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操蛇人,乞丐,花瓣,杨竹野,黑衣人。
站队的林府,倒地的林老爷,还有喝酒的淮王。
易歌只是一个人,只有一把剑!
他持剑的手在不停的抖,万鬼呼号,却没有丝毫的气势。
便是再经天纬地的军师谋士也解不开这场死局。
走为上!快逃啊!他的脚也开始颤抖。
口口声声要行侠仗义,终于该他上场,他又怕了。
“我还有大哥的仇没有报呢!我不能死在这里!”心中在狡辩。
“所以快夹着尾巴仓皇的逃啊!”心中在嘲笑。
“林老爷把心法传给你,就是让你逃的!”狡辩声越来越炽烈。
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该义不容辞!本就该当仁不让!
他的手不再抖,盈虚剑剑光闪烁。
前方是恶人的讪笑,后方是林老爷的悲凉。
于是悲凉的音乐响起,为他送终。
笛声在火光通明的黑夜响起,如哭如诉,闻者断肠。
是一曲前人陆游的《鹊桥仙》。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一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
林老爷有感落泪,其他人却暗自所思,又来了个高手,是谁的人!
淮王目光一冷,依旧面不改色。
赌坊的人默默听完,竟然选择离开,无声无息,如同风吹烛灭。
“你们!你们!”老十还没来得急明白状况,赌坊的人已经顺手带走了他的性命。
而杨竹野听得如痴如醉,一会痛哭,一会惊恐,赫然变色,疯狂的往乐声源头追去。
但笛声忽远忽近,一会似在桥头,一会又好似在瓦下。杨竹野东奔西走,眼眶涨红欲裂,张着嘴,再也闭不下,不找到源头想来他要疯了。
乐声突听,杨竹野也瞬间顿住,茫然的站在原地,他丝毫没有察觉他现在就在易歌身前,也没听到林老爷低声的说“动手!”
他神情恍惚,古人言丢了魂,大概就是他这样吧,直到易歌奋力的一剑刺入他的胸口,他才被痛醒。
狂暴的灵气和花瓣乱舞,本就是废墟的林府如今更是碎屑齐飞,修为低下者直接被这股搏命的乱流撕碎,幸好易歌和林老爷在乱流的中心,虽然也被刮得皮开肉绽,但也无性命之忧。
杨竹野还没死,他的肌肤太硬,易歌的剑插不穿他的心脏,疯狂的一掌往易歌脑门拍来,比楚忧那梦魇般的一剑还快!
快到让易歌手足无措,瞠目结舌。
易歌瞬间失神,他的剑也停了。
在这一掌的威压之下,他再无力气和想法做任何事,只想等待死亡。
林老爷惊雷诈起,直接撞向杨竹野,两人直直的飞到残骸之中,再无声响。
易歌还是没有缓过神来,杨竹野狂乱的灵气停下,还能再灰烬中爬起来的只不过寥寥数人。
淮王的护卫挡在身前,护住了他的安全,却也坏了酒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操蛇人抓起几个乞丐做肉盾,风平浪静后,见那些高手都倒了,不由欣喜冷笑。
即使有肉盾,他也被杨竹野的灵气伤了血脉,需要赶快去调养多日。
可现在不重要了,不急这一时,正要去抓易歌,却听到桥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大约百人,都是好手!”操蛇人心中思忖,又倒回废墟装死。
是楚家的人,楚老爷脚步急切,翻找到了林老爷,喂下一颗碧绿的丹药,几位好手同时运功,勉强救回了林老爷的性命,却也不容乐观。
易歌被林知雨唤醒,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掌,和林老爷的一撞之中。他要是被那一掌拍中,便是粉身碎骨,那林老爷呢?
急忙起身四顾,看到林老爷已经被救下,这才舒了口气,转而跪下埋头痛哭。
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那一剑要是多用些力,要是用无常,要是他不怕,更可怕的是,要是现在还没有援兵,要是林老爷没有被救下。
他就是罪人!
他有那么多的奇遇,道阶仙阶的道法那么多,那么多人赞扬,那么多人期许,他是年轻人中唯一一个一年入灵,唯一一个下克上,唯一一个进入神落,唯一一个让林老爷放弃组训家规。
一个?易歌?一个废物!易歌废物!
