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生的婚礼既然到了,易歌也只得吃完酒席再走,刚一进城,便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孔府更是喜庆,孔生穿着鲜红的婚服站在门前接待客人,还是春风般的微笑,一如往常。
并没有更高兴,是不是不想结婚呢?易歌为自己的阴谋论摇头。
祝贺了他几句走进正院,院中已坐满了四方的来客,孔家和四大家一比只是小家,却比易家更有人气。
易歌往里走时却看到一人大步离开,器宇不凡。
“亭王慢走。”孔生答谢道。
亭王?连王爷都来了,易家虽说有国师撑腰,可是那些王爷从不会自己来,国师不叫,他们甚至不想理易家。
易家现在已经亡了,再也不会有人来。
“我该去看看二哥过得怎样,可二哥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易歌想起易家不由得落寞,在别人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可不好。
摇了摇头,想随便找位置坐下,却被孔家人拉到了孔老爷一桌。
他确实是贵客,但再贵重又怎么能和别人家人坐在一起,可推脱不得,只得坐下。
新娘轿子未到,孔羡鱼和孔老爷正在打趣,说要再生一个,孔老爷苍老的面容漏出讪红,竟然也不反驳。
难怪那么多人想追求仙道,易歌又开始摇头。
“孔生不应该去柳府,骑着马把新娘迎接过来吗?”书上成亲的步骤是这么写的。
“哈哈,一来孔生名义上只是一个下人,二来是柳府和孔府相比。”孔羡鱼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便不再细说。
闲聊饮酒,三巡之后,孔老爷想出了新点子。
“羡鱼啊,我们父子要不比一场。”孔老爷已经有些醉了。
“父亲想要比什么?”孔羡鱼也是面色红晕。
“我们来比比修为,东灵孔掌门,你能听到街上的人声吗?”
易歌闻言,也竖起耳朵一听,除了嘈杂的乐曲,喧嚣,脚步。街上有什么声音,他听不到。
孔羡鱼憨笑点头,“父亲想比一比,我们谁先听到轿子声。”
父子俩相视碰杯一笑,看着修为不够,闷头喝酒的易歌。
“父亲我就让儿子一手。”孔老爷指尖传输一股灵气给易歌。
“怎能劳烦老父亲,该是子女让着父母。”孔羡鱼的一股灵气也传给了易歌。
易歌瞬间耳目通明,也能听到街上行人的声音,却是万物齐鸣,头疼欲裂。
父子俩笑意更甚,一手持续灌输着灵气,另一只手举杯痛饮。
天渐渐暗下来,街头传来唢呐声,然后是脚步声,轿子来了。
孔老爷醉酒咧嘴而笑,而孔羡鱼却瞬间清醒。
“脚步不对!”
这话压过了众人的喧嚣,孔老爷也清醒了过来。
开道的仪仗,抬轿的下人,脚步都实在太轻了,也太过于整齐一致。
这哪是送亲的队伍该有的脚步!
门外传来尖叫,众人已经飞到了大门。
一抬花轿,轿帘因为柳妹的鲜血接入地面,蔓延成湖泊。
孔生震惊在原地,双眼放大,嘴角抽搐几下,又冷静下来,吩咐几人去柳府看看情况,几人去官府报案。
柳妹表面没有一丝伤口,体内却已是浆糊,她早就死了,被人用道法保全尸体,又被放上轿子,送到孔府。
“不好了孔老爷,柳老爷家。。”去柳府的人也气喘吁吁的回来。
“没了!”
围观者越聚越多,灰霾也低压欲摧。
亭王和城主一脸阴沉,怒斥围观者离开,让几个衙役捕快封闭现场,大部队则往柳府前行。
“你没事吧,要不休息一会。”孔生捏了捏鼻梁,摆手说不用,也跟着前往柳府。
柳府灯火通明,早有捕快在这保护着现场。
“王捕头,我们来这之前,有无异常?”城主问领头的王捕头。
“我们到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出入。”王捕头答。城主点了点头,吩咐他好好看住周围,领着孔府一群人进入柳府。
府邸之内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门前有错乱的脚步,是前来查视的仆人留下的。
尸体正在一具具的搬到空地,只有咽喉处一丝细痕,就连柳老爷也是如此。
“赌坊!”孔羡鱼声音颤抖,又带着无穷的怒火。
赌坊来无影去无踪,如果真的是他们所为,柳府的血案就要无疾而终了!
但易歌想着另一种可能,孔生!
他没有迎娶新娘,而是向娶妾一样在家等待,这实在不太寻常。
新婚之夜突发变故,他也过于平静,还派人来过柳府,那几人真的只是来查看的吗?
是他雇凶杀人吗?
