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八线往事
8985400000027

第27章 我是一个好美国鬼子

冬天的太阳懒懒地斜挂在天上,岛外的马山海面雾蒙蒙的。巨济岛从前是个渔港,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却很热闹,这里是很大的鱼市。自从美国人把这个岛子变成了关押战俘的集中营后,居民都被赶走了,一幢幢铁皮房子和高高的哨塔使小岛变成了恐怖的地方。

在女战俘营中,曹桂兰真是度日如年。她腿上的伤好后,曾两次试图逃走,一次在医院,一次在运往巨济岛的船上,两次都失败了,遭到一阵毒打后,押到特殊的惩罚小号十多天,才又放出来。

巨济岛外大海茫茫,逃走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了。

这一天,因为不算太冷,在女战俘营中出来活动的人很多,有的蹲在墙根下晒太阳,有的在洗衣服。她们不能走出战俘营大院,铁蒺藜外面是荷枪实弹的美国兵在站岗。

曹桂兰在院子里走动着,渐渐靠近围墙,她双手抓着铁蒺藜网,摇撼着看着迷蒙的远方,铁蒺藜刺扎了她的手,流出血来。

一个梳短发的女战俘向她走来,对曹桂兰说:“听说要遣返战俘了。”

“真的吗?”曹桂兰问。

“我上医院的时候听76号战俘营的一个认识的人说的,他是我们师的宣传干事。他们不知从哪弄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进来,听到电台广播了。”那个女兵说。

曹桂兰说:“快点遣返吧,在这里头真是度日如年啊。”

那个女兵说:“不过,你得小心点,集中营里有坏人。”

“是美国兵吗?”

“最可恨的并不是美国人,是叛徒。”那个女兵说,“有一个家伙叫王顺清,原来就是国民党兵,在辽沈战役时投降了,收编到咱们部队。这回一当了战俘,成了管委会的头,组织了一伙人,动不动就打人,逼你上台湾去。”

曹桂兰说:“败类。”

这时,两个美国执勤兵领着几个中国人过来,他们看了看手里的名单,又看了看曹桂兰胸签上的号码,说:“请你来一下。”

曹桂兰看了看那个女兵,女兵正冲她使眼色。

曹桂兰说:“我不去。”

“你别误会。”一个大马脸留背头的人说,“我们是同胞兄弟姐妹嘛,替大伙管点事儿,今天找你是好事,有可能释放战俘了。”

曹桂兰仍然不放心,打量他们几个。

大背头说:“我们要挨个找人谈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省得美国人扣留战俘。到现在为止,好多同志连名字、部队番号都报的假的,这样一来,我们队伍指名要人时,这些同志可就回不去了,我们就是要好好核对一下。”

曹桂兰心里一动,说:“好吧!”随他们走去。

大背头把曹桂兰带到了战俘管理处后面的一间房子里。

大背头客气地请曹桂兰坐下以后,看了看她胸签上的号码,又对照一下手里的名单,说:“你叫曹月红?这是个假名字吧?”

曹桂兰警惕地说:“是真名。”

大背头露出大牙说:“你唬洋鬼子行啊!你唬自己人就唬不过去了。你看你的登记,95军62师,哪有这个番号?中国也没有90多个军呀。若真有95军,师的编号也应当是285师!怎么师号比军号小?”

曹桂兰望着他不出声。

“你还信不着我吗?”大背头说,“我想问问你,一旦战俘开始遣返了,你到哪去?”

曹桂兰说:“这还用问吗?回祖国去呗。”

大背头说:“咱们谁没有爱国心!我也想回祖国去,连做梦都想。可是,你可得好好想想啊,涉及你一辈子的大事。”

曹桂兰更加警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背头说:“前些天,咱集中营有个难友,是军医助理,所以对他看不严,常到各个战俘营里给大家看病。结果呢,跑了。他真的越过三八线跑回自己的部队去了。他满心高兴了,可没想到人家把他当叛徒了。”

“你胡扯!”曹桂兰站起来,问,“你是不是姓王?”

大背头说:“我叫王顺清,给大家办点事。”

曹桂兰吐了他一口:“呸!”她快步走出门去。

那几个人相视一看,没有法可想。

曹桂兰很苦闷,她一直在留心,她相信战俘营里一定有党的组织。

机会终于叫她盼到了。有一天,她正在打饭的路上,一个人叫住了她:“你是曹桂兰吧?”

曹桂兰站住了,认了半天:“你是——”

那人说:“我是卫生部的军医秦浩啊!”

曹桂兰说:“啊,想起来了,我到你那拿过冻伤药膏。你怎么也被俘了?”