易歌大哭大笑,头发早已凌乱,衣服躯体也因为灰烬肮脏,就像一个拾荒的穷乞。
“孙女婿,莫要自责,要不是你那一剑,我们也杀不了杨竹野。”不知道过了多久,易歌的哭声停息,林府也打扫出了一块干净地,林老爷也终于能开口,第一句便是安慰易歌,听着他气若游丝的语调,易歌情绪更加低落茫然。
“要是。”
“没那么多要是,因为你一剑没杀了杨竹野,反而让他发狂暴走,却帮我清理了许多的渣滓,因为你一剑没杀了杨竹野,这才能伤了那个和他不相上下的操蛇人,让他自认聪明的躲在尸堆,我们也才能杀了他。”
操蛇人一听猛然跃起,往远方逃去,楚老爷已经把盈虚剑从杨竹野身上拔了下来,现在递给了易歌,另一只指着操蛇人逃窜的方位。
冠带河,望归桥。易歌追上了打坐调养操蛇人
操蛇人的紫色破衣现在更破了,灰尘血迹,在竹阴的风景下更显得格格不入,而易歌也好不到哪里去。
初升的太阳下烟雾淡淡如梦如幻,这两人却是狼狈不堪,就像美丽的画卷被染上了一点污渍。
操蛇人阴森的笑,灵气化作紫色的巨蟒缠绕,蛇信吞吐,“老朽修仙几百哉,如今已是圣域五周天,还没有一个灵域的小辈敢对我出手。”
看着气喘吁吁的易歌,虽然他被杨竹野伤了血脉,可易歌长途跋涉,而他是养精蓄锐,何况修为差距如鸿沟天堑!
无数的蛇在水中蠕动,伺机突袭。
易歌全然无视,他想求死。愤怒的嘶吼一声,易歌拔剑冲向操蛇人。
操蛇人长棍横扫,小蛇嘶吼着从操蛇人袖中和棍中飞出,直扑易歌,易歌也完全不去躲避,无常二气相生,向操蛇人刺去。
操蛇人一声冷笑,灵域一剑有什么威力,而我的蛇只需要一口便能让你当场死亡!
蛇咬住了易歌,只觉身体被开了一个口,血液如同破堤的江水往体外流逝。
易歌的剑也刺中了操蛇人,也如同被黑白无常抓住,吸食着他的精血。
杨竹野所造成的旧伤复发,这一次对招操蛇人竟然没有占到便宜。
易歌自然是先扛不住,身体一软。操蛇人也是不支,大喝一声,灵气爆发震开易歌。
易歌血气流失太多,脸色惨白如纸,只能勉强扶着剑颤颤巍巍的站着。操蛇人虽然也流失了不少鲜血,但他比易歌好太多了。
“看不出你仪表堂堂的门派少年竟然用这些诡异的功法,呵呵。”
操蛇人开始打坐,而水里的蛇已经爬上了桥,对着易歌蠢蠢欲动,看来易歌又输了!
林老爷让他来对付这个重伤的操蛇人,是为了让他找回自信,但似乎易歌又输了。
“生死符,破!”
操蛇人只觉得体内各处血脉接连爆破,血液灵气再无法汇聚成流,转眼间他的身体便血脉全裂,血液从伤口七窍中缓缓流出,融入冠带河中。
原来易歌刚才那一剑同时将生死符射进了操蛇人体内,操蛇人丝毫没有感觉到!
这是林老爷教他的,藏。厉鬼剑法能藏,同源的生死符也能藏。
蛇随着操蛇人的死也消失,它们本就是灵气所生,易歌对着天躺在桥上,血流不止,却不想打坐调养。
你还有大仇未报呢!虽然心中有声音在嘶吼,但易歌什么都不想做了。
他的灵魂似乎飞到了天上,回望大地人间,他们忙忙碌碌,他们死老病死。
有家新婚有家出葬,有人富贵有人落魄,他是要行侠仗义的仙道中人,可仙道又让多少人疯狂。
为了道法杀子的易临渊,为了道法献祭自己女儿的柳府。为了道法弑杀亲父的林府,仙道本是要让人超脱,却又让人变成禽兽。
圣,多么伟大神圣的字,最伟大的人被称为圣人,可圣域的人有几个真的配这个圣字!
