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江把这个意外的消息汇报给程志安，程志安也感觉到有些为难。程志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站了起来，来回走着。
“法律上是怎么规定的？”
“他有权利提出回避，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能够证明我与本案是利害关系人，而且确实是有回避的必要。”张大江看了看程志安，“不过，程书记，我完全可以暂时回避一下。”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张大江发问。
程志安若有所思。
在程志安决定请罗雪云出山之前，他明确告诉张大江不能撤出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只是按照犯罪嫌疑人的请求，暂时回避一下。
罗雪云接手这个案子之前，程志安亲自面见了她。
那天，当罗雪云走进程志安办公室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程志安找她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她当即表示：“如果真正需要回避的话，那应该回避的人不应该是张大江，而应该是我罗雪云，我们曾经有过一起在公安局工作的经历，而且，当时我就是局长，他是副局长。”
程志安什么也没有说。
罗雪云从程志安那里领受任务后的第二天，她就病了，她足足病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也没有上班。
那天，罗雪云终于走进了看守所的提审室，她与白宁、安景雯一起坐在了提审室里。
当湛庆东被带进提审室的那一刻，他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他的雕虫小技竟然真的达到了他本以为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的目的。
“作为一名政府的高官，你能走上今天这样的道路，我作为你的老同事，真是替你惋惜呀。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当务之急是需要你好好地交代问题，反思自己，争取有一个好的结果。”罗雪云很认真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应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湛庆东很不在意地说道。
“湛庆东，钱小阳的杀人和自杀，你已经早就知道了，你现在交代一下你应该承担的责任。”罗雪云涉及到了问题的实质。
“我有什么责任？如果因为我是他的上级领导，我就有责任，那对这件事需要承担责任的人，多着呢。”湛庆东诡秘地看了看罗雪云。
罗雪云已经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她停顿了片刻，“你所要承担的责任，并不仅仅因为你是他的上级，你不要在这里绕弯子，你当然明白，引发钱小阳事件的起因是什么。当初钱小阳派人把李家胜抓起来，就是按照你湛庆东的指示办的。这一点，还用得着我提醒吗？”
“有证据吗？”
“当然有证据，钱小阳曾经录下过你们之间的通话内容。你不要再向我提出应该对那份录音做技术鉴定的要求，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做过技术鉴定，他的那份录音证据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钱小阳被撤职之后，他曾经几次找过你，希望你能够站出来，替他承担一部分责任，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做。”
湛庆东抬起头来，目光中充满了疑惑，“我承担责任？我是需要承担责任。那么多问题我都已经交代了，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点儿事吗？我赶上倒霉，我全认了。那个电话当初确实是我打给他的，事情确实是我让他干的，可是我想知道谁需要为我承担责任？”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自己的问题，当然需要你自己承担责任。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我作为和你在一起工作了几年的同事，我倒想帮你，可事实允许吗？法律允许吗？”罗雪云目不斜视地看着湛庆东。
白宁不时地将目光移到罗雪云的脸上，罗雪云已经感觉到白宁目光的滚烫。
湛庆东同样目不斜视地看着罗雪云，“我也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如果不说，我可能没有机会了。你和我比较起来，你更懂得什么叫政治。我真后悔我没有像钱小阳那样多长一个心眼，而我却有过不止一次那样的机会，我希望你会有一个比我好的结局。”
白宁听出湛庆东的这些话，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应该回答问题的范围，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走出提审室时，罗雪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那一刻，她一下子明白了湛庆东为什么会提出让张大江回避的问题。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介入这件事，也正是想通过自己的介入，窥视一下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而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如何，将会左右着他已经交代出来的犯罪事实的定性与量刑。
罗雪云坐进了车里，一言不发。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她是有意识地留有余地的，她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可她从他的那番激烈的话语中，又一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尽管他并没有掌握自己与他通话的证据。她感觉到湛庆东已经不是她自己当初还在市公安局做局长时的他了。
当时，罗雪云调任市检察院做检察长之前，需要确定新的公安局局长人选，作为年龄与罗雪云差不了多少的湛庆东，显然要想在她调离之后，顺利地坐到局长的位置上，是根本就不占优势的。那不仅仅是因为年龄的问题，还因为他的能力，还因为他喜欢做秀的工作作风，都让他在其他几位副局长当中，显得逊色许多，可是最终还是湛庆东如愿以偿了，那是因为罗雪云的力荐和私下里运作的结果。
那时，他对她是充满感激的。他在她的眼里，是最听话的一位副局长，一是因为他在许多问题上缺少自己的主观见解，二是因为他在她面前，常常就像一条狗一样地顺从。他最会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因而他也是她的意图最强有力的支持和实施者。而她最希望当她离开公安局时，她经营的势力范围会长久地得以维持。湛庆东上任之后，也真的没有让罗雪云失望。已经过去几年了，她依然还可以把公安局当成她自己的娘家，那当然是因为湛庆东这个局长的存在。
湛庆东已经面临着牢狱之灾，那并不是她罗雪云造成的，而导致他将面临着牢狱之灾的犯罪事实的暴露，却是因为钱小阳事件引发的。
当罗雪云知道湛庆东已经在劫难逃时，她终于果断地下定决心，将已经掌握的湛庆东的犯罪事实，向程志安做了汇报。她希望湛庆东会栽在这上边，从而让他少受钱小阳事件的牵连。