“别提了,”秦浩说,“我到60军去巡诊,正赶上第5次战役,我在180师时,赶上被包围,没冲出去,我不能丢下伤员啊,结果我和伤员一起当了俘虏。”

曹桂兰问:“你怎么这么自由?”

“我在战俘营卫生所,给大家看病,美国兵不怎么看我。你有事就去找我,看病没人拦你。”

曹桂兰说:“好吧。”

秦浩问:“你方才干吗去了?”

曹桂兰说:“几个坏蛋劝我不回大陆。”

“这帮败类。”秦浩说,“你别上当。他们正帮助美国人搞什么甄别,策动一些人去台湾,我们分析这是在板门店谈判时玩花样。你可千万别上当。”

曹桂兰说:“坏人都结成帮了,战俘营里没有党组织吗?”

秦浩四处看看,欲言又止,最后他说:“你多团结女同志,互相打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记住,我们只有一条路,回祖国去。组织就在你身边,无时无刻不在。”

曹桂兰点了点头。

她心里踏实了,虽然秦浩没有正面回答她,这里有没有党组织,可那一犹豫,那充满力量的眼神,都不言自明了,她真想扑到秦浩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像一个没娘的孩子找到了亲娘一样激动。

是无条件地全部遣返,还是像美方提出的自愿遣返,仍然是板门店关于战俘问题谈判的焦点。

在1952年1月2日这一轮谈判中,利比上校已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李相朝说:“你们有新的方案拿出来吗?我们仍然坚持认为,我们必须依据《日内瓦公约》规定,全部遣返战俘。我们朝鲜和中国都不是公约签字国,但我们仍然愿意恪守这一国际准则。”

柴成文说:“而你们美国是61个签字国之一,你们更没有理由背弃《日内瓦公约》。”

利比诡辩道:“日俄战争后,日本将罗杰斯特文斯基中将以下俘虏全部遣返了,但不愿回去的中途逃走了,在日本定居至今。二战以后,苏联扣留了几百万德国和日本官兵,让他们去开发西伯利亚,这都是历史上有过的。”

柴成文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们正打算把志愿军战俘送往台湾,这是绝不能容许的。”

利比狡狯地笑笑,说:“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因此可以理解为,去台湾也是返回中国呀!”

“这是强盗逻辑!”柴成文说,“你们的参谋长联席会议8月15日发布了99024号电令,已经指示李奇微按‘任意遣返战俘做准备’,你们不是早已决心把《日内瓦公约》抛到一边了吗?”

这一揭露,利比等人目瞪口呆,半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他大概怎么也想不通,中方掌握情况会如此确切!

利比和他的助手利用抽烟来掩饰他们的尴尬。

李相朝、柴成文等朝中方代表正襟危坐,在沉默中死死地盯着对手。过了难堪的一阵之后,李相朝补充道:“《日内瓦公约》118条明文规定,停止敌对行动后,应立即释放和遣返战俘。”

利比说:“可是,公约忽略了几个不容忽略的因素。对于那些害怕遣返的战俘怎么办?那些失掉了本国政府同情的战俘怎么办?更喜欢捕获者一方生活习惯的战俘要不要特别关照?比如说,你们的一些战俘,特别羡慕我们美国的生活方式,他们想留下来,我们把他们拒之门外,也似乎不太人道吧?”

李相朝说:“你这是找种种借口企图扣留我方战俘。《日内瓦公约》118条说的遣返,是带有强制性的。”

利比说:“你们的战俘名单也不全嘛!你们没准备好船就想过河。”

柴成文说:“船早有了,只是你们不想过河而已。”

利比说:“中国战俘20 720人,朝方战俘为151 360人,共17万多人,愿意遣返的只有7万人。”

柴成文说:“你们这是搞欺骗。”

利比,这个脾气暴躁的水手出身的人,是以辛辣的短语、意赅的语言、刺人的雄辩而被李奇微选中的,此时又施展他的辩术说:“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任意遣返有什么害处。比方中国志愿军,据你们自信的声明,他们都是百分之百志愿到朝鲜来支援友邦的,既然这样,他们怎么会拒绝回中国大陆呢?如果他们真的不回去,那只能证明你们的国家是个难以居住的国度。”

解方冷笑道:“诡辩代替不了真理。”

利比打断他说:“当然,我们也可以做某些让步。”

解方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想骑在别人头上,等你们下来时才说,这是对你们的让步。”

利比手里玩弄着红蓝铅笔,说:“我方有一个新的建议,希望你们能接受。那就是一对一的交换。如果一方交换完了,出现战俘名额不够的情况,可以用平民顶替,再不够就让这些无人交换的战俘宣誓:我以后不再参加战争了。然后假释,让他们自由选择去处。我们认为这是最完美的自愿遣返方案。”

李相朝气愤地说:“遣返战俘并不是买卖奴隶!20世纪的今天更不是奴隶的时代!”