他看见了休息的面孔,孔羡鱼,林老爷,他们都是好人,但孔府血案他什么都做不了,林府血案亦然。
“醒来。”悠悠的声音传来,易歌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身边站着孔生,或者说南秋玉。
“觉得世道不好,就去改变它,觉得好人无辜受罪,就去保护他。有想法,但什么都不做的人,很让人恶心。”南秋玉并没有看他,远眺着江水。
“可我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易歌也平静悠悠的说,准确的说死气沉沉。
“我一个凡人都抗击妖魔了,那可是魔帝!吹一口气便能让我灰飞烟灭的魔帝。我已经救过这世界一次了,不想救第二次了,这是你的天下,你别让天下人失望啊!”
“我不是你啊。”易歌又滴落眼泪,哽咽着说。
点墨剑抵在咽喉,南秋玉冰冷的目光扫来,“谁又是谁呢?你要想从此当一个懦夫,是你自己的事,但我的逍遥游,不传给只会唉声叹气的废物!”
南秋玉一剑穿过易歌的喉咙,窒息,疼痛,转而麻痹,身体收紧抽搐,眼神放空。
易歌猛然坐起,冷汗不止,刚才那些只是梦吗?他的身体完全好了,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林老爷早就找了楚家做后援,那一场大火只是试探,这样的试探本还有三次,这些易歌已经不再关心,林青染说过,这么大的家族怎么可能灭亡在一次权力交接,她说得对。
林二爷当了新的族长,想来林知雨的身份也变高了,所以他还要多留几日,管理事务,而易歌告别了林府,御剑几日,终于在傍晚回到了沧月派。
“历练四个月除去了黄牛山土匪,又帮助林家扫清内鬼,不错不错!”象长老记录完毕。
沧月派还是一样清冷,外门弟子们嬉笑往来。他们有一天也会学成归去,他们会在江湖中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那些弟子欢快的唤着师兄好,不久来到内门弟子居住处,他们个个神情淡然,如同都是看破了红尘的仙人,却都为了一场比试一把法器或者一个名次争锋相对。
凡人比权财地位,仙道比修为辈分,都是欲望,谁又比谁高尚呢?
林家那二人还是一样欢乐,看见易歌回来也都是兴奋不已。
“易歌兄弟你出去一趟都不带什么礼物回来,哎~”林江离还是一样的嬉笑,但看见易歌脸色不好又闭上了嘴。
“你父亲死了。”林桃夭笑容瞬间凝固,易歌平静的说完林家发生的一切,却把林老爷的一撞改为了林德空。
不知道怎么安慰哭成泪人的林桃夭,林江离也在一旁默默不言。
易歌慢慢的走上沧月的一座山中,下雨了。
林江离从后面跟来。
“兄弟被太难过,这样事又不是你的错。”
“我现在已经没有难过了,只是迷惘,所有的道法都在教育我们要修身养性,要超脱世俗,要得道成仙,可为什么仙道中人没几个人做到,他们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动干戈,修为高便能为非作歹,一路所见的恶人,都不是所谓利欲熏心的凡人,而是我们这些冰清玉洁的仙道。”
“有人做好事,就会有人做坏事,那些恶人修为高,也有好人修为高啊,我们比他修为更高就行了嘛。”林江离倒是看得开。
“可这不是正义,这只是弱肉强食而已。话语权不在正义的一方,在强者的一方对吗?好人有了话语权,天下太平,那如果恶人得到了呢?”
“对,就是弱肉强食,恶人有棍子,我们就要有刀子!比他们强,堵他们嘴!”
易歌惨笑一声。
“再说了,刀是杀人的工具,可就算没有刀,也能用绳索,用棍子,就算什么都没有,还有手。仙道又无对错,对错在人。保持本心就好,既然弱肉强食,那我们努力比那些恶人更强!”
林江离笑着拍打易歌的肩膀。
连林知雨都说不过他,易歌这个不会说话的人又怎么能行,雨越下越大。
易歌突然想通,他不也是复仇踏入仙道吗?
不是为了还大哥清白,也不是查明真相。
他甚至从来没想过报官,他想要的只是复仇。
是否他心里深处也相信着弱肉强食?
是一场暴雨,他们本可以用灵气抵抗,却都任由雨水落下。
易歌在雨中狂笑,林江离也跟着狂笑。
第二天易歌去找林桃夭,她还是双眼通红,神情索然。
“抱歉昨天我也心情不好,没有好好安慰你”易歌抱住林桃夭。
“我爹真的不像那些伯伯们一样夺权才离世的吗?”林桃夭没有昨天那么难过,但还是悲伤。
易歌摇头,林桃夭淡淡的一笑。
“谢谢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