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绝顶天才的混蛋——斯坦利·库布里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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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决不受制于人(1)

《光荣之路》于1957年圣诞节那天在百老汇举行了首映式。在此之前,库布里克应资方要求对影片进行了重新剪辑,删去了一些表现士兵如何被推选出来、如何等待处死的细节。尽管如此,影片仍受到国际范围的好评,库布里克也正是通过这部影片奠定了大师级导演的基础。在英国,温斯顿·丘吉尔称赞该片比其他任何影片都更贴切地传达出一次大战的精髓。但在法国,该片却遭禁映,禁令直到1976年才得以解除。法国政府甚至威胁要以诽谤的罪名将库布里克送上法庭。美国国防部也担心该片的负面影响,因而禁止在军队内部放映。

法国还向柏林电影节组委会施压,要求对方拒绝接受该片参赛。柯克·道格拉斯是在宴请《新闻周刊》影评人戴维·斯拉维特时听说这一消息的。据斯拉维特回忆,当时道格拉斯气愤地推倒他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浸湿了桌布,那种场面令所有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光荣之路》上映后不久,哈里斯和库布里克意外地接到马龙·白兰度打来的电话,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与他合作。

早在看完《屠杀》之后,白兰度就告诉媒体他很惊诧于库布里克“能凭借如此之少的拍摄经验创造出如此独特的风格。这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段落式的侦探故事——情节上没有什么特别——但斯坦利作出了一系列古怪且有趣的抉择,从而将一个平常的故事发挥成一部激动人心的电影”。

白兰度在与这对搭档接触时掩藏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正处在危机的旋涡中。那时,电影明星兼任独立制片人是一大时髦,白兰度不甘落后,成立了自己的潘纳贝克制片公司,负责为派拉蒙寻找和开发拍摄项目。然而,白兰度却把钱花在与卡洛·费奥瑞一班死党的花天酒地上。吸毒成瘾的费奥瑞是白兰度在纽约学习戏剧时的同窗好友,他成了白兰度酗酒和嫖妓的同伙。为了满足白兰度特殊的“性趣”,费奥瑞还专门找来了一些亚非裔的美国女演员和太平洋岛国的姑娘。实际上,白兰度已经娶了这样一个姑娘,她就是美丽奔放的安娜·卡希菲。卡希菲正怀着白兰度的孩子,但这对他并不构成妨碍。

到1957年时,派拉蒙已经意识到白兰度的欺诈行为,开始对他的支出进行调查。就在这时,白兰度突然宣布潘纳贝克公司将投拍三部影片,都是在海外拍摄,但没有一部是由他主演的。这三部影片是: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与魔鬼握手》;希区柯克式的悬念片《裸露边缘》,这也是加利·库柏主演的最后一部电影;还有表现巴黎流亡爵士音乐家的《巴黎蓝调》,白兰度原来打算由他本人与玛丽莲·梦露合演这部影片,但后来却改成由保罗·纽曼、乔安娜·伍德沃德和西德尼·波蒂埃主演。白兰度还需要更多的影片,在他看来,年轻而有拍片欲的哈里斯一库布里克能给他想要的东西。

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对白兰度的提议感到欢欣鼓舞。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具魅力的明星。他们开始寻找合适的拍片意向,库布里克建议拍一部拳击电影,主人公将是白兰度在《码头风云》中扮演的特里·莫洛伊的继续。白兰度表示他喜欢更加伤感一些的东西,并希望他们能在他买的书和派拉蒙为他买的书中找到可拍的电影。很快,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就发现白兰度只是说说而已。到1958年2月时,他们之间的接触已成为例行公事,而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开始把重点转移到他们自己的事情上来,他们再次找来吉姆·汤普森,策划一部新的犯罪片。

在许多电影公司吃了闭门羹之后,汤普森将他的小说《亡命鸳鸯》交到库布里克手中。这部小说被认为是汤普森最好的作品之一,它讲述一个妻子通过向奸诈的执法官卖身救出了狱中的丈夫,目的是共同实施一项抢劫计划,最后他们杀死了这名执法官,带着抢来的钱逃往墨西哥。尽管库布里克最终还是舍弃了这部小说,但它还是两度被好莱坞搬上银幕,一次是由萨姆·佩金帕执导,史蒂夫·麦奎因和艾丽·麦格劳主演,另一次则由罗杰·唐纳森导演,亚历克·鲍德温和金·贝辛格夫妇主演。