柴成文批驳说:“这个方案是假借‘自愿遣返’和‘一对一’名目扣留战俘。”

利比说:“释放全部战俘,那不是等于增强你方的军事力量了吗?”

柴成文说:“这一句话暴露了你们的目的,原来你们关心的并不是战俘的人权和幸福,而是战争!”

利比哑口无言了。李奇微称赞的“和任何外交对手交锋也不感困难的男子汉”利比先生此时有点冒汗了。

利比开始收拾面前的文件。

柴成文望着他的汗颜,推过去一沓纸巾。

又一次卡壳。由于美方的无理阻挠,关于战俘遣返的小组会开了50多次仍无结果。

暴风雪肆虐,风呜呜地吹,漫天大雪。

金丝吉和康乃馨在山里低头顶风走着,速度很慢。

金丝吉喘着粗气,说:“还有多远了?”

康乃馨说:“快了,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金丝吉一屁股坐了下去,说:“我实在走不动了。”

“千万不能坐下。”康乃馨说,“你一坐下就会睡着,就会冻死。”她用力把金丝吉拉起来,结果没拉起她来,自己却摔了个后仰,两个人一齐滚下雪坡。

两个人挣扎起来。金丝吉说:“我们两天没有吃东西,会饿死的。”她感到心跳气短,四肢无力。

康乃馨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塞给她。

金丝吉惊讶了:“怎么,你还有巧克力?我一共给你3块,你又还我3块,你一块没吃?”

康乃馨替她剥去糖纸,把糖塞到她口中。

金丝吉抱住她呜咽地说:“我的好妹妹,若是我们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山,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康乃馨拉起金丝吉,又艰难地往前走。

突然,在她们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简陋小草房。

金丝吉用手一指,晕倒了。

康乃馨拖着她向草房爬去,她们被一个满脸皱纹的朝鲜阿妈妮发现,把她们扶到了暖烘烘的房子里。

她们不懂朝鲜话,康乃馨只会说一句:“安再希庇希约。”

她们看见老太太家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她有6个儿子。

康乃馨指着那些小伙子的照片逐个问阿妈妮,她哭了,用手比画着扛枪、打枪动作,最后比画倒地死亡状。

康乃馨说:“她的意思好像说,6个儿子全上前线了,全都战死了。”

金丝吉神色黯然地看着满头银发的阿妈妮。

老太太给她们做了一顿大米饭,一铜碗酱汤,她们几乎撑得站不起来了,金丝吉说她有生以来,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饭量、这么好的胃口。

在告别阿妈妮时,康乃馨把自己身上的毛衣脱给了她。康乃馨看到寒冬腊月里,老太太还没穿上棉衣服。

深深受了感动的金丝吉拿出了100美元塞给老太太,可老太太死活不肯要。金丝吉很不是滋味,她问康乃馨:“这是为什么?她为什么接受你的毛衣,却不接受我的钱?”

康乃馨开了一句玩笑:“可能因为你是美国鬼子!”

金丝吉尖叫了一声,夸张地说:“可我是一个好美国鬼子呀!”

康乃馨笑着,替她把钱给了老太太,老太太这一次没有拒绝。

“我真嫉妒。”金丝吉说,“看来美国鬼子在这里很臭啊。”

在路上,金丝吉告诉康乃馨,她要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一个美国鬼子的遭遇》,把这件事写进去。康乃馨说,那一定走红。受了鼓舞的金丝吉又继续发挥,她说她等打完了仗,坐下来写一部大书,书名也可以叫《一个美国鬼子的遭遇》,一定畅销,说不定能得普利策文学奖。

康乃馨说:“书名还不够吸引人,要加个女字,改成《女美国鬼子的遭遇》,那才更引人入胜。”

金丝吉大笑:“妙极了,就这么定了!”

由于吃饱了,她们走在风雪中就觉得不那么冷了,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了。

几经周折,康乃馨终于带着金丝吉找到了押战俘的地方,它设在靠近鸭绿江边的满浦镇,这地方毕竟离战场远些,民房破坏得不厉害,小学生居然有书可读。这正是课间休息时分,一群孩子在操场上结了冰的地方抽冰猴、滑雪橇。

她们要找的重要目标迪安少将,就住在这所小学校里,战俘营占了校舍的一半。

迪安少将刚刚起床,在下巴上刷了肥皂,在细致地刮胡子,他自己住在一个单间里,受到特殊优待。

看守战士小王敲过门进来,说:“早安,迪安先生。”

“早安。”迪安指了指桌上的一副国际象棋,说“小王,吃过早饭,我们再来玩,好吗?”

