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太平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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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王府

月色渐深,夏语冰手里花灯中的蜡烛也烧尽了一大半,火光摇曳的越发明亮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游玩之人已经少了许多,剩下的眷恋夜色不愿离去的人,大多数成双成对的少年恋侣,或者是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

眼见双双对对卿卿我我,共同漫步在这火树银花之下,夏语冰眼底却多了几分失落。夏炎舔着糖葫芦,完全不知自家姐姐在想些什么。

沈懿送她们回京,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了。夏语冰每日间便是捧着沈懿的匕首发痴,心心念念的想着这个同行一路的沈大哥何时能回京城看她。

今日在花灯下游戏了许久,夏炎嚷着要猜灯笼,她无奈之下,便下场去解字谜。第一个字才刚刚看出,便听见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说了一个“用”字。那嗓音清朗之极,也不多用力,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她的耳中。更奇特的是,这声音竟然与沈懿是那般的相似。

她激动之下,“沈大哥”三个字便要呼出,可等她转过身子,哪里有沈懿的身影?倒是一个不曾见过的高大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和善的看着自己。

没有沈懿,她的呼声便戛然而止。落寞的转过身去,恨恨的将那一栏灯笼尽数猜完后,取了灯笼便逃一般的去了。

夏语冰心中苦笑,暗道:“今日怕生事,特地穿了父亲的衣服,这般丑样子,只怕是沈大哥见了,也认不出吧。适才那个男子好怪,他的声音怎么与沈大哥那么像?他的眉毛居然还是淡紫色的……”

她到京师只是月余,平日里又是深宅大院里不出来,如何知道方才站在他身后的人,便是白龙鱼服的越王赵爽。而也是如此,赵爽自然也不知她是何人。

凉风吹皱一池春水。姐弟二人满城信步,竟不知不觉的转回自家府邸里去了。

府门外,一名农户打扮的中年汉子却悄然站在府门口的石狮旁,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不住的跺着脚。似乎是在这边已经等了许久,脚都冷的有些发麻了。

眼见姐弟二人带了几名家丁要入户,那名农夫连忙小跑过来,将那包袱抱在胸前,问道:“敢问两位公子,贵府可是礼部侍郎的夏府么?夏小姐可在府中么?”

夏语冰眉头微蹙,略往后退了半步,盯着那名农夫问道:“你找夏小姐何事?”

“一个月前,有位姓沈的小相公在我这里投宿,他连夜做了一只灯笼,说是自己着急赶路,没法亲手送给夏小姐,特地嘱托我代他送过来。他说是礼部侍郎夏大人府上,小老儿不敢攀附贵胄,这些高门大户,也不知寻得是不是地方?”

夏语冰听得清楚,只是激动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问道:“那位沈相公,可是单名一个‘懿’字么?”

“是的。那个小相公当日做完了这个灯笼,便连夜走了。还给了小老儿一块银子嘞……这个小相公太过客气,您说这几步路的事,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夏语冰不再听那农夫念叨银子的事,只是将那包袱接过,缓缓解开,将那个小灯笼捧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八角灯笼,看上去比寻常灯笼不知小了多少,竟只比巴掌大不了许多。灯笼纸是略带了些淡黄色,其它便没有什么特点了。

老农呵呵笑道:“那个小相公说了,他在灯笼里留了字,只要点亮灯笼,便能看到了。”他说着话,手颤巍巍的掏出了火折子与火勾,缓缓吹燃,小心翼翼的点燃了灯笼中蜡烛。这时,那一盏小灯笼,不似普通灯笼那边亮,似乎里面还有一层内胆一般。夏语冰正疑惑不解中,却只听夏炎惊呼道:“姐姐快看,灯笼动了。”

夏语冰微微一愣,仔细看去,这八角的灯笼,竟果真有一层四方的内胆,正在烛光照映下,缓缓旋转。那内胆四面,均是用灯笼纸所做,各画了一副简约的画,却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每幅画的留白之处,都写了一行字,连接起来,正是: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天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太平花。