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倾向改编理查德·亚当斯的小说《德国中尉》,这是一部以“二战”为背景的小说,主题与《光荣之路》有些相似,但却是以德国人的角度来看战争的。当时,白兰度正在根据欧文·肖的小说改编的《幼狮》中饰演与《德国中尉》主人公相同的角色,所以电影公司对这一意向毫无热情。同样的命运也落在《最后的平行线》身上,这是由马丁·巴斯创作的一部描写朝鲜战争的小说。哈里斯和库布里克甚至考虑拍一部喜剧电视连续剧,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运输队在欧洲战场上的遭遇。

与此同时,另一个犯罪故事引起了库布里克的注意,这便是赫伯特·埃默森·威尔逊的自传《我偷了一千六百万》。牧师出身的威尔逊是一个撬保险柜的高手,他几乎让美国的所有银行都丢过钱。二十多岁的威尔逊绅士味十足,对保险柜可谓精通到家。他被警察逮捕的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当时,他正一边读着《罗马帝国的灭亡》,一边在等着他预订的火鸡和布丁。

联美公司表示,如果尤尔·布连纳同意出演,他们就提供改编这部作品的资金。结果,哈里斯谈妥的是柯克·道格拉斯,接着他前往墨西哥去找已经金盆洗手的威尔逊。在带着合同书返回的路上,哈里斯签下了《洗劫一空》的作者莱昂纳尔·怀特。1958年的整个上半年,库布里克都在与怀特写作这个取名为《大盗》的剧本。

但当他把剧本拿给道格拉斯看时,后者则表示不喜欢。库布里克耸耸肩说:“我去找加利·格兰特。”

1958年5月,白兰度又一次给库布里克打电话。他要求见面,并且是在哈里斯不在场的情况下。在饭桌上,他抛出了一个新设想。

大约两年前,白兰度说好要与派拉蒙合作一部西部片。1956年,他买下边疆作家路易斯·拉莫尔的小说《拓荒记》,雇用《太阳浴血记》的编剧尼文·布斯切将它改编成剧本。布斯切很快就意识到白兰度根本没读过这部小说,他只是喜欢书的名字和西部片的背景,他对景色的兴趣远远大于人物。“我想我们应该有……那些河流和森林,”白兰度一边隔着衬衣摸肚皮一边对布斯切说,“美丽的山丘,还有野味的生活。”

在换了《子弹上膛》、《骑马过岗》和《一抹血色》这三个名字之后,《拓荒记》已经花了派拉蒙50万美元,却还远不到可以开拍的地步。1957年,这一项目被独立制片人弗兰克·罗森伯格重新捡了起来,在看了《纽约客》上一篇关于查尔斯·奈德所写的《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的书评后,他以2.5万美元购得版权。罗森伯格找到当时还是电视导演的萨姆·佩金帕,请他改写成剧本。

出生在奥德萨的奈德是个西部迷,他一直迷恋外号“比利小子”的枪手威廉·伯尼的故事。伯尼死在他的盟友、后来成为执法者的帕特·加瑞特手中。加瑞特的自传《比利小子的一生》为奈德提供了创作素材,经过几个月的构思,他以“达德·隆沃思”和“亨德利·琼斯”这两个人物写成了《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一书。

这个故事同样迷住了佩金帕,他以少得可怜的3000美元接下了这份工作。他花了半年时间重新结构、重新撰写,1957年10月,他交出了剧本。两天后,罗森伯格打电话告诉兴高采烈的佩金帕,白兰度有兴趣见他。

此后的三周里,白兰度与佩金帕不断见面聊剧本。“萨姆高兴得不得了,”佩金帕的妻子说,“他真的认为白兰度会演片中的角色。”罗森伯格建议再用六周时间修改剧本,但白兰度认为剧本已经足够完美。此后,佩金帕一直没有白兰度的消息,直到1958年3月,白兰度才打电话来说他准备用15万美元买下这个剧本。4月25日,潘纳贝克公司与罗森伯格签约,决定以180万美元作为制作成本——不包括白兰度的片酬。

实际上,与罗森伯格签约不过是个幌子。在《拓荒记》的创意破产之后,白兰度与他的经纪人沃尔特·塞尔泽一直在寻找可以向派拉蒙交差的东西。派拉蒙很满意《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的剧本,更满意白兰度找来的库布里克。在他们看来,他不仅是个廉价的导演,而且也懂得怎样花钱。

在饭桌上,白兰度以一种诱惑的语气向库布里克描述了他的计划,他认为《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是一部非常值得拍的影片,如果库布里克能够帮他这一把,他们两人将会就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作进一步合作。

在回来的路上,白兰度开始将佩金帕的剧本念给库布里克听。听完前两页之后,库布里克打断了他,要求把剧本带回家仔细读一读。他一读完便打电话给哈里斯。

“我刚读完剧本,”库布里克说,“这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不想破坏与白兰度的关系。但另一方面,照现在这个剧本,我根本拍不了。所以,你怎么考虑?也许我们该对他说,‘我干,但必须是一个新的剧本。’”