小王说:“今天不行。你的衣服该换换了,今天有客人来看望你。”

“客人?我有什么客人?”迪安说,“我都快记不起我是谁了。”

小王说:“是美国记者。”

“这太令人意外了。”迪安说着,擦了脸,开始换衣服,他特意把少将的领章也找出来佩戴上了。他问小王:“我可以自由讲话吗?”

小王说:“我想没有人封你的嘴。既然我们同意让外国记者来采访你,那就不怕你说。”

迪安挤挤眼睛,说:“我会向记者告发,你怎样虐待我,那时候全世界人就都知道一个很残忍的中国人小王。”

小王说:“你若黑了良心,你可以那么说。”

迪安哈哈大笑了。

陪同两位记者来的是志愿军总部的宣传科长,他向战俘营管理部门交代了以后,匆匆回去了,战俘营的李科长把她们送到了小学校院子里。

陪同他们的李科长向一间教室一指,说:“迪安住在那一间。”

“先随便看看可以吗?”金丝吉说,“比如看看其他战俘们。”

李科长说:“当然可以,跟我来。”

李科长引导她们走向一个大教室,里面有20多个俘虏正在下棋、看画报。

金丝吉一到门口就拍照。

一见了美国记者,战俘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乱嚷乱叫:“告诉我,板门店那里什么时候签字?我他妈的一天也等不了啦!”

“告诉杜鲁门那个浑蛋,我的薪金和被俘抚恤金必须加利息付给。”

“小姐,过来亲热亲热,我已有一年没见到女人了……”

金丝吉说:“你们安静点。你们挨过打吗?”

一个黑人说:“他们对战俘很好。”

另一个白人士兵说:“没有打过,也不搜腰包。”他举了举手上的大戒指:“这个他们也不要。”又举起一个铜碗,他说:“我抢的金碗,他们也不要。”

金丝吉怀疑地敲敲“金碗”,康乃馨在一旁说:“铜的。”金丝吉笑起来,还给那个兵:“等着发财吧。”

金丝吉问:“你们吃什么饭?吃得饱吗?”

一个战俘说:“吃米饭,不好吃,没有面包、黄油,没有芝士。不过圣诞节时给了一个面包。”

一个战俘说:“中国人不给我们找女人,这很不好,朝鲜女人多的是。”

战俘们哈哈大笑。

金丝吉问:“你们之中有人被杀死吗?”

众人都说:“不知道。我们都还活着。”

金丝吉看了看康乃馨一眼,又忙着去拍照。

迪安的住室门上有迪安英文名字的缩写,门半开着。

现在李科长领着康乃馨、金丝吉来到了迪安门前,小王看见了,说:“迪安先生,记者来了。”

迪安推开门,顿时愣住,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金丝吉小姐!”

“你好吗,迪安将军!”金丝吉同他握手说,“大邱一别,一年多过去了,美国人一直在关心你,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不幸我还活着。我是一个倒霉的将军。”迪安请她们坐下,问,“这位是……”

康乃馨说:“我叫康乃馨,也是记者,是陪同金丝吉小姐来的。”

“认识你很高兴。”迪安说。

康乃馨说:“将军并不是最倒霉的,沃克将军和穆阿将军你都很熟吧?”

“他们怎么了?”迪安吃惊地问,“他们也成了你们的俘虏?”

“他们更不幸,死在了战场上。”康乃馨说。

金丝吉一边拍照一边问:“你在这里好吗?”

迪安耸耸肩:“没有在家里好。”

金丝吉和康乃馨都笑了。康乃馨说:“那当然。你还应当说,更不如你当将军指挥24师那么有趣。”

迪安自己也乐了:“我在这里可以下棋,可以进行日光浴,我还学会了下朝鲜棋,学会了中国人的太极拳。”说着他站起来,表演了一段“白鹤亮翅”和“野马分鬃”。

金丝吉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送到迪安面前,说:“这是新泽西州的一家报纸,他们说你在很早以前就被杀害了。听说我这次到战俘营来,他们特地打电话来,让我找一找你的坟墓,拍几张新闻照片。”

“该死的!”迪安看了看,一把揉烂报纸,说,“令他们扫兴的是我还活着,他们没什么新闻可报了。”

“不,”康乃馨说,“你活着,是更大的新闻,在来之前,连金丝吉小姐都相信你已经死了。”

金丝吉又拿出了一份报纸,铺展到迪安面前,说:“我希望阁下不会把这张报纸也扯烂,因为这是你值得骄傲的事情。”

迪安拿起报纸在看。

金丝吉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你在1951年2月16日,就因为英勇战死而被授予服务优异勋章了。”

迪安扔下报纸,苦笑说:“那么我活着回去反而没趣了!也许他们会追缴那枚勋章吧?”