这家伙……

【建业七年,春,正月二十六,太平城,金庭驿馆。】

金庭驿馆乃是京城里最大的驿馆,每日迎来送往的使者、官吏、商客、游子等等可达数百。因其地理位置接近于太平城的东市,所以在宾客之中,以商客、游子最为居多。

今天的沈懿,就是游子中的一员。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戚承业与田光。只不过,戚承业与田光扮作的,却是一对行商的兄弟。

三人在金庭驿馆下了宿头。按照路上的约定,戚承业与田光入店之后,便深居简出,不再走动了。他二人乃是明面上的匪首,难保这太平城里遇不见熟人。

沈懿却是自在。他到了城内,当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游子,再与店小二打听了京畿盛景之后,便俨然一副遣兴出游模样,在太平城里游荡了起来。

这一逛,便是足足四天之久。

太平城乃是一座巨城。乃是前朝将作大师、工部大员闻恺主持修建,其东西宽十六里,南北长十八里,宫城与皇城稳坐正北,其余一百零八坊并东西两市如棋盘罗布一般,填充了这整个城池。这倒是与他印象中的长安城有些相似。

唯一不一样的,便是东西两市比较靠南,许是皇宫森言,不愿与这喧闹之地离得太近。

沈懿在太平城中逛了四天,但却不是漫无目的的瞎逛。所谓狡兔三窟,他在用自己的脚步,找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路径。

四天里,他的脚步踏遍了每一个坊市,甚至坊间的高墙,都在他有心之下,纵观了一遍。就连流经太平城的两条河,也顺着河流仔仔细细的走了两个来回。

这个时代没有GPS导航,没有高德地图,只有一张画的不详细的京都坊市图,就连比例尺都没有,一点都不精细。就这,还是驿馆馆主孙老四费尽了心思,走遍了太平城各个角落,亲手绘制出来的。沈懿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这两条腿。

这天夜里,沈懿敲开了戚承业与田光二人的房门,三人细细商议,直到深夜才散去。第二天过晌,沈懿便凭着记忆,来到了越王府外。

越王就是赵爽,赵爽就是越王。当年,整个大周国只有这一个异姓亲王。只不过,现在则多了一个因为护守北境有功,特进加爵位燕王的云台。

苏东坡曾有一词名曰《春景》,中间言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墙里有没有佳人笑,沈懿不晓得,反正越王府墙外的自己,却是驻足不动的,唯有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越王府的大门。

他知道,致使商国国破,致使沈绪身死,致使自己家亡的,周坚只是指挥者,如何进行战事推进,如何威逼利诱或者诱杀敌军的决策,全是府里那位一手操办的。

赵爽,这个被奉为兵家三百年来的第一奇才,号称沙场第一高手,纵横沙场九年三十余战,仅有一次平手战绩,其余皆是大胜,今年只有二十五岁的年轻将军。

沈懿攥了攥拳头,额角的汗竟开始不自主的往下滑,虽然是初春,这边天气还是乍暖还寒时候,可他的心头却宛如火烧一般灼热,胸膛一起一落,气喘吁吁的仿佛是开了一座八卦炉……

沈懿以为自己在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里,已经将心头亲情仇恨放下了七七八八,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发生过的一切,以为自己在面对赵爽时,可以轻松的喊出“兵家奇才赵爽,可愿与我一较高下”的话,可是只不过是看到了越王府的大门,自己便已经失了分寸。

亲情,不会因为沈懿乃是魂穿而来便轻易抹掉的。同样,仇恨,也不是一句“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就可以掩盖过去的。

越王府的持戟侍卫已经走了过来,两只铁戟当胸而止,一人喝道:“若是无事,马上退却!越王府邸,不得造次!”

闭上了眼睛,刹那间天地清明,他抬起头,看着越王府门楼之上的辟邪神兽,口中啧啧称奇道:“哎呀呀,果真是越王府邸,恁的威风霸气。小生领教,这就退却,这就退却。两位兄台,收了这明晃晃的刀子吧……”

两人见他身材虽健壮,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尽是书生气,更是将手中的单耳戈戟以为是刀子,只道他是个文人,缓缓的收了兵器,道:“越王府邸乃是军政要地,你莫要在此逗留,当心被巡街卫士,当作南国奸细抓了去……”

沈懿脸上挂着笑,举手作揖称了谢,而后便缓缓的转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