她在程志安面前主动请缨，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是故作姿态，可是她没有想到，程志安会让她真正地走到前台来。而这一举动，让她感觉到了尴尬，那种无法摆脱的尴尬。湛庆东还会给自己留面子吗？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钟健的被杀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极大关注，程志安当然明白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这个案子的真相的重要性。
罗雪云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并没有马上出面工作，这让程志安心急如焚。罗雪云的病情终于好转，程志安已经知道她那天曾经去提审过湛庆东，可让他不解的是，她当天并没有来向他汇报。
第二天上午，程志安让秘书主动打电话找到罗雪云，罗雪云接听了电话，她说她正在医院里输液，下午还需要接着输。程志安知道情况后，马上让秘书丁新华把白宁找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向白宁了解了前一天提审的情况。白宁吞吞吐吐的回答，让程志安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去把昨天的提审录像给我找来。”
白宁起身往外走去，程志安补充了一句，“不要声张。”
这天下午，程志安看到了这个录像，录像是他一个人看的，看完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把秘书丁新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叮嘱丁新华去医院看望一下罗雪云。
丁新华走后，程志安亲自打电话给张大江，他让他通知白宁，让白宁马上就来他的办公室。
这天下午，白宁和他的另一位同事又一次走进了看守所，他们是按照程志安的亲自交代，去再一次提审湛庆东的。
湛庆东没有想到，这次提审罗雪云却没有来。正在他惊魂未定时，白宁说道：“湛庆东，你是一个明白人，你既是这次钱小阳案件当中的一个不幸者，又是一个幸运儿，你心里是清楚的。”
湛庆东似乎有些不解。
白宁没有等他回答，“之所以说你不幸，是因为你是被这件事牵连了出来。本来你是根本就不认识穆晓飞这个人的，你与这个人更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往来，而电话确实是你打给钱小阳的，这一点你已经认可。正是因为这个电话，最终导致了钱小阳事件的发生。之所以说你是幸运的，是因为你躲过了一劫，这一劫是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如果那几天你仍然还在这座城市里，如果那几天钱小阳能找到你的话，或许死在钱小阳枪口下的人就应该是你，而不是钟健。”
湛庆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岁数小得多的年轻人。
“其实，你也用不着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本来就没有那么无辜。看起来，你是因为涉嫌其他犯罪暴露了出来，但暴露那是迟早的事情。你还在钱小阳受到撤职处分时，竟然假公济私，在他的身上又重重地踏上了一只脚，从而让他的女朋友能够成为你怀中长久的玩物。”
湛庆东的头上流出了冷汗。
“就连你提出让张大江检察长回避，你都是有目的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自己当然清楚，就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什么了。”白宁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宁注意到湛庆东偷偷地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你已经承认那天确实是你给钱小阳打过电话，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你既不认识穆晓飞，更不认识李家胜，而你竟然让钱小阳安排人那样做，总得有个原因才对？这就是今天需要你回答的问题。”白宁停顿了一下，“还用得着考虑吗？”他又停顿了一下，“如果需要，我们还可以给你时间。”
湛庆东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白宁站起来，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扔给了他。
几分钟之后，湛庆东终于说话了，他交代了抓李家胜确实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在那天晚上接到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罗雪云打给他的。罗雪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什么，只是说让他安排几个人，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子。
湛庆东同时还承认，他之所以提出让张大江副检察长回避，是想让他有机会与罗雪云见面，而他与她见面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她是否值得他为她做出牺牲。
“你不后悔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湛庆东把头低下了。
当白宁和他的同事走进程志安的办公室时，张大江已经等在那里。
白宁把提审湛庆东的情况向程志安做了汇报。整个过程，张大江始终在场，他只是一句话也没说。当白宁提到湛庆东已经交代出错抓李家胜是罗雪云指使的时，张大江震惊极了，那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程志安并没有像他那样震惊，他还是静静地不动声色地听着。白宁汇报完后，程志安问道：“做笔录了吧？”
“都做了，还有录像资料。”
程志安依然没有对这件事多说一个字，他看了看张大江，“你不必回避了。从明天开始，还是由你负责这个案件的侦查工作，必须彻底查清案件的全部真相。”他又看了看张大江和白宁，“今天湛庆东交代的问题，需要绝对保密，这是铁的纪律。”
张大江同样看了看白宁，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
张大江等人走后，程志安坐到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程志安接通电话后主动说道：“是你呀，罗检察长，听说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坚持着上班，我让我的秘书去看过你，他去了没有？”
“我就是为这件事打电话给你的，他已经来过了。谢谢你，程书记，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没事没事。身体不好就得好好治疗，病治好了，还有好多工作等着你呢。”
湛庆东的心理防线迟早是要崩溃的，这早就在程志安的预料之中。
原来，程志安之所以让白宁与他的同事马上再次去提审湛庆东，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前一天提审他时的那份录像中看出了问题，还因为在此之前他早就有所察觉，他已经掌握了三宇发展总公司的一些中层干部不久前联名写举报信送到了省检察这一信息。信中举报罗雪云存在着与三宇发展总公司之间的利益瓜葛，信中还提到几年前，他们曾经以三十六名中层干部的名义，写信给市检察院检察长罗雪云，检举三宇发展总公司存在的问题，可那些信最终却回到了金长永的手里。
省检察院将收到的那封检举信转给了罗雪云，也正是因为信中提到了几年前那封检举信的事，引起了省高检的警觉，因而，他们把这封检举信的复印件，同时寄给了程志安。
程志安的心中早就有过大胆的秘密假设。当湛庆东提出让张大江回避时，他马上想到已经到了检验那个假设的时候。他的假设得到了验证，可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此刻，他并没有收获的喜悦，而是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