康乃馨笑了起来。

迪安说:“我摔昏了以后,肩骨、肋骨骨折,在到处躲避流浪的36天里,体重由186磅降到150磅,36天只吃过12餐饭,阿米巴痢疾几乎送了我的命。”

金丝吉说:“阁下现在肯定不止150磅吧?”

迪安说:“现在是170磅。”

金丝吉说:“那你不用费力气减肥了。”

迪安也说:“如果那些肥得流油的国人们想要减肥的话,告诉他们,当一回战俘就行了。”

几个人都大笑。

金丝吉说:“你想对美国人说点什么吗?”

迪安说:“我说什么?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我想,我若被释放,我只能退役了。这战争打得糊里糊涂,我不明白,我们美国人需要这样一场战争吗?”

金丝吉说:“现在正在谈判,也许敌对状态很快就要结束了。”

小王进来,提了一壶咖啡,给每个人斟了一大杯,说:“我们首长特地为你们煮的咖啡。”

金丝吉闻闻,说:“好香。这种劣等咖啡,在国内也许没人喝。”她喝了一口。

康乃馨说:“咱们俩挨饿受冻的时候,如果有这么一杯咖啡,那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金丝吉说:“为了来看你,我们挨了美国飞机炸,吉普车炸烂了,司机受伤了,我们又迷了路,几乎饿死。”

迪安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也不完全为你。当年有人要把我赶出朝鲜去,你仗义执言,要收留我当兵,冲这份情,我也要来看看你。”金丝吉说,“第8集团军的军法处长汉莱上校发表了一项声明,说朝中方大批杀害美国战俘,杜鲁门总统为此十分震怒,说这是100年来最野蛮的行为,为这个,在谈判战俘遣返时,几乎谈不下去了。”

迪安说:“若杀战俘,我恐怕应当是第一个被杀的人。他们这些人吃饱了饭没事干,还是擦干净自己的屁股吧。”

康乃馨和金丝吉都笑了起来。

金丝吉说:“给你的妻子孩子写封信吧,我给你发回美国去。”

迪安说:“谢谢,如果方便,把照片也替我寄给她一张,告诉她,我就盼着回到她身边那一天了。”

迪安急不可耐地当场就要写信。可他的笔不下水,那是支蘸水笔,笔尖劈叉了。他看到了金丝吉脖子底下吊着的绿杆自来水笔,伸手要:“给我吧,我连一支笔也弄不到。”

金丝吉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摘下那支笔,说:“借给将军用用可以,给你,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康乃馨没想到她那么大方的人会因为一支笔而计较,就说:“你太小气了,一支笔算什么?”

金丝吉说:“把你的笔给他嘛!”

康乃馨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那支笔,说:“对不起,这不可能。这是彭德怀总司令送给我的。”

“太巧了。”金丝吉说,“我们俩手中的笔,都是最高统帅所赐。”她自豪地炫耀着说,“我这支笔是麦克阿瑟将军送的,这是他1945年在‘密苏里号’战舰上签署日本无条件投降书时的那支笔。”

迪安说:“不用再说了,见识一下这两支笔,已经很荣幸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用这两支笔给我的妻子、孩子写封信,让他们知道是用什么笔写的,可以吗?”

两个女记者同声说好,慨然允诺。

与朝中方战俘营形成鲜明对照,巨济岛的血雨腥风正笼罩着第62号战俘营。

围着铁丝网的战俘营四角岗楼上的探照灯还没有熄灭,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一队荷枪实弹的美国军队把第62号战俘营包围了起来。

这时一群同样是战俘的管事人,如王顺清等人,还有南韩的特务,随着美军冲进去。

在美军的驱赶下,朝中战俘们被赶到空场上,空场当中放了一张桌子。

桌子后面挂着用朝中文书写的大字甄别条款,有几条特别醒目:

1.你自愿回中国、北朝鲜去吗?

2.你什么时候都反对回国去吗?

3.你考虑过你不回去会给亲人带来什么吗?

4.假如强制你回国,你怎么办?

