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符苏终于回到客栈,此时他已经是遍体鳞伤。
“呦!”客栈小二热情地招呼上来,笑道:“客官,您可算回来啦!二楼甲字三号房已经给您备好了!”
想必是钟女侠安排的,符苏痛得龇牙咧嘴,强问道:“那个青衣女侠在何处?”
“那女侠在甲字二号房。”
甲字二号房内。
钟霞正在床上打坐,她背后的伤势用内力已经难以压制了。
咚咚咚。
“进。”
符苏得到许可后推门走了进去,并顺手掩住房门,他现在想问清楚,自己一个普通人,该如何帮助她报仇。
想着或许可以从上午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入手,符苏先是问道:“今晚那个黑衣人去而复返怎么办?我觉得我们得住同一间房。”
如果黑衣人晚上来搞暗杀,两人不同睡一间房,符苏怕是很危险。
“你想死吗?”钟霞一边打坐运功,一边冰冷回应道:“他中了我的穿花拂柳剑,以他的功力,此刻已是个死人。”
符苏苦笑着,心想:“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至于喊打喊杀么?”
他接着问道:“他真的死了吗?就一招就打死了?”
钟霞不再回答,她闭着眼睛,继续运功疗伤。
没想到那个黑衣人的武功居然这么差劲,符苏心里这样想着,同时从袖子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和纱布,一股脑堆桌子上。
“这是我刚买的药。”
钟霞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轻声道:“嗯。”
符苏一喜,再接着问道:“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令尊吗?”
听到符苏问这事儿,钟霞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江湖传说是星罗旗动的手,他们花了半年时间设计两处陷阱,而星罗旗是一个杀手组织,他们是被人雇佣的。”
“被谁雇佣的?”
“不知道,或许雇佣他们的人,就是用两封假信骗了我爹和唐伯父的人。”
唐伯父?原来踏江龙姓唐,符苏心想。
“星罗旗,迟早我会找他们算账。”钟霞冷道:“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钟霞看屋子里越来越暗,心想:“天快黑了,一个男人呆在女孩的房间里,这像话么?要是爹爹看到了,肯定要取笑我。”
于是她说道:“你不用担心,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杀人,你回去吧。”
闻言,符苏只觉得可惜,因为似乎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只知道自己的任务从武戏变成了文戏。
符苏退了出去,并把门关上,想着:“我要注意到每一条信息,把他们拼凑起来,还原真相,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这也算是在帮她报仇了。”
甲字三号房就在隔壁,符苏推门而入。
里面陈设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窗户而已。
符苏推开窗户,只见旅店庭中的池水倒映着刚出来的月亮,被微风吹起涟漪。
今天下午符苏到几户人家门口,各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响头,他挨家挨户地磕头致歉,否则难以真正割舍过往。
现在符苏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们,便没有去拜访符家宅邸。
磕头之事,明天应该就会传遍整个清水县。
符苏靠在窗沿上,看着旅店庭中的夜色,想道:“过去的符苏已经死了,现在我是袁西,只是假借符苏的身份。”
庭中中了一些竹子,在月色下,竹影摇晃,真像《记承天寺夜游》中的景象。
“怎么就穿越了呢?”
符苏现在仍然没有缓过劲来。
“不知道未来的战事如何了,那些东西攻入近地轨道了吗?是什么人偷袭了我?又是什么导致了我的穿越?”
他满腔的疑问,无人排解。
不久,符苏抬起头,天空上是满天的繁星,与穿越前不同,古代的星空看的格外清楚。
星空?
不抬头看还好,这一抬头看,符苏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
符苏讶异的喊了出来。
这种奇异的感觉,只作用在头皮上。
符苏只觉得它不可描述、难以被比喻和形容,也找不到任何中文词汇能抽象表达它,甚至说它“奇异”也是错误的。
这就像一个人的舌头品尝到了无法理解的味道,同时也记不住这个味道,也无法品味与回想它。
这是怎么回事?
符苏感觉要被憋坏了,他提取出了几种感受,整一番,想到:
“奇异、扭曲、深邃、涌动、黑暗、无边无际、诡异、深渊……”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是什么?
梵高的星空!
符苏顿时感觉全身都凉透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梵高有一副名画叫做星月夜,画中的星空是汹涌、扭曲的,蓝色激流推动的星星与月亮之下,是同样扭曲的西方小镇与哥特式城堡。
这不就是梵高画的东西吗?
符苏关上了窗户,但那种感觉仍然存在。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符苏跑到床上盘腿而坐,他双手按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模仿钟霞打坐的姿势。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璀璨的星空熠熠生辉,一轮月牙挂在山坡上。
虽然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样的感觉,符苏至少可以描述它的来由:它是一种天人感应,从遥远的星空出发,一直连接到大脑皮层,似抓似挠,不能抽象表达出来。
同时,有什么东西在符苏肚脐附近滋生出来。
“啊,终于来了!我的奇遇终于来了!”
这滋生出来的东西可不就是内力吗?
“不,这未必是奇遇,也许每一位江湖侠士的内力都是这样来的,都和来自星空的‘感觉’有关。”
符苏的脑洞还没有结束,他继续想道:“也许古代武侠有内力并非虚构,而现代人之所以不能修炼内力,也和星空有关。”
“话说回来,梵高作为一个画家,他想用画去描述这种感觉,所以他的星空才如此诡异,但他总是纠结于无法正确表达这种感觉,所以他最后疯了?”