易歌偷偷看了一眼孔生,失去了标志的微笑,现在的孔生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几位老捕头联手施展道法,淡白的阵图缓缓张大,覆盖整个柳府。
纯白飘忽的身影在柳府中出现。
这些身影看不清容貌,但往来动向,举手投足,还是能看出他们的身份。
万物运动,都会残留气息,捕头就是在让这些气息重新显行。
这是变故发生之前的柳府,他们还在忙碌准备。
然后突然倒地,血案发生,只有一个身影缓缓的走向大门,与倒在地上的尸体格格不入。
“这是凶手!”城主断言。
可身影走出大门,上了花轿,花轿凭空而起,抬轿人竟然也无法察觉!
城主又催促加了几个捕头,捕头们也用尽灵气,还是无法感知到凶手的身影。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无需浪费灵气一路尾随,几人来到大堂,时间倒回。
一个身影坐在高堂,应该是柳老爷,而下方人影错落,是柳妹和家人在做最后的告别。
只是身影,就能看出依依不舍的母亲,安抚父母的子女,偷偷交头接耳的丫鬟,催促快走的老爷。
柳妹一群人终于转身往门口走去,凶案发生。
柳妹定在原地,一瞬又开始前行。
依旧感知不到凶手。
“为什么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除非凶手完全没有灵气!”捕头们灵气用尽,一边休息一边揣测。
但是完全没有灵气是不可能的,人都要呼吸,只要呼吸,就会有灵气。
有灵气,就一定会有残留。
而为什么完全感知不到了,易歌想到了生死簿。
可生死簿最多压低灵气,能做到完全隐藏吗?就算能做到,那凶手的修为起码是道域,甚至仙域!
判官指也能控制人的行动,易歌越想越怕。
柳妹内脏全碎,这也是判官指有的能力!
“只有可能是赌坊所为,才能来去无踪!”亭王表情不只是困了还是怕了,神色暗淡。
“亭王,为什么?”孔生突然开口。
众人一脸茫然,不知孔生在说什么。
“亭王,你为什么要杀柳府的人。”孔生转头盯着亭王,那副表情,和庄离一样的冰冷。
没人笑他说胡话,也没人骂他污蔑王爷,甚至都没有问他何出此言,都沉默着等待他继续说。
“王爷的眼线遍布观涛,不可能有人,更何况一个组织在观涛能来无影去无踪。”
“你没入仙道所以不懂,只要凶手修为过高,就连王爷都无法察觉。”城主摇头解释。
孔生的聪明在黄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本以为他发现了真相,结果忘了他只是一个凡人,并不知道仙道的手段。
孔生脸上却又浮现出他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摇头说不对。
“凶手把柳妹抬上花轿,送到孔府,这说明一定是团伙作案。而捕头们也查明了,凶案在迎亲之前。”
“黄州的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送亲,当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常,一定会有看客在街头巷尾看戏,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只要可能当时在府邸门前的仪仗队已经是凶手的人了。”
“一种可能是柳府请的人被掉了包。可女儿出嫁这样的大事,柳老爷不会仔细确认?会看不出异常?而另一种可能,人没有被替换,而柳老爷请的是黄州最有名声的送亲团队。”
就在孔生娓娓道来之时,一群捕快前来汇报。
负责这次送亲礼乐的团队已经人去楼空,他们的手艺很好,在黄州声名远扬,也在黄州生活了太久,现在却消失无踪。
“这个团队一定有问题,现在应该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然而他们消失了,最后一路查下去,不了了之。”孔生依旧微笑。
“这里面有个最大的疑点,柳府当时到底有多少人!府邸要是多了生人,绝不可能无人发觉,要么他们一直藏得很好,要么他们偷梁换柱,早就顶包了正主。”
“尸首和残留的气息说明了不会是第二种可能,他们只有可能躲藏。”
“伤口没有灵气残留,说明他们不是死于道法,而是被货真价实的刀剑所杀。这就矛盾了,他们要如何做到藏在暗处,然后不用一丝一毫的灵气突然靠近,然后也不用一丝一毫的灵气,突然拔刀杀人!”
“也有可能是赌坊的人修为过高。”城主又开始想说修为太高了。
“修为再高,或许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但只要一用道法,必然会用到灵气,必然就有残留。这点,我有没有说错?有钱人能把钱藏起来伪装成穷人,可他到了要用钱的时候,要怎么藏?”
众人这才醒悟,他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因为他们都是仙道好手,他们探知不到灵气,就会自然的想是赌坊隐藏了修为。
他们被赌坊的修为吓到了,所以没有去想,隐藏修为后要怎么杀人!
“亭王,你万不该杀了柳老爷,以柳老爷的修为被人无声无息的一剑封喉,这根本是不可能,这是你的破绽。”
“这些事和亭王有什么关系?”孔老爷问。
“就像查核账本,要是钱少了,我们都会想一定是有人偷了,但也有可能是管家做假!查不到残留不一定是凶手修为过高,而是捕头的道法对他们无用!王捕头,你们查案的道法是谁教你们的。”
“这窥昔探影术是朝廷规定的道法,所有的捕头都要学这一套道法。”王捕头说完,他也懂了。
城主只是一个朝廷命官,也要听从王爷的命令,他无权查看朝廷的道法,能知道这套道法的,只有可能是王爷!