美国宪兵中校雷文对战俘们说:“板门店正在谈判,也许你们很快就要遣返。不过,现在要对你们进行一次甄别,凡是不愿回中国和北朝鲜的人,发给一张请愿书,按上你们的手印。

现在开始吧。”

王顺清出来讲话:“你们想好!当了战俘再回去,你们就是有污点的人。台湾,汉城,美国,那里是自由天地,欢迎你们到那里去。”

人群中有人喊:“反对甄别!”

“我们没有什么选择,回祖国去!”

“李承晚、蒋介石的狗特务,滚回去!”

人群骚动起来,战俘们开始四散走开。

雷文中校对天鸣枪示警,战俘们不听他的,仍旧四散走开。

雷文咆哮着:“你们想造反吗?如果你们拒绝甄别,我们要开枪了!”

战俘们高呼:“抗议美帝国主义的罪恶行为!”

“我们要回祖国去!”

雷文一挥手,美军士兵冲过去,用枪托毒打战俘。

忍无可忍的战俘奋起反抗,夺枪,搏斗。

这时铁丝网外面的机枪开始扫射了,手无寸铁的战俘纷纷倒在血泊中。

巨济岛战俘营的惨案立刻传到了板门店朝中方谈判代表那里。联合国方谈判代表来了个生面孔,新任谈判代表哈里森五短身材,身高只有1.60米,走路挺着肚子,腰围不会小于4尺,倒像个十足的柔道运动员。

哈里森少将带着他的助手们步入会场,他扫视了一眼南日、解方等人,说:“我是哈里森少将,从今天起,出任联合国一方谈判代表。”

南日说:“在讨论正式议题之前,我们要提出严正抗议,你们在巨济岛战俘营里屠杀62号战俘营几百人,这是血腥的犯罪。”

哈里森说:“我不知道有这种事,也没有受权答复,我到板门店来,不是听取共产党的谩骂和谎言的,既然你们不想谈,那我建议休会。”说罢起身,吹着口哨,带着他的助手扬长而去。

南日和朝中方代表们又气愤又无奈。

解方说:“这家伙十足一副无赖相。”

南日说:“李克农队长分析得对,我们的对手又不想谈了。”

金丝吉和康乃馨乘坐的吉普车驶来。一路上不断与来往的军车会车。

已经有了早春的气息,天不那么冷了,越往南走越暖,过了三八线,河水已经解冻,柳梢开始吐绿,离远看,像是在枯枝上罩了一层薄薄的绿纱。

金丝吉不但去看了战俘,也访问了朝鲜老百姓,还去了志愿军的几个部队,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金丝吉在这一个多月中,长了很多见识,她承认,她对东方人才刚刚有了一点了解。

康乃馨说:“你这一趟冒险是值得的。”

金丝吉说:“我把这些照片发表了,我可能要被军方从朝鲜战场上赶走。”

康乃馨说:“那不要紧,他们不要你,你可以到我们这来,我欢迎你。”

金丝吉说:“好可怕呀,叫我当共产党吗?”

康乃馨说:“我可怕吗?”

“你?”金丝吉说,“不,你太可爱了。”

康乃馨问:“那么,这些天你接触到的中国人、朝鲜人,都像你们所形容的那样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吗?”

金丝吉说:“当然不。”

康乃馨说:“你已经被我们赤化了。”

金丝吉笑了起来。

金丝吉突然问:“你们为什么把美国人叫美国鬼子?”

康乃馨说:“你们不是把德国人叫过德国鬼子吗?”

金丝吉夸张地扮了个鬼脸,说:“在你们眼中,美国兵和纳粹一样可憎吗?”

康乃馨说:“差不多吧。”

金丝吉说:“我此行一个小收获是得了个绰号:女美国鬼子。”

康乃馨说:“我还等着看你的《女美国鬼子的遭遇》呢。”

金丝吉又纵声地笑起来。

吉普车从一片茂密的林间公路穿过,大地一下子显得开阔了,远处有小桥、小河。

康乃馨说:“到三八线了。”

金丝吉把事先备好的白旗拿出来插在车上。

康乃馨说:“投降吗?”

“是中立,”金丝吉说,“因为我讽刺了乔埃将军车上插着白旗去谈判,我说这等于是向中国人、朝鲜人投降。结果惹了一场风波,第二天,乔埃死活不再插白旗了。”

康乃馨说:“但投降的标志也真的是打白旗呀。”

金丝吉说:“对记者来说,无所谓投降了,记者永远是中立的——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同意这观点。”

“我不跟你争了。”康乃馨说,“世上没有绝对中立的立场,除非是冷血动物。”

“你说我是冷血动物?”金丝吉大笑。

康乃馨说:“过了前面的小河木桥,就是美军占领地了,我该告别了。”

“送我到桥上嘛。”金丝吉说,“这里是中立区,没有危险的。”

