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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七能人

付庄小,才几百口人,大庄的人提起,总是那句话:哼,付庄?一铁锨就铲走了。庄不大却出能人,一年一个,跟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出明星一样。年前,赵小亮跟他表哥从越南芒街倒回一批塑料盆,一毛五一个,运回家才合两毛,一下子发了。赵小亮也一家伙成了庄里的六能人,过年一家五口人硬是吃掉一整头猪,院墙角堆起恁高一摞空酒瓶。庄里人从他家出来都啧啧:日,我日。

过了年,赵小亮把没卖完的盆拿出来继续卖,开凉菜铺的光明凑了来,问多少钱一只?赵小亮说一块一只。光明一嗤鼻:“屁,谁不知道你一毛五进的,乡里乡亲的,还这么黑?”赵小亮有些不好意思,摸出一根烟递上:“进价低不假,开支大呀!运费、关税不说,还要请吃请喝……你说说,你说说。再说咱的盆也不孬,随便摔打都不崩,一块钱算贵?供.销社卖一块半呢!”

说着,赵小亮拎起一只盆在胸前双手一箍,圆盆变成了扁盆;又反扣到地上让塑料盆屁股朝天,拾脚踩上去,塑料盆屁股立即陷了下去。收起脚,马上恢复了原形。赵小亮拎起让光明看,有没有踩坏?光明服了,掏出一块钱,说拌凉菜的那只盆崩了换一只结实的。要走,赵小亮又摸出一根烟,问:

“去年生意咋样?”

光明摇头,说:“巴掌大一个庄三家卖凉菜,你说说生意能好到哪儿?

也就是顾个零开支。”赵小亮去了一趟越南,自觉见识宽了,开导光明:

“竞争,你死我活地竞争!低价,低价就是硬道理,把那两家竞争死!”光明点着头,心里却说,人家没死说不定我先完蛋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赵小亮的话有道理。光明回家和媳妇商量了两个晚上,最后决定把价落下来。“落多少?”媳妇问。

“啥价进啥价卖,一分不挣。”光明下了决心。

一试,生意真的好了起来。那两家却不愿意了,寻上门来不依光明:

“啥价进啥价卖,有这样竞争的?”光明是个蔫人,平时人家踢他个响屁股也不敢还手,这会儿更蔫了。媳妇又是搬凳又是找烟,赔不是,给人家解释:“年头进的老货,再不卖就酸了,才……”人家信了她,临走扔下一句话:.只准这一批,进新货敢低价卖,小心把门给你封了!

光明却一直低价卖了下去,那两家没再寻上门来,却雇了庄里几个孬货夜里把光明家里的窗玻璃砸了,还扔进当院一只死小猪。

都说光明这回肯定要把价格提上去,庄里人很惋惜,说以后吃不上便宜凉菜了。谁知光明领着媳妇把玻璃安上,价格照常不变,还进城用电脑刻了几个彩字贴在玻璃上:低价凉菜,方便实惠。差点没把那两家鼻子气歪!

那两家只好也啥价进啥价卖,可坚持到卖罢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先后关了门,又心不甘,寻上门来问光明:以后会不会提价?光明搬凳子找香烟,说:“咋会呢,低价卖就是想把铺里的烟酒带一带,赵小亮说这跟城里超市的捆绑销售差不多!”那两家心说,赵小亮这个王八蛋去一趟越南真能干了不成,又跟光明下命令:敢提价,有你的好看!

光明还是一直低价卖了下去。

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底。年三十晚上一直到十二点才关门,媳妇坐床上合账,算算一年来的亏挣:“他爹,不挣钱干一年,明年还按进价卖?”光明不吭声,却把年初买赵小亮的那只塑料盆洗了一遍又一遍,用抹布抹净了晾在桌子上。媳妇一边嘀嘀按计算器,一边问:“他爹,你洗那盆干啥?”光明还是不吭声,又去准备供品和供香,老辈人的规矩,大年三十要烧香敬神。这时,媳妇忽然在床上叫起来:“他爹他爹,你快来看——”

原来媳妇一合账,竟挣了万把块。她不信,又嘀嘀合了一遍,还把存折找出来对了对现金,不错,一点不错!媳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瞪着光明:“你不是偷了人家的钱吧?”

光明扑哧笑了,让媳妇把心放肚里,说那钱都是靠卖凉菜挣的。媳妇不信,问:“啥价进啥价卖,哪儿来的利?”光明指一指桌上那只塑料盆,说靠它挣的。媳妇还是摇头,光明说;“咱家卖凉菜跟他们两家哪儿不同?”

媳妇想不出来,光明又引导她:“拌好凉菜咱是先过称再装袋,还是先装袋再过秤?”

媳妇回答说先过秤再装袋……忽然明白了:“嘿,他爹,你回回都把塑料盆卖给人家了!”

光明把那只塑料盆放在神位上,领着媳妇叩下三个头,说:”这就是咱的财神。”媳妇一脸佩服:“他爹,你该是咱庄的七能人了!”光明赶紧捂住媳妇的嘴:“可不敢说,一说出来,我就屁也不是了!“

当干部当得久了,文玉变得圆滑,小星也失了棱角,两入学会了和稀泥。东家吵嘴,西家打架,还有亲兄弟分家分不平的,都要村干部出面解决,关键时候,村干部就得下一句结论:谁有理,谁理亏。可是一和稀泥,就都有理了,又都没理了,解决了半天等于没解决。结果,文玉和小星威信一落千丈,村民提起他俩就骂:什么支书主任,纯粹一对糊涂蛋!

