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路小跑,经过大堂,冲进后院,见红姨正站在鱼池旁边,微微颔首,逗弄着几尾黑白小鱼,少年没由来的有些紧张,连忙刹住脚步,缓缓走到红姨身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去干活,又跑来偷懒?”红姨头也不回的说道。
少年想了想,轻声问道:“红姨,闫老头院子里那个姓周的,是不是与你说过什么事?”
“没有!”红姨站起身,依然没有回头。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少年楞在原地,心中有些气愤,说道:“他骗我?他说红姨你已经答应我离开客栈了!”
下一刻,少年猛的想起怀里的钱袋,他连忙掏了出来,定睛一看,那人给的确实是银子不假,少年有些疑惑道:“可是……”
“你真的这么想走?”红姨转过头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笑意,但双眼微微有些湿红。
四目相对,少年突然愣住,因为,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红姨眼里有了泪水。
“我不走了……我不走了……红姨你别哭……”不知为何,少年突然慌乱起来,连忙上前拉着红姨的手臂,心里不住的泛起悔意,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他与红姨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十多年的养育之情,让二人更胜母子,这么多年来,二人红过脸也吵过架,甚至有几次少年被红姨关在柴房挨饿时,少年还偷偷骂过她几句,但方才,在见到其眼中的泪光后,少年还是心里一疼。
红姨‘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伸出食指点在少年的脑门,说道:“算你有良心,真不走了?”
少年连连点头,带着哭腔说道:“只要红姨不哭……”
红姨盯着少年,上下看了看,原来不经意间,少年已经长大,她有些欣慰,说道:“已经长这么高了啊,比红姨还要高一些!”
见少年一声不吭,红姨继续道:“留在客栈,你不怨红姨?”
少年擦了擦眼泪,说道:“红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红姨笑了一声,说道:“想听你心里话!”
少年顿了顿,说道:“在今天之前是怨的,但是刚才……我想过了,以后,即便一辈子留在客栈,永远不知道爹娘是谁,我也心甘情愿!”
红姨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释然道:“往东去吧,还是坐船好一些,我会让牛德旺一路照应着你!”
少年一愣,随即满脸惊喜的问道:“红姨你答应了?”
红姨板着脸,说道:“但你记好了,在外面闯了祸事,可不能把红姨供出去!”
少年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是跟棒儿黑一起从西面走吧!”
红姨思索片刻,知道改变不了少年的想法,因为她知道,少年曾偷偷问过两个船老大,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当年那个宫装女子,但两人都说没有见过,想来,当年女子应该是从西面离开的,所以,对于心心念念要找到女子的少年,自然想往西走。
少年正开心的忘乎所以,但一旁的红姨却拉着少年,努了努嘴,少年顺着红姨的目光看去,那边正是白胭脂的屋子,少年立马收起了笑容,有些胆怯的走了过去,他站在门口低头想了一会,这才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白姨……”少年隔着房门,小心翼翼的叫道。
屋子里半天没有动静,就在少年准备再次开口时,突然有个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滚……有多远滚多远……”
少年惊的后退一步,下一刻,豆大的泪珠从其的眼中缓缓掉落,少年一嗅鼻子,抬起胳膊擦干了眼泪,然后转身走开,刚走了两步,少年又回过头来,对着房门大叫道:“白姨,我会想你的,等我办完了事,立马回来给白姨赔罪!”
说罢,少年一溜烟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不过片刻时间,又提着个小包袱冲了出来,跑向前面的大堂,红姨则一直在后面看着少年的背影,神色复杂。
此刻,大堂门口,伙计杨慈正低头清洗着木桶里的碗筷,时不时的抽泣几声,模样可怜,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忽然,他身后有个声音传来,“谁又欺负你了……”
杨慈回过头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季人离,于是,擦了擦眼泪,可怜巴巴的说道:“伍欢喜说你今天要离开客栈,是不是真的?”
少年有些泄气,说道:“你就为这个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吗?不过你放心就是了,临走前我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伍欢喜,要是等我回来,知道他或者别人再欺负你,我一定让红姨把他赶出客栈,而且,一个铜板的工钱也不会给他!”
正说着,有个身影走上前来,靠在了门边,说道:“呦……我伍欢喜这是犯了多大罪过,一个铜板也不给?”
少年侧着脑袋说道:“要是我心情好,到时最多让红姨给你留点盘缠!”
伍欢喜撇了撇嘴道:“那你不如去跟红姨说说,她这个客栈老板也让给你当算了!”
少年摇了摇头,回道:“这我可干不了!”
伍欢喜笑了笑,并未与少年计较什么,他与少年的关系虽然比不上杨慈,但多年相处下来依然匪浅,他看着少年的眼神也有不舍之意,说道:“真的决定离开?虽然你嘴上一直这么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也舍不得!”
少年一脸无奈,解释道:“说的跟你很懂我一样,还有,我只是出去办个事而已,也许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
伍欢喜调笑道:“也许,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你的眼,不想回来了呢?”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走了过来,正是沈进,他接口道:“是啊!常言说的好,乱花渐欲迷人眼,可能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掉咱们这个客栈!”
少年一脸疑惑道:“你们真的铁定认为我就是个白眼狼……”
沈进一愣,然后抬头看了看天,想了一会后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待久了就会牵绊缠身,到时候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少年似懂非懂。
这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传来,少年面色也平静了下来,心里却翻起阵阵异样的感觉。
杨慈站了起来,双眼通红,说道:“想去就去吧!记得要早些回来!”
一旁的伍欢喜与沈进同时点了点头。
少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再回头望了一眼后院,然后迈开步子,先是穿过大堂,再道门口爬上了马车。
棒儿黑坐在前面,手里拉着缰绳,他看到少年满脸阴沉,一声不吭的钻进车棚内,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于是,他一甩缰绳,驾车往西。
直到马车快要消失在视线中时,客栈楼顶上,还有个白衣女子久久注目不愿离开,正是白胭脂,这时,她身后有只洁白玉手搭了上来,白胭脂转头,当她看清身后之人后,冷哼一声,猛的将肩上玉手甩落,然后轻轻一跃,掠回了房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只留一道红色身影,独自站在房顶上。
不多时,烈风渐起,红衣飘扬。
……
马车一路缓行,季人离原本还想见识一下不一样的风景,但满眼都是土黄色,路是如此,远处的山也是如此,让人心情沉重,唯一的不同就是时不时的就会遇到一些行人,或一人独行,或结伴而行,看方向,应该都是去往千金河渡口。
“棒儿黑,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从渡口离去的,却从不曾见到有人回来的,你说这是为什么?”季人离问道。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棒儿黑反问道。
季人离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是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但现在想想好像还有不少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么多小事聚在一起,就让月阳坡看起来有点怪!”
“哦?那你说说还有哪些小事?”棒儿黑有些认真起来。
“嗯……比如,听哪些客人说,外面的天有四季,春夏与秋冬,还说夏天烈日炎炎,人就好像置身火炉,但咱们月阳坡好像只有秋冬两季,还有我记得那个闫老头曾经对我说过,除非他死了,否则永远不会离开月阳坡,但是……”
棒儿黑突然一脸肃穆,伸手打断道:“好了,不用说了……”
季人离闭口不言,他第一次见到棒儿黑这副表情。
半晌,棒儿黑脸色稍稍缓和,开口道:“到了外面,伍欢喜教你的拳脚功夫要多练,关键时候能保命!”
“知道了!”季人离叹了口气,说道:“不如……你给我讲讲外面是什么样的吧!”
棒儿黑拿起酒壶喝了口酒,说道:“也好……”
随后,便打开了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