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两点多钟,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李大钟认出来那是常务副市长曾弛,他忙着要下床。曾弛走上前去,阻止了他。
曾弛坐了下来。几分钟后,他们就谈起了与穆晓飞合同纠纷的事。
李大钟毫无隐瞒地把他遇到的那些事一一地说了出来,甚至包括他并没有证据,只是怀疑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最后,他又提到了他正在接受市纪委调查的事。那一刻,他的心情多出了几分沉重。
曾弛认真地倾听着李大钟的叙述。
曾弛说道:“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有太多的思想负担,我来看你,是市委程志安书记委托的。他已经知道你住院的事,是他让我来看看你。”
“谢谢你,也谢谢程书记,没想到你们还能这么关心我。快要退休的人了,还给你们增加了这么多的麻烦。”李大钟的话是真诚的。
“也不能这样说。看来这里面的问题确实是比较复杂,程书记也有些察觉。装修材料那件事,你不要有过多的负担。”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做人也不好做,尤其是做官的,有时你不随潮流都困难。问题是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底线,只要不超越这个底线就好。”
李大钟的眼睛潮湿了。
原来,曾弛在来看望李大钟前,已经见过程志安。
那天,他去参加市委常委会会议,会议结束后,程志安把他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和他提起了李大钟的事。程志安已经听取了市纪委书记刘大维关于李大钟问题的情况汇报。他在与曾弛的谈话中明确表示,造成两百多名职工上访的原因是复杂的,板子不能全打在李大钟的身上。关于纪委已经落实的李大钟在房子装修时,使用了穆晓飞房地产开发公司提供的部分建筑材料的问题,只要处理好了就行了,不应该就此事纠缠不休。就在这次谈话中,曾弛也同样把他所掌握的一些情况,详细地与程志安进行了交流。
离开医院前,曾弛又与李大钟谈到了炼轧分厂最后搬迁的事。他告诉李大钟,他已经打电话找过金长永,正式谈过这件事。他告诉过金长永,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他本人必须过问这件事,不能对穆晓飞放任自流。关于工程款的问题,本着双方协商的原则,要限定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加以解决。
曾弛来医院看望李大钟的事不胫而走,尤其是曾弛是受程志安的委托去看望李大钟的事,更是产生了影响。
这天钟健也来到了医院,看望李大钟。
其实,李大钟最初走进钟健的办公室时,钟健是认真的。可是就在他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问题远远比他想像的复杂得多,他便开始有了顾忌。此刻,他之所以走进医院来看望李大钟,是有他的考虑的。既然曾弛能够亲自去看望李大钟,而且是市委书记委托的,自己是绝不能落下这个过场的,尤其是不能让李大钟对自己在处理钱小阳的问题上产生什么疑问。
钟键走进李大钟病房时,李大钟很吃惊。李大钟主动下了床,他们两个人分别坐了下来。
“没有想到你还能到这里来看我,还得谢谢你呀。”李大钟说道。
“是不是上火了?那么多职工集体上访,在我们这座城市里还是不多见的呀。”钟健说道。
“钟书记已经知道了?”
“这种事,我能不知道吗?”钟健坦率地说道。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你写给程书记的报告,他已经批转给我了。”
李大钟犹豫了一下,“既然这样,那我就想多说几句。钟书记,现在看来,李家胜的被拘留,并不是孤立的。我认为这件事与我们集团的二百多名工人去市里上访,都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你是说这两件事有关联?”
“肯定是有关联的,这都是针对我的。其实,说得明白一点儿,就是针对我们集团与穆晓飞签订的那份合同的纠纷问题来的。穆晓飞就是想利用与我们签订的是一个开口合同的机会,毫无节制地讹诈我们。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手段,对我进行恐吓、威胁和讹诈,甚至是诬陷。他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他一个人所为,他是有能量的。”李大钟停顿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们对钱小阳问题的调查与处理,必须有一个明确而彻底的结果。钱小阳是在什么背景下才那样做的,是受谁的指使?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健的脸上渐渐有了变化。此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几天前的情景。
那天,就在李大钟离开他办公室不久,他就又打电话把钱小阳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钟健是严肃的,他不断地向钱小阳提出了非常专业的有关违背法律规定的种种疑问。钱小阳不得不低下了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明明知道那是违法行为,却非要那样做,那完全是为了帮朋友一个忙。而钱小阳告诉钟健,他与穆晓飞早就是朋友。钟健当时已经信以为真,他以为事情并不十分复杂。
李家胜撤诉之后,钟健更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谁都没有想到李家胜竟然重新将起诉书送到了法院。这如一石击水,又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钱小阳的问题不得不被重新提了出来。
钱小阳与穆晓飞同样有些慌了手脚。穆晓飞想尽了一切办法,想帮助钱小阳挽回困局,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没能奏效。这最终让钱小阳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天,钱小阳又一次主动地走进了钟健的办公室,把事情的原委如实地告诉了钟健。