康乃馨微笑着默认了。

汽车开上了木桥,停在了这一端。

望着白亮亮的河水,金丝吉说:“走,到小河边去洗洗脸。”

司机停在车旁抽烟,她们跑下堤坡。

向阳的堤坡上,茸茸小草刚刚钻出地表,还没有盖住地皮,在料峭寒风中冰凌花已经开出了金黄的小花。

她们跑向流水潺潺的小河。如果你不去注意小桥附近的炸弹坑和小河中间撅着尾巴没爆炸的涂有USA的炮弹,你看不出这里正经历着战争。

金丝吉和康乃馨跑到小河旁,金丝吉甩掉了鞋子,挽起裤脚,第一个跑到水中。

“凉不凉?”康乃馨问。

“和冰水差不多,真凉啊!”金丝吉嘻嘻哈哈地说,“下来呀,可舒服了。”

康乃馨伸手在水里试试,犹豫着脱了鞋袜。金丝吉又在小河里叫起来:“哎哟,这是什么?

龙虾,龙虾夹了我的脚!”她在水里一阵乱扑腾。

康乃馨跑过去一看,从石缝里抓出一个鰘蛄,说:“这叫鰘蛄,不是龙虾,龙虾是海里的。”

她们坐到一块大青石上,金丝吉说:“这石头真光滑。”

康乃馨说:“这是朝鲜女人用来捶衣服的石板,现在是战争年月,没有人敢来洗衣服了。”

她给金丝吉描述着木槌子的模样,怎么捶打,怎么浆洗衣服,她告诉金丝吉,朝鲜族妇女喜欢用米汤把洗过的衣物上一遍浆,用起来挺括。而且挺括得过分,被子盖在身上哗哗响,像马口铁。康乃馨还说,中国古时候也用木槌子捶洗衣服,并且念了一句李白的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金丝吉说:“东方人有一种童话般的古老神韵。”

两个人坐在石板上,金丝吉望着打漩的水曲折流去。康乃馨却轻轻眯起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烟青色的天际,那里正有雾一样的云片飞起来。康乃馨望了好久,仿佛许多情感、许多美丽的往事和瑰丽的向往都从那变幻莫测的云中向她涌来。

金丝吉问:“我们还能见面吗?”

康乃馨说:“中国有句俗话,山不转水转,我想,我们有机会的。”

金丝吉从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写上一个地址:“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如果高兴,可以给我这个美国鬼子写信。”

康乃馨纵声大笑起来,说:“谢谢你,美国鬼子。”

金丝吉说:“把你的地址给我呀。”

康乃馨笑了笑,也写了一张纸片给她。

“啊,你住在北京,”金丝吉说,“听说那是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

康乃馨说:“欢迎你去我家做客。”

金丝吉说:“除非你结婚的时候。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男朋友,啊,不,你的未婚夫是干什么的。”

“他还在大学里读博士。”康乃馨说。

“在美国?”金丝吉惊讶地问。

康乃馨点点头,说:“在哈佛大学。”

“这太有趣了,”金丝吉说,“哈佛大学博士的未婚妻,在战场上打美国鬼子!”

康乃馨也笑了。

天边那诡谲的云凸起来,变成一匹奔马,他好像骑着这匹骏马朝他的心上人飞驰而来;那云又像一艘刚刚露出海平面的巨轮,他,站在甲板上,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自从到了朝鲜,她几乎没有时间想他了,在残酷的战地,你不可能有什么浪漫情怀。可现在她的心像拂过了一阵春风,这是为什么?也许因为要停战了。

金丝吉问:“这么说,你完全有可能到美国去结婚?”

“不,”她说,“我们已经讲好了,毕了业,他就回来。”

金丝吉在草地上采了一朵冰凌花,替康乃馨插在云鬓上,说:“再见了,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她眼含热泪,拥抱着康乃馨。

寒风轻轻掠过水面,掀起一层浅浅的褶皱。

坐在石板上,金丝吉双腿在水中击打着,吊在脖子上的那支笔前后悠荡着,她忽然说:“咱们要分手了,我提一个要求行吗?”

康乃馨笑着说:“不会是美国鬼子干脆想留在中国不回去了吧?”