符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既有夜里低温的缘故,也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的缘故。
这样的感觉一直这么维持着,符苏毫无倦意,他身上的皮外伤痒痒的,在飞快地好转。
月亮从山的一头,到了山的另一头,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璀璨的星空熠熠生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嘎吱地一声,窗户被人推开了。
符苏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那人还顺手又把窗户关上。
“什么人?”符苏呵止道。
那人定住身影,符苏瞧他仪表堂堂,身穿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头又戴白巾,束住长瀑般的黑发,其手中拿着一把花折扇,流光溢彩。
若不是他半夜偷偷溜进符苏的屋子,符苏肯定会以为他是一个风雅的诗人。
那假诗人把扇子竖置在嘴唇前,作禁声状,旋即一遛烟钻进了符苏的床底下。
“你…”符苏刚想问道。
不待符苏说完,“彭”地一声,窗户被猛地破开,拍向两边,框框作响。
一道青色人影跃入房中。
来者正是钟霞。
“你可见到一个登徒浪子。”
钟霞握着剑,亭亭而立,面色冰冷,问道。
符苏指了指自己,疑惑地说道:“我?”
钟霞瞪了符苏一眼,也不多做言语,转身就跃了出去。
彭地一声,窗户被她带起的气流关上。
那个白衣服的假诗人立刻从床底下溜了出来。
他一边蹦蹦跳跳地抖灰,一边用扇子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
事情发生的太快,符苏现在一头雾水,便指了指那个被关上的窗户,道:“她…”
那人说道:“诶,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
符苏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原来你才是登徒浪子!”
假诗人挥着闭合的扇子,尴尬地笑了笑,道:“咳咳,撞见瘟神了,如此狼狈,让兄台见笑了。”
“瘟神?”
“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遇见名号里带‘剑’字的人都得绕着走,更别说迅剑钟霞刚刚丧…咳咳,那可不就是一尊瘟神嘛。”
原来钟霞的名号叫做“迅剑”,真不像一个女孩子,符苏在心里暗暗评价道。
“那你为什么招惹她?”
“在下只是个小偷,哪曾想撞见钟女侠,今日真是倒霉,晦气!晦气!”
“呃…那兄台是何人?”符苏问道。
“在下?在下正是无数江南美女的梦中情郎、万花丛中过的江湖浪子…”
那人左手负于腰后,转了一个身,张开扇子扑了扑,继续道:
“人称阅剑知其主、闻香识女人的——月下探花萧寻芳是也。”
符苏尴尬地咧了咧嘴,做了一个假笑,心道:“此人的自报家门好生尴尬,好在符苏堕落之前是个读书人,要搞一些文邹邹的东西,我也不是不能搞。”
萧寻芳扇子一定,指着符苏,认真道:
“别看在下这样,在下其实是个有道义的小偷。”
符苏也不打坐了,他松了松身子,道:
“小偷,还有道义吗?”
“那当然,在下有‘三不偷’,一不偷孤苦伶仃,二不偷仁义礼孝,三不偷为富亦仁。”
闻言,符苏在心中无奈地说道:“你别说还真有点道理,除去这几种人,还真没什么过份的了,这就是古代的侠盗?”
想到刚才他那狼狈的样子,符苏笑道:“我看你是‘四不偷’。”
“此话怎讲?”
“只要打不过,你也不偷。”
“哈哈哈哈!”
萧寻芳大笑起来,道:“有道理,你这人真有意思。”
“你笑那么大声,不怕她听到吗?”
“哈哈,无妨,钟女侠追过来只是看我伤未伤你,并非真的想要在下的性命。”
符苏心想:“钟女侠即便追不上萧寻芳,也知道萧寻芳藏在此处,也许是因为她受伤了,不想节外生枝吧。”
“她巴不得我死。”符苏苦笑一声,随后问道:“你打不过她?”
“不是在下武艺不精,只是能敌过迅剑钟霞的剑客,天下也没有几个。”萧寻芳吹捧着,接着解释道:“迅剑出剑极快,即便是顶尖高手,一不留神也会命丧黄泉。”
符苏微微点头,在心里重新定位了钟霞的武力值,随后心思一转,道:“可你不是剑客。”
“哈哈哈!”萧寻芳大笑着说:“你这人果然有意思,当然,在下若拼尽全力,自保还有余。”
想必他还是谦虚了,符苏这样想着,而后对萧寻芳问道:“钟女侠的轻功是不是算末流的?”
毕竟上午她让黑衣人跑了,刚才破窗而入也是暴力无比。
她的轻功是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剑客,但不像一个女孩子。
“这……”
萧寻芳听到这个问题,尴尬地瞟了瞟墙壁。
符苏吓了一跳,难道钟霞这也能听见?
萧寻芳低声道:“兄台,你这是送命题。”
仿佛若是萧寻芳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马上就会有一道穿花佛柳破墙而出,将其格杀一般。
但他想了想,还是迂回地小声答道:“那是跛脚狮钟问鼎的亲生女儿,跛脚…”
跛脚跛脚,自然跑不快了,于是符苏笑道:“哈哈,我明白了。”
“哈哈哈!”
突然,隔壁传来啪啦的碎瓶之声。
两人对望一眼,笑声识趣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