“按照你的推测,也有可能是其他郡的王爷,甚至有可能是父皇看不惯柳府,让皇城的人出手作案。”亭王并没有波动。
“其他郡的王爷为何要屠杀柳府,皇帝下令?这里是观涛,为何不让你动手。屠杀柳府并不是和柳府有关,是因为我。亭王,你一直在想法设法的刺激我,你到底所为何求!”
易歌听说过,孔生曾经在亭王带走过一段时间,他们背后还有什么故事,无人可知。
“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亭王依旧毫无表情。
“从孔府出来后,你去了哪?算了,也不需要问,就请捕头们走一趟,去孔府一查就知。你敢吗?”孔生也依旧微笑。
亭王缓缓的长呼一口气,闭上双眼,负手而立。
“就算如此,你们又能把我怎样!我可是亭王!”皇家的威严弥漫,睁开眼,双瞳如月清寒。
“观涛换几个家族,换几个命官,却不可能换一个王爷!”
无人敢动,噤若寒蝉,就算这事真的是亭王所为,他们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亭王似乎忘了这里有一个外人。”孔生笑渐狂狷。
外人?所有人的目光转到易歌身上,他就是那个除暴安良的侠客吗?可他才灵域六周天!
“你很喜欢听故事,祸害一方的王爷被路过而来的侠客除去,哈哈哈,好故事,可他配吗!”
亭王的灵压袭面而来,易歌双腿发软几欲下跪。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门口突然传来捕头的高呼。
众人无需出门查看,那群人已经飘入了柳府,全都一袭黑袍斗笠,看不到样貌,或立墙边,或坐墙头。
而为首者戴一块白玉的面具,缓缓的从大门走来。
捕快们似乎被静止了时间,一动不动。
“在下是赌坊的三掌柜,见过各位。”白玉面具语调从容悠闲。
“我们这里可没人想和你赌。”孔羡鱼冷冷的说。
“孔掌门说笑了,此行未带骰子,就算在下有心想做生意,也成不得。我们这次是来收利息的。”
收利息?这里有人曾经和他们赌过!
易歌望了眼孔生,他依旧微笑,看来不是他,目光来回,亭王嘴角抽搐。
“我要和你们再来一局。”亭王强压心中恐惧。
“亭王也算常客了,可惜实在抱歉,这次实在来的匆忙。”
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突然出手,亭王似乎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徒劳的挣扎嘶吼。
白玉面具灵气变换出一把长剑,瞬间一剑斩头。
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他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只有孔羡鱼还能开口,其他人早就吓得失声。
“顾客机密。”白玉面具悠然的开口,仿佛刚才的杀人不过稀疏平常。。
没人敢再说一句话,黑衣人又毫无气息的开始飘离,白玉面具也转身告辞。
孔羡鱼冷笑一声,手一扬,柳府瞬间江涛汹涌,一条水龙从江水中探出龙头,仰天长吟。
“水龙吟,好道法,可惜孔掌门学的只是残章,不全。”
白玉面具也是抬手一挥,江流变向,另一条水龙出现。
龙行江上,撕咬翻腾。柳府的房院在两条龙的争斗中开始崩催,捕头们带着其他人迅速撤离。
易歌等人逃到了府外,再回头,柳府被夷为平地,斗争也已经停止。
孔羡鱼低骂着走出来,赌坊已经离开。
尘埃落地,众人或恐惧或愤怒,孔生长叹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新婚之夜,大喜大悲,还能如此的冷静。
“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易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林青染飘在空中看着孔生的睡颜,柔情脉脉,浅浅的笑着。
赌坊杀了柳府众人,亭王血战薨逝。
易歌帮忙收拾打点柳府的遗物后,在回孔府的路上看到了这样的告示。
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孔府又来了一个新人。
那人面带春风,中气十足,蟒袍玉带,穿的和亭王一模一样。
他是新的亭王,观涛总会有一个亭王。
易歌是来告别的,他还需要去淮阳林家,拜别了孔老爷等人,却没看到孔生。
还是去告别为好,变去园林寻找。
庭院中传来悲凉的笛声,是一曲前人的《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
易歌停下脚步,默然伫立。
柳妹第一次参加两家的聚会,就被伴奏的孔生吸引。
而易歌也第一次听孔生吹笛,他相信这是真的。
大哥的身影,我还没给他报仇,他现在投胎转世了吗?
二哥的身影,他带着幼小的弟弟们现在在何处,过得好吗?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曲终,易歌的泪缓缓滑落,头顶烟尘飘落,是林青染。
“你要走了,这一曲也送给你吧。”
易歌还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孔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依旧是春风般的浅笑。
但他的眼角却似乎有泪痕。
“珍重。”
易歌还是哭得说不出话,孔生轻轻的说完最后的告别,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