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
“请进。”百里长歌朗声道。
侍从推开了门,一直弯着身子,将茶壶放在桌上,又躬身退到了门边,才转身离去,礼数周全。
百里长歌替如月倒了杯茶,又取了一个杯子,来回折换了几次,直到不是很烫的时候,才将杯子放在如月跟前,又将另一个茶杯倒满。
如月幸福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像是一只吃饱了鱼的猫儿。这世上的男人还真是幸福,每日都被自己的妻妾伺候着,真的是一件相当爽的事。
第二日天刚亮,那侍从便在门口拍着门唤道:“英雄起身了没?”
百里长歌和如月已经穿戴好了,百里长歌正同如月一起坐在妆台旁边,为如月画眉。如月瞧着百里长专注的眼神,眼中柔波荡漾,一颗心都化作了一池春水。
百里长歌手下未停,握着螺子黛轻轻的在如月的眉间描绘着,眼神专注柔情。那侍从捧了饭食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正要躬身退去,不经意间瞥见如月的眉。那侍从终是忍不住破功,一声轻笑,道了声失礼便退了出去。
如月挑了挑眉毛,这下连百里长歌也忍不住了,随手将螺子黛扔在桌上,转过身去,肩膀不住抖动着。如月面向镜子,看看百里长歌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镜中的女子面容带着一点点英气,肤色白皙粉嫩,唇若盛开的粉樱,目光莹然有神,眉毛却是散乱的像是两把小扫把,眉心处尖细的到眉尾处却是又宽又乱。如月挑了挑眉毛,镜中的两条扫把眉亦是使劲的挑了两下,让如月的脸跟着一抽抽。
捉了桌上的螺子黛,如月将百里长歌的身子搬过来,发现百里长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心头不由得燃起了一团小火苗,将螺子黛往百里长歌的眉毛上划去。如月恼怒的时候皱起眉毛,现在那扫把眉就皱成了一团,百里长歌笑的更是直不起腰来。
顾不得描到的地方是眉毛还是额头,如月此刻只想将百里长歌的脸上的笑意抹去。百里长歌也不躲,由着如月在自己的脸上发泄着。不多时百里长歌的脸上就多了好几条眉毛,如月终是忍不住,丢了黛笔,笑的直不起腰来。
等到两人笑够了,才又净了面,坐到桌边。早餐并不丰富,只是两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却是极为精致。味道出奇的好,如月将一碗粥喝的干净,小菜也吃了很多。百里长歌也觉得颇为满意,难得吃食能如此合如月的胃口。
进了这府中之后,整整两日一直没有人来这院子接洽。饭食虽然特别符合如月的胃口,如月却觉得心内总有一丝丝的不安。
夜间让寒刀打探了下整个府,没有发现丝毫异常的情况。这竟让如月和百里长歌觉得有些焦急,时间已是不多,再没什么发现的话,就要想个法子全身而退了。
岳阳离金州不过三百里,金州现下应该穿上单衣了,岳阳却要穿上夹衣才能抵御得春寒。
风中带来一丝甜香的味道,偶尔几片浅粉的花瓣飘飞进院子。百里长歌轻柔的将落在如月发上的一片花瓣取下,将如月鬓间散落的一丝发勾到耳后。
不经意间,如月便想到昌隆城外那一片胜放的桃花。昌隆的花已经凋谢,而岳阳的花却在胜放。绽放在不同时节,却是一样的寂寞。
雪山中那个谪仙般的人,就像是桃花一样寂寞。如月始终不愿想起百里落雪,却总是会想起他。
“不知月儿在我这处别院过的可好?”