原来,他是为别人做出的牺牲,当他不能自拔时,并没有人为他做出牺牲。因此,他的心理严重地失去了平衡。自从他走进公安系统之后,他从来就没有这样沮丧过。他把那天晚上拘留李家胜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钟健……
那天晚上,钱小阳正在外边与几个人喝酒,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打那个电话的人并不是穆晓飞,而是市公安局局长湛庆东。湛庆东在电话中告诉他,他的一个朋友在一个小区内遇到了一点儿麻烦,那是钱小阳管辖的区域。他让钱小阳找几个派出所的民警去处理一下。
钱小阳把电话打给派出所所长齐强,仅仅半个小时,那边就反馈回来了信息,人已经抓到了。当那边问到他应该怎么办时,他马上告诉对方:“没有我的话,不能放人。”李家胜也就这样被拘留了。
钟健与钱小阳这次谈话后不久,钟健与湛庆东见了面。那是在湛庆东的办公室里。
钟健曾经是湛庆东的下级,当湛庆东坐上了市公安局局长的宝座时,钟健还只是他下属的一个分局的局长,几年后,他才走上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让湛庆东没有想到的是,钟健做了副局长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走上了市政法委书记的领导岗位。
钟健是聪明的,正是他的聪明才让他左右逢源,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跃居到了湛庆东之上。在这之后,他更是把这种聪明发展到了极致。
那天,钟健直接去了湛庆东的办公室,目的就是为了让湛庆东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尊重,也是为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更加顺利。因为他所掌握的毕竟不是对湛庆东利好的消息。
还没有等钟健开口说话,湛庆东就开口说道:“钱小阳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钟健并没有激动,而是平静地说道:“他说他是冤枉的,他非要把问题搞清楚不可。他说那天晚上,他接到了你的电话。”
“钱小阳说是我让他那样做的?”湛庆东问道。其实,钟健早就在电话中向他通报过这件事。
“湛局长,我作为政法委书记,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然,是不好交代的。”钟健说道。
“怎么个不好交代?如果是我让他干的,你就好交代了?有证据吗?谁能够证明是我让他这样做的?难道你能够相信我作为一个堂堂的市公安局的局长,竟然能干出那等亵渎法律的事来?”湛庆东更加理直气壮。
钟健什么也没有说,他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回到政法委时,他决定不再将这件事调查下去,算是给湛庆东留了面子。
而正在这时,李大钟竟然又一次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客观上又给钟健增加了无形的压力。
那天,钱小阳又一次在钟健的办公室里与他见了面。钱小阳的态度俨然已经不是此前那样,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钟健并没有在意他的蛮横,而是说道:“湛局长说得也很有道理,既然你说是湛庆东让你干的,你必须能够拿出证据来。”
钱小阳慢慢地把他的手机打开,放出了一段录音,那段录音正好是那天晚上,他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下的与湛庆东通话的全部内容。
钟健相信了钱小阳的话是真的。他想拿下钱小阳的手机,被钱小阳制止,“复制下来可以,拿走是不行的。”无奈之下,钟健不得不陪着钱小阳走进了政法委纪律检查办公室。
此刻,李大钟还是看出了钟健在想着什么。他开口说道:“既然钱小阳在事情发生之前,根本就不认识穆晓飞,他钱小阳为什么要那样为他卖力气?”
对于李大钟提出的疑问,钟健是明白的,但此刻他不可能把他掌握的情况如实地告诉李大钟的,他更不能把钱小阳对湛庆东的指认告诉李大钟。
就在钟健来医院看望李大钟的那天下午,李大钟接到了曾弛的秘书李利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李大钟,曾弛让他主动去找金长永谈一谈关于与穆晓飞合同纠纷的问题,曾弛已经特意为这件事与金长永又一次通过电话。
几天过去了,李大钟已经出院。
这天,他在办公室里让刘林拨通了金长永的电话,他准备与金长永见见面。让李大钟并没有想到的是金长永的态度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会因为曾弛过问了此事,而有什么大的改变。刘林告诉李大钟,对方说最近很忙,等有时间,会主动找他的。
金长永能等,李大钟是不能等的,来自于市里的压力,来自于职工们的压力,让他最近没有轻松过一天。他决定再次主动上门拜访。
这天下午,李大钟根本就没有再与金长永打什么招呼,直接去了三宇发展总公司。跟在李大钟身后的,还有钢铁集团工程部部长孔庆州。
刚刚坐下来,李大钟就明确说道:“我知道你金董事长对这件事是不着急的。可是说老实话,我们等不起。市里急于让我们把这块地倒出来,我们不能拖市里的后腿。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们总公司究竟是什么态度?”
“我们总公司能有什么态度?这都是你们与穆晓飞之间的事,和我们总公司没有太大的关系。”金长永的态度傲慢。
孔庆州看了看李大钟,什么也没有说。
李大钟还是异常地冷静,“你金董事长真是这样认为的?”
金长永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在与他签订合同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挂靠在我们公司名下的一家私人公司。”
“我提醒你,金董事长,合同确实是与穆晓飞签订的,可是,如果真正较起真来,你是难逃干系的。这一点,我想你不会不明白。”李大钟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只能任由穆晓飞一个人随便胡闹下去的话,那么,我们只好通过法律的程序解决了。这是我们根本就不希望看到的,因为那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二十分钟后,李大钟和孔庆州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