尽管这部影片与哈里斯毫无关系,但他还是支持库布里克干下去。正在筹备《斯巴达克思》的柯克·道格拉斯闻讯后也同意放他与白兰度合作。于是,1958年5月12日,白兰度往佩金帕家里打了电话。

电话铃响起来时,佩金帕的妻子在另一个房间里。“当我再见到萨姆时,”她说,“他正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库布里克想让他自己的人重新改写剧本。萨姆已经被解雇了。一切都完了。他彻底绝望了。”

整个夏天,库布里克都在为《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的剧本忙碌。但是,与编剧卡尔德·威林汉的合作麻烦不断,而白兰度在其中又帮不了什么忙,这使得库布里克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1958年4月14日,库布里克与克里斯蒂安结婚了。这也是克里斯蒂安的第二次婚姻,在遇到库布里克之前,她刚刚与维纳·布鲁恩斯离婚,当时布鲁恩斯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德国演员,后来因出演英国电影《奥德萨档案》而走上国际影坛,曾在贝尔纳多-贝托鲁奇的《1900》中饰演渥大维·贝林吉里,1977年自杀。克里斯蒂安和布鲁恩斯有一个5岁的女儿卡塔琳娜,库布里克决定收养她,并让她改姓库布里克。

这一年的8月,一部引起极大争议和轰动的小说在美国出版了,这便是沃拉迪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小说描写一个中年教授迷恋一个12岁女孩的故事则深深吸引了库布里克。

三年前,也就是1955年的春天,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老板莫里斯·吉罗迪亚斯接到出版代理人丹尼丝·克拉罗琳打来的电话,说有一件他看了肯定会感兴趣的东西。没过多一会儿,克拉罗琳就带着一个名叫多西娅·厄加兹的俄国女人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她们向他兜售一本书。这本书是由另一个俄国人纳博科夫写的,此人目前住在美国,在康纳尔大学教授文学。

当吉罗迪亚斯开始翻阅书稿时,克拉罗琳与厄加兹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克拉罗琳虽然身处出版界,但她主要是将法文版的书卖给英语国家。为了缓解紧张空气,吉罗迪亚斯拿出一大摞他出版的书:《年轻放荡者的采花史》、《O娘的故事》、《南回归线》、《北回归线》和《萨德全集》。看到这些,女人们笑了,她们知道找对了人。

1955年6月,吉罗迪亚斯与纳博科夫签约。三个月后,两卷简装本的《洛丽塔》问世了,奥林匹亚出版社因此名声大振,不过在当时还是以臭名为主。这个版本很快就传入美国,三年后,普特南出版社推出了该书的精装一卷本。

哈里斯在报纸上读到这本书的书评,出于好奇,他在回家途中买了一本。当库布里克也想先睹为快时,他干脆将书撕成两半,然后一人一半地读了起来。在看完整部书之后,他们意识到动手的机会到了。

纳博科夫在美国的经纪人是以狡诈著称的欧文·拉扎尔,他最初为该书版权定价15万美元。很快他就意识到制片人在处理这本书时一定会有麻烦,于是他将原来的价格减去一半,但要求纳博科夫能获得影片利润的15%。

幸运的是,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平生第一次能出得起7.5万美元,因为《屠杀》一片已经给他们挣回了10TJ-美元。就在他们购得《洛丽塔》的版权时,该书已跃至《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第四名。

版权一到手,哈里斯和库布里克马上约见美国电影审查机构的负责人杰佛瑞·舒洛克。未经他的同意,任何影片都不能在美国影院里上映。当他们问舒洛克一个老男人与一个小姑娘的恋情是否触犯审查条例时,对方的回答是:“当然。”

于是,哈里斯和库布里克开始竭力让舒洛克相信他们的影片不会涉及到性关系,他们会让书中的故事看上去很可笑。“难道你不觉得一个成熟男子与一个嚼口香糖的小丫头结婚不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吗?”他们这样问舒洛克。

有关《洛丽塔》的谈判进行的同时,库布里克与威林汉继续与白兰度一起为《亨德利·琼斯的可靠死讯》的剧本工作。这时,所有的人都已丧失了激情,他们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打扑克和玩多米诺骨牌上。

得益于牌桌上的灵感,剧本的名字已变成了《独眼龙杰克》,新的故事也随之产生。白兰度的角色此时已改名为里奥,他对对手隆沃斯说:“你是个独眼的杰克,但我能看到他的那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