如月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真的是他么?百里长歌面色未变,冷冷的看向院门。
微风鼓起那一身雪白的袍子,周围飘散了几片粉红的桃花。如墨的长发被风扬起,如玉般的面庞,眼中笑意盈然。原来谪仙就算是沾染上了红尘气之后,那份出尘的气度依然无损。
如月望着突然出现在院门前的百里落雪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不清现在对百里落雪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沉甸甸的压得如月有些透不过气来。
“寒刀。”百里长歌沉声唤了一声,寒刀和宿在厢房中的护卫涌入到院中,将百里长歌和如月护在中央,刀剑出了鞘,警惕的盯着百里落雪。
“呵。”百里落雪只是轻笑一声,只轻轻打了个响指,院墙上一下子便站满了手持弩箭的高手,院子里的侍从也抽出了随身的兵器冷冷的盯着院中的百里长歌他们。
“本王听管家回报说这院子里来了些奇怪的人,却不曾想竟是大大的惊喜。如此倒是省却了本王很多功夫。”百里落雪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不敢正视他的如月。
“落雪……”如月咬着唇,终于抬起头对上百里落雪的眼。“究竟想要什么呢?生灵涂炭,血染江山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一口气问完,如月又别开了眼。百里落雪眼中的深情依旧,只是此刻这深情让如月的觉得压力巨大。
“本王想要什么,月儿不是更清楚么?”百里落雪瞧了眼百里长歌,面上是掩不去的嫉妒。“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还真的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康王真要谋反不成?”百里长歌不怒而威,负手立在院中王者风范尽显。
“本王只是想要争取到本王应得的。”百里落雪丝毫不肯退让,目光坚定如炬。
“来人!”百里落雪一字一顿的说。“将这些人拿下,若遇到反抗者,就地格杀!”
说话间,百里落雪露出森白的牙齿和鲜红的牙龈,竟让人觉得只是眨眼间谪仙就变成了妖魅。
几个侍从靠近,护卫的刀还未来得及劈下便被院墙上射下来的弩箭穿成了刺猬,血溅当场。
百里长歌遮住如月的眼,居高临下的看着百里落雪。“朕希望康王清楚此刻在干什么,终有一日康王要为今天的错误付出代价!”
“本王自是知道在做什么,不需要陛下提醒。”百里落雪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意,竟会如此容易就达成目的,机遇变换真是神奇。
如月轻轻拉下百里落雪遮在自己眼前的手,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般软弱,回首望了百里长歌一眼。这一眼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不舍,依恋,爱恋,悲痛还有破碎的决绝。没有等百里长歌反应过来,如月夺过离自己最近的护卫的刀,反手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月儿!”百里长歌和百里落雪的声音同时响起。
离如月较近的百里长歌就要去夺如月手中刀,却被如月用眼神制止住。如月向前几步逼近百里落雪。“落雪想得到的不会是一具尸体吧。”放下心头所有的愧疚,如月握刀的手微微用了些力,脖颈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线,蜿蜒着一点点向下爬着。
百里落雪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间便被冰冻住了,就像是晋北雪山中的一汪清浅的冷泉,在那样极低温度的条件下被冰冻的许久许久,每一滴水珠都变得寒冷坚硬。然后猛的被击碎,瞬间便四裂成无数的砺粉灰烬。破碎掉的疼痛让百里落雪痛到要无法呼吸,人竟后退了几步去。
望着如月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双眼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伤痛,竟是不能再去看如月一眼。
“月儿,你当真要如此么?”百里落雪的声音带着破碎的疼痛,微微颤抖着。
“月儿!”百里长歌朝着如月伸出手去,眼中闪动着不可抑制的疼痛,双唇微微抖动着。百里长歌从未想过要同如月分开,若要将如月抛下自己全身而退,是断不可能做到的。
如月手中的刀又向脖颈处移了一些,血流的更甚。“长歌还不速速离开!今生定会有重见得机会的。”
百里落雪闭紧,不愿再看那一副娘子情深夫郎意重的画面。这一幕是那样的刺目,为何他得了天下又能得到她?而自己却始终都是空欢喜一场。为什么他指点江山又能美人在抱?而自己却只能在晋北苦寒的雪山中,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而苦苦挣扎。
“给本王拦住他们!”百里落雪暴喝一声,睁眼间,双目赤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面色狰狞。
“让长歌安全离开这里!”如月脖颈上的血流的更快速,面色又苍白几分,双唇的血色也尽数退去,衣裙上已经蜿蜒出大朵大朵的红色花朵。带着体温的血液一点点流逝着,带走了如月身体里德温暖,也一点点带走了如月的意识。如月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拳,借着指甲刺入皮肉的疼痛,拼命的维持住那一点点清醒的意识。
百里长歌整颗像是被凌迟一般,又好似被扔进了雪山中架起的一口油锅内,一面是煎熬的苦,一面是冰冷的痛。想要去夺过如月的刀,又恐怕自己的动作让如月加大了力度,受到更大的伤害。僵持间,瞧着如月衣裙上的鲜红和苍白的脸色,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百里落雪终于不忍,再次闭紧眼,罢了罢了!
