“老太师恕罪,这封推荐信恐怕我不能要。”丁乾说。
徐阶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坐下。
徐元春吃惊地张大嘴,下巴颏差点掉在地上,说:“丁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祖父的一封信,至少能让你以后在官场上,少摸爬滚打十年。”
“这个我豪不怀疑。”丁乾一摊手,说:“可我已拜入文长先生门下,若再接受老太师的荐信,难免有攀附权贵之嫌,与其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人。”
“哈哈哈,好一个不忘本的后生。”徐阶右手一伸,说:“来,坐,咱们好好聊聊。”顿了顿,转首对徐元春说:“速命后厨,备一桌上等酒席。”
徐元春躬身出去,徐阶又说:“后生,你对朝廷的新政怎么看?呵呵,要讲心里话,不要藏着掖着。”
这是要考我,看来不拿点干货出来,还真休想过这一关,回忆了后世关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考成法”的评价。
丁乾一笑,说:“老太师,一条鞭法暂且不论,不过关于官吏的考成法,小子倒有点自己的看法。”
“噢?”徐阶一欠身,说:“快讲来听听。”
“小子以为,正是因为实施考成法,才造成官吏层层施压,致使天下出现了数十万流民。”
“吓,你竟敢如此张太岳的新政?”徐阶差点被一口热茶烫到,说:“咳咳咳,他与你师父是至交,你不怕徐文长,骂你欺师灭祖吗?”
“嘿嘿,小子皮厚,平常被人骂贯了,早就习以为常了。”
“呵呵,你这混不吝的性子,倒与申时行有些相像。”徐阶抚掌,说:“真不知你那性如炮仗、一点就着的师父,怎会收你做关门弟子?”
“老太师,其实我师父一点也不执拗、古板,非常善于灵活变通。”
“哈哈哈,老夫还第一次,听别人如此评价,天下第一才子徐文长。”徐阶捋须大笑,说:“你小子的胆量真不小,小胖子你的确很有趣。”
“嘿嘿,这就是当着您的面。”丁乾搔搔头,说:“若我师父在此,打死我也不敢说一个字。”
哈哈哈,徐阶纵声大笑,朝外间喊:“文长老弟,你听到了么?这便是你的好徒弟。”
师父竟然在这儿?这老头坑死我了,只听吱呀一声,徐文长推门进来,丁乾连忙起身恭立。
看了他一眼,徐文长说:“小子,算你还有点骨气,若你拿了那封推荐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是,师父教训的是。”
徐文长不再理他,转身问徐阶:“呵呵,徐老,我这个徒弟还凑和吧?”
“不坏不坏,是个可造之材。” 徐阶点点头,说:“不过令我百思不解的是,对于考成法的看法,你师徒二人竟截然相反?”
“他能有自己的见解,我很欣慰。”徐文长说:“而我收他为徒,恰恰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一点。”
徐阶吃惊地看他,说:“文长老弟,这小子说的没错,你的确是变了。”
这时,酒菜上齐,徐元春小心侍奉祖父、徐文长用完,又亲自泡好茶奉上。这才笑着说:“丁兄,听梅婷说,你下棋在绍兴城很有名气,闲暇无事,何不下两盘解解闷。”
恰巧徐阶也是个棋迷,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转身吩咐下人拿来棋,津津有味地看两个后生对起局来。
第一盘平局,第二盘平局……,看着看着徐阶慢慢皱起眉头,拍拍孙儿的肩膀,说:“元春,快起开,没看见别人在让你吗?丢人丢人,枉费我多年的教导。”
“呵呵,怎么,徐老憋不住了吗?”徐文长问。
“可不是咋地。”徐阶一指丁乾,说:“嘿,这小子的棋艺奸滑老道,元春根本不是对手,只有我出马了。”
“丁乾,你小子给我好好下。”徐文长捻着胡须,说:“千万别给师父丢脸。”
丁乾闻言暗忖,呵呵,这老头真有趣,你自己都下不过我,还非得要在人前充大个儿。
“哟嗬,文长老弟这就护上犊子了?”徐阶搓着手,说:“今天老夫非得要,大杀四方不可。”
丁乾也顿时来了精神,说:“嘿嘿,老太师,我这次可要来真的了。”
“小子,你尽管放马过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双方各胜一局,到了关键的决胜局,徐阶已忘却身份,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捋起袖子,啪地一声,说:“横炮打車。”
丁乾却毫不理会,说:“进马吃炮。”
“哈哈,小子你输定了。”徐阶连忙护住棋盘,说:“落子无悔,吃車,接下来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嘿嘿,马八进七,将!”
徐阶一怔,连忙退師,谁知丁乾又拿另一枚马,狡黠地一笑:“嘿嘿,高吊马,再将!老太师你输了,这招叫作二马盘槽。”
输了?!徐阶登时傻了眼,稍倾,恼怒地一拔拉棋子,说:“不算不算,你小子耍诈,这局不能作数。”
丁乾一怔,想不到堂堂阁老,也会耍赖?
徐文长却纵声大笑,说:“徐老,这局的确是你输了。”
徐元春也傻了眼,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祖父,如此失态。
“呵呵,是老夫失仪了。”徐阶见状摆摆手,说:“看来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顿了顿,又对丁乾说:“小子,你过来坐,咱们再好好聊聊。”
“是,小子恭听老太师教诲。”丁乾一拱手,在他身旁的位子落座。
“小子,棋艺乃小道。”徐阶说:“呵呵,老夫想问问你对朝局的看法,既然考成法有诸多弊端,我倒想问问你,新内阁会废除此法吗?”
丁乾稍稍回忆了一下,有关万历十三年的历史记录,说:“会,一定会。而且会很快。”
“吓,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惭。”徐阶瞪着他,说:“呵呵,你可知申时行,是张太岳一手提拔的心腹,岂废除他生前大力推行的新法?”
“呵呵,老太师。”丁乾一拱手,说:“小子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出于对申阁老,一贯行事风格推测。”
“噢?此话怎讲。”
“呵呵,申阁老虽然平时行事低调,但在原则性问题上,从不妥协。”
这小子竟敢如此评价当朝首辅,徐阶一怔,半晌没说话,心中暗忖,此言看似离谱,不过申时行的性情,的确与他所讲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