金丝吉摘下那支麦克阿瑟送她的笔,托在手上,说:“换,怎么样?换彭德怀给你的那一支。都是大人物的笔,我想,你并不吃亏。”

康乃馨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我不换。”

“什么理由不换?”金丝吉还不甘心。

“没有理由。”康乃馨说,“希望你能理解我。”

事实上金丝吉并不能理解康乃馨的内心感受。突然,小树林子里响起一声枪声,带着残响。

她们扭头朝河对岸望去,有20多个美国兵鸣枪蹿出来,在朝她们射击。

“浑蛋!”金丝吉用力挥了挥手,“我是美国人,她是我的朋友。”

那些美国兵根本没理睬,又是一阵排枪打过来。

康乃馨中弹了,她摇晃了一下,努力站住。

金丝吉大叫了一声:“康。”扑过去把她揽在怀中。

这时那群美国兵已经涉水过了河,大声嚷叫着:“投降吧……”逼了过来。

殷红的血从康乃馨的胸部流出来,她脸色苍白。

金丝吉把她轻轻放倒在草地上,突然站起来,面对美国兵,发疯了一样大叫起来。

美国兵全愣了,没想到她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

金丝吉扑过去夺过一杆枪就射击。一个美国兵眼疾手快,抬高了她的枪管,子弹射向了天空。她扔下枪,失声地哭起来:“她是朋友——”

美国兵们似乎都吓呆了,静静地垂下枪管,目视着康乃馨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

康乃馨已经不会说话了,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头上那朵小花在微风中抖动。

李奇微很感幸运,他没想到他这样快就从噩梦中醒来。5月4日,他接到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命令,调他去欧洲接替艾森豪威尔,担任美军司令,兼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最高统帅。

在美国军界,人人都承认,欧洲的这个肥缺,甚至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都不换的。若不是艾森豪威尔因为竞选总统而忍痛割爱,艾克有可能握着权杖一直到死。

李奇微一直为朝鲜战局而苦闷,打又打不赢,谈又谈不拢,好像一个人双脚陷入泥淖,越拔越拔不出腿来,反而越陷越深。他担心,他将注定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名声扫地。

他没想到奇迹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马克·克拉克上将代替他到朝鲜来受罪来了。

5月5日,李奇微在东京第一大厦迎接了来接任的这位相貌堂堂的大个子将军。

在他们热烈拥抱时,克拉克说:“你太客气了,我们是老朋友、老同学。我一直怀念西点军校的朝朝暮暮。”

李奇微给他倒了一杯白兰地,说:“是呀,我更怀念令尊大人查尔斯·克拉克将军。我记得他是麦克阿瑟的老师。”

克拉克说:“那时麦克阿瑟是我父亲的高材生,常到我家去,我很早就认识麦克阿瑟。家父早就断言过,麦克阿瑟会成为杰出统帅。”

李奇微笑道:“令尊大人可没预言过我能有什么建树吧?”

克拉克笑道:“他并不是预言家,也不懂占星术,你的成就就在无人预料中,更显出你的超乎寻常呀。”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李奇微说:“你出任联合国军司令,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克拉克说:“恐怕不如我在国内担任陆军野战司令好。我到任的使命,不过是促成停战,而不是胜利,我可能是美国军史上最灰暗的一个军人。”

“不,”李奇微说,“现在只能说,前景茫茫。”

克拉克说:“将军接替艾森豪威尔出任北大西洋公约总司令,更能发挥您的才干。我不敢说朝鲜是个烂摊子,可我一听到任命,头就疼起来。”

李奇微说:“恐怕将军需要不断强化我们的立场。谈判,可以赢得舆论,比诉诸武力可能更有利。”

克拉克说:“杜鲁门总统可能出于国内竞选的压力,暗示我不急于谈成。”

“是的,”李奇微说,“现在战线已经稳定,前期谈判也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现在只有在战俘问题上把文章做够。”

克拉克说:“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坚持朝中方战俘自愿遣返?这对于我们来说,除了麻烦而外,有什么好处?”

李奇微神秘莫测地说:“这已经是政治了,将军。朝中方有17万战俘在我们手中,只要有大批战俘不愿回去,我们就胜利了,它可以从政治上在共产党人脸上抹黑。他们不是说共产主义最得人心吗?看看吧,他们的战俘宁肯投奔自由世界,也不愿回到共产党的乐园。”也许,只有在同僚间他才说得这么透。

克拉克说:“他们在抗议我们,我在纽约时就看到了报道,说我们残杀战俘。”

李奇微说:“这可以不去理会。我们同样抗议他们杀害战俘。”

克拉克茅塞顿开地说:“如果真的有几万共产党的战俘站出来声明,不愿回到他们唾弃的共产党一方去,这可太鼓舞人心了。如果达到了目的,我们花费14个月时间,伤亡13万人,也是值得的,我们给了共产主义一记响亮的耳光。”

说完这一切,李奇微请他下楼,李奇微请他的老同学到东京银座一家有名的日本料理去吃日本菜,李奇微声明是个人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