“让他们走!”手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百里落雪的命令怎会转变如此之快,竟没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本王的话你们没听见么?”百里落雪又吼了一声,手下的人这才让出了一条路。
百里唱歌觉得还是没办法将如月留在这里,深情的望着如月。
如月觉得手中那把刀似有千斤重,握刀的手已经麻木了,一行眼泪落下,冲着百里长歌喊道:“走啊!”眼中决绝,一直坚持着。
百里唱歌目呲欲裂,咬破了唇,带着寒刀他们速速退了出去。如月始终不肯放下握刀的手,双手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在心里不住的鼓励着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至少要撑到百里长歌到达安全的地方。
百里落雪就一直看着握着刀的如月,眸色幽深。
直到如月再也撑不下去,手中的刀滑落下去,身上的衣裙已经完全成为了血红色,人也倒了下去。
“快去请大夫!”百里落雪将如月抱起来,冷冷吩咐道。梅如月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怎会受不得这点波折,定能坚持下去的!心却像是一个被凿了个洞的,恐惧的风呼号着一阵阵灌了进来。
将岳阳最有名的大夫请了过来,只处理了伤口,包扎了下,又给如月灌下一碗参汤吊命。瞧出百里落雪面色不善,那大夫倒是油滑的很,只留了句:“若是天亮能醒来,便是性命无忧。”便匆匆离去了。
百里落雪守在如月床边直到时分,如月依旧没有想要醒来的迹象,百里落雪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逼迫如月。越想对百里长歌的恨便深了一分,都是因为他的出现如月才会离开自己,都是因为他如月今天才会受伤。百里落雪眼中一会儿是心疼,伤痛,一会儿又是怨恨杀气翻涌,面色也是一会儿平和一会儿狰狞。
瞧着如月昏睡着的容颜,百里落雪好不容易将心魔压下,面色重新归于平静。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王爷!”手下的得力干将天厉声音肃然微微有点惊慌。
百里落雪面色有些不耐,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如月。“何事?”天厉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天厉推门而入,附在百里落雪耳边小声耳语了一阵。百里长歌带着金州屯着的黑甲骑气势汹汹的奔着岳阳而来。
带着不舍和担忧看了眼依然昏迷着的如月,百里落雪起身随着天厉出了门,要同去打点下手下,岳阳守兵不多,根本不可能一战。当务之急是要快些将突围的方向及重点布置好,不然若是被黑甲骑围住了,岳阳便是一座死城。
百里落雪刚刚出了门,屋内便想起一阵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红泪坐在床边轻抚着如月的脸庞。
绯红的袍子上开出了朵朵暗红色的用鲜血画出的花朵,面色竟是同昏迷着的如月一般苍白,红泪用微凉的指尖一遍遍描绘着如月的五官,目光深情柔软。
“我的月儿,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你怎就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红泪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责怪,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心疼。
由于伤口是在脖颈上,如月身上的带血的袍子就一直穿在身上。红泪轻轻捏了捏如月的脸,语气带着戏谑。“月儿可知你一点也不适合这绯红的颜色。月儿现在穿着这身红袍真是愁死了。”红泪轻笑一声,面色却是浓浓的心伤。
“我的心真的只是被月儿一个人牵动着啊,只随着月儿的喜怒哀乐变迁着,只因为月儿的安危祸福担忧着。”
又轻叹了一声,红泪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朱红色的瓶子,倒出一粒莹白如珠的药丸。自我安慰的笑了笑:“亏得我既是杀手又是个神医,不然月儿怕是早就飞升去了碧落。”
捏开如月的下巴,将药丸放入如月口中,轻轻推了下如月的下巴,那药丸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红泪的手一直盘桓在如月的面上,一遍遍描绘着如月的五官。
“我的月儿,总是让我放心不下。即是要飞升碧落跌进黄泉,我亦会一直追随,陪伴在月儿身旁。”红泪轻轻执起了如月的手,放在唇间一吻。
红泪的药及其有效,才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如月的面上便恢复些血色,不再是那样令人心疼的灰白。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红泪俯身在如月的面庞上浅浅一吻便纵身离开了房间。不是红泪不想带走如月,更不是红泪没有能力带走如月,现在如月的情况不能够有太大的颠簸,红泪带着她即使能安然离去,却也要缠斗一番,这是受伤昏迷的如月所不能承受的。
百里落雪带着天厉朝着这边匆匆过来,百里落雪小心的将如月抱起。目光触及到如月包扎着的脖颈上那一丝鲜红,眸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