这话传到文玉小星耳朵里,两人臊得不行。小星用了从电视里学来的一句歌词说:“再也不能这样过。”文玉也说:“得办点实事,树树咱俩的威信,要不,脸都没头搁了。”

机会还真来了。

这天,狗蛋和驴蛋亲哥俩打得头破血流,来找村干部评理。文玉和小星联手会审,让他们仔细说来。双方讲了经过:今天上午,狗蛋媳妇小莲从菜园回来,见那只黄母鸡“嗒咯嗒”叫着,功臣一样迎上来,就知道它又下蛋了,便进屋抓了一把杂粮撒在地上。小莲对狗蛋说:“母鸡下蛋了,给你冲碗鸡蛋水喝。”两个鸡窝并排垒在东墙根,一个是堂屋驴蛋家的,一个是东屋狗蛋家的。小莲伸进手摸索半天,除了那只用蛋壳做的引蛋放在那儿,鸡窝里啥也没有。小莲很奇怪,今儿早上她还用手指插进黄母鸡屁股里捅了,有蛋呀。这时堂屋有个人影一闪,小莲心里全明白了。

她张口就骂:“谁的鳖爪痒了,伸进人家鸡窝里偷鸡蛋,不怕吃了噎死你!”刚才那人影跳出来,是驴蛋媳妇香妞,村里有名的吵架大王,指着小莲骂:“你嘴里抹屎了?血口喷人呢?”小莲反问她:“骂偷鸡蛋的贼,你接啥话?”香妞不依:“这个院只咱两家,你不是骂我又是骂谁?说我偷鸡蛋,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这个本事没有?怕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吧?”

小莲嫁过来多年未怀孕,这下捅到了疼处,捂着脸呜呜哭着进了屋。一直保持风格不介入女人争骂之中的狗蛋脸上挂不住了,不会生小孩是他的病,被人揭了短,他脸红脖粗奔香妞而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这时,驴蛋去供销社买化肥回来了,就迎上去,拉开格斗式,说要自卫还击。哥俩干上了。

文玉和小星一听笑了,说为一只鸡蛋也用动这么大干戈?小莲说:

“偷了东西还骂人这口气我忍不下!”香妞从家里端来了她家的鸡蛋叫大伙看,她对文玉说:“俺家母鸡下的是白皮蛋,她家母鸡下的是红皮蛋,支书主任看看罐里有没有她家的鸡蛋?”文玉一听心里有了底,就对她俩说: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儿个晚上召开支委会专门断你两家的事。”

说罢让他们都回去,晚上听通知。

晚上,两家吃了饭就支起耳朵听村里的喇叭,谁知一直等到小孩们上完夜自习放学回家,喇叭也没广播。小莲让狗蛋去看看,狗蛋来到村委会,却见窗上早趴了一个人——驴蛋。狗蛋等驴蛋离开后才凑上前去,支委会正开着,只是研究的是收秋的事。他回家说给小莲,小莲说:“看来等到明晚了。”语音刚落,院子里一阵脚步声,文玉小星领着几个支委直奔堂屋而去。

驴蛋香妞赶紧搬座,还用袖子擦了擦小板凳的灰土。支委们坐下来却没一入提他们两家的事,只管扯闲话,东一句西一句,把一壶水喝完了,小星高声说:“又饥又困的,回家睡觉吧。”大家应一声站起来要走,香妞慌了,拦住大家,回头吩咐驴蛋拔煤球炉做汤。做了一锅面条汤,每人碗里还卧了一只荷包蛋。大家吃完打着饱嗝说:“这回真该走了。”一直没说话的文玉,临走扔下一句话:“别看一只鸡蛋,咱也耍弄个水落石出,不能让你家背黑锅。”

东屋里狗蛋小莲见村干部没往他家拐弯,又在堂屋吃了饭,心里就很着急。

第二天晚上,两家仔细听着,喇叭还没广播,小孩们放学的时候,支委们又赶了来,不提吵架的事,只管讲笑话。香妞又做了一锅面条汤,每人碗里卧了一只荷包蛋。临走,文玉还是那句话:“一只鸡蛋小看不得,关系到你家的名声,咱一定要查个真相大白。”驴蛋香妞不住感谢。

狗蛋小莲却更着急了。

第三天又是如此。一罐鸡蛋见了底,香妞心疼得不得了,对驴蛋说:

“明儿个要再来,还得去买鸡蛋。”驴蛋却纳闷:“为啥不去狗蛋家,偏偏一连三天来咱家,来了又不提吵架的事,文玉小星真是俩糊涂蛋……”这一细想,两人不禁出了一脑门汗,知道支书主任这是在羞他两口呢。

两人一夜没睡踏实,天一亮就去了狗蛋屋。一进门,香妞先照自己脸上扇了两下,然后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认起错来。狗蛋小、莲也很感动,把送来的那只鸡蛋扔到了门外,说:“一只鸡蛋,差点伤了咱两家和气,真不值得!”

文玉和小星听说后,不由会心一笑。小星说:“咱俩好像还是在和稀泥?”文玉答:“只要和出水平,就没人骂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