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队首长他、他怎么能随便这样做嘛!我们在签订这块地的合同之前不是支队专门给总队打过报告已经批准的吗?我手上还有这份文件呢!”欧阳急了,“‘银湖山庄’已经干到这个份上,扔进去的钱也占总投资的五分之二了!噢,这么大的事,说不干就不干啦?”
“欧阳,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干,是总队领导的指示!你在部队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部队的规矩?领导定的事,我们能怎么着?只有两个字:执行!”
“执行也不能不讲理呀!”
“理?嘿嘿,首长的命令就是理!欧阳你在部队十几年白呆了啊?”支队领导见欧阳直喘粗气,便缓和口气道:“这事我看你得直接找总队领导……”
“我找他们去!”欧阳气呼呼地出了支队部。
“哎欧阳,工地那边你还必须停工啊!”身后,支队领导这样喊道。
“停工!扯他妈的淡!”欧阳现在的头脑里一团糨糊,如果不停工,说不准隔天部队会派出官兵到工地上来强行让你停;执行吧,这不等于让我欧阳上吊嘛!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欧阳怒了,可怒有什么用?部队那一套他欧阳太熟悉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上面的首长说了话,下面的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理好讲。欧阳虽然不能理解总队领导的想法,但17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还是不得不服从上级命令。
“停工?停工算什么事?我们已经干到三层楼了!就这样半途而废?”施工队和承包商愣了,他们搞不清开发商欧阳在搞什么名堂。
“你们以为是我想停工啊?”欧阳面色凝重,心如刀绞。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夜深了,简陋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欧阳一个人,这么刚强的一条汉子再也忍不住了,辛酸的泪水如江河决堤……
没有人敢去惊动和劝说他。天亮了,欧阳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办公室走出来,只见他拎着一个破草帽,眼神木呆地扫了一眼停工的施工现场,然后有气无力地对现场的人说了声“我去找他们”,便拖着沉重无比的双腿,离开了工地……欧阳走了,武警支队的人来了。他们是来执行命令的,监督工地不许再开工。
方才还是你追我赶、热闹非凡的工地,转眼默然无声。施工场地几百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那些脚手架的木板上,那些没有躺下的则凑上几对甩着扑克牌,这情景让监督停工的武警官兵看得心凉意冷,而欧阳和妻子看得阵阵心绞地痛。
“走!回营房去!”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时,几个看守的武警官兵上车走了。
欧阳“噌”地从地上站起,然后张大嗓门在工地上边走边喊了起来:“好兄弟们,求求你们动手干活吧!”
那些明白过来的施工队,一听可以干活了,就等于看到老板又在向他们发工薪似的,或从脚手架上跳起来,或甩掉手里的扑克牌,立即龙腾虎跃地干了起来。啊,工地上顿时又喧闹和繁忙起来……
第二天,武警的官兵又来了,发现楼层经历一夜露水后怎么“长”了许多?这时欧阳走来,无奈地微笑着,官兵们看到是老首长的事——你睁一只眼,我闭一只眼,心照不宣!
“老首长,你真是不容易啊!”
“战友们辛苦了!”
“嗨,你夜里干我们只当不知道,白天我们在时你们可千万不能动工啊!”
“一言为定,一定不会让你们为难。”
欧阳不想为难执行命令的战友,更特别感谢对方的积极配合。
双方配合默契。平静的一天又过去了,热闹的一夜随即而来。结果是,楼层不停地在往上“长”……可这总非解决办法!欧阳尽管觉得这样对施工进度尚构不成太大影响,但毕竟不是个事儿。根本问题不解决,即使房子造好了,敢卖吗?再说你敢卖谁敢买?再往深里想,欧阳心里更发毛:你辛辛苦苦、耗尽财力物力建起山庄,部队领导再来一道命令:房子全部归部队!真到那时,欧阳你上吊十回也没有用!
不敢想,实在不敢想这后果!欧阳白天忙碌着到处购材料的同时,压在心头最重要的事,仍是如何想法子让部队领导同意继续执行他和七支队签订的合同。那些日子里,欧阳感到一天没处理完此事,他离绝望的深渊就更近了一步。3天、4天、5天、6天……最后欧阳感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上吊的绳子套得几近窒息。
“什么?林总队长来啦?”第九天,宋副支队长向欧阳通报消息。
“太好了!我一定要见见总队长!”欧阳一下来了精神,因为欧阳认识总队长,而且总队长对七支队与欧阳的合作也是支持的。
总队长被欧阳请到施工现场,欧阳如实汇报施工情况和所面临的停工困境。有人告诉我,当时的欧阳几乎是“声泪俱下”。欧阳自己只承认是“比较恳切”。总而言之,总队长是受了感动,然后十分肯定道:这个项目没有问题,程序上没错,在执行军产的买卖上也符合上级有关文件规定,可以继续干嘛!
“谢谢总队长!”欧阳一听这话,激动得连向总队长敬了三个无帽的军礼。
总队长看着自己往日的一名营级干部,很满意:你继续干吧!
“哎哎哎!起来,起来!给我甩开膀子干!把9天耽误的时间统统夺回来!”总队长的车子还没有在视野消失,欧阳的双腿健步如飞地在工地每个角落移动,那老板的架势像是头一回显示。
干!干干!大干快干!这回白天可以干了,晚上也不停地干——反正“银湖山庄”四周距居民区远,不存在扰民问题。欧阳望着忙碌的工地,那心头的畅快劲甭提有多爽!他心里在不停盘算: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整个工程仍然可以比预期的要提前至少若干天……
“吕华,我们现在可以预售房子了吧?”欧阳找来助手,商量要事。
哪知吕华脸色阴沉道:“你还是先给武警支队那边回个电话吧!刚才他们又打电话来了。”
欧阳不明白,忙问:“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们只说找你。”
欧阳疑惑地掏出手机,喂喂几声后听到武警支队那边的声音,是营房科黄广兴科长无奈地打来的电话:“欧阳呀,我奉命传达总队首长的意见,命令你必须立即停工!”
“什么?我才恢复开工一个来月,怎么又要我停工了?”欧阳就差没跳起来吼。他颤着手这样大声地责问对方。
“你跟我们吼没用,我们也是执行总队首长的指示。你也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把情况搞清楚再说。”黄科长安慰地说。
“总队长不是总队首长了?是他同意我这工程的,你们难道不知道?”欧阳真急了,说话也不客气了。
“很可能上面的情况有些变化,原来是总队后勤部批准我们合作的,总队首长不一定都知道此事,还是先停工吧!”
这是欧阳万万不曾想到的。完了,完了!这下彻底要完了!欧阳一听这,顿时瘫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欧总,不能这样呆着呀!工程都已到了这个份上,这再要不让搞的话,咱们可就真的要上吊、跳海了呀!”吕华轻步低声地提醒绝望中的欧阳。
欧阳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斜着个头,说:“我有啥法子?总队最高领导发话了,他要封杀我,我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只能任其宰割!”
“你再找总队长,既然他已经同意这个项目了,我们怕什么?”吕华很不服气。
欧阳听后摇头,说:“你没当过兵,不知道部队的情况。”
“部队咋啦?部队也是共产党领导的嘛!他总该遵守法律吧?我们是签订合同的,凭什么说停工就得停工了?岂有此理!”
欧阳朝吕华摆摆手说:“你不懂。”
“你懂你就赶紧想办法嘛!”吕华发脾气了,这位跟着欧阳整天不分日夜滚打在“银湖山庄”的深圳地产界义士,实在看不下去欧阳竟然会遇上这等麻烦事。他冒火,其实是他为欧阳抱不平。
这回轮到欧阳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好友了:“别急,我欧阳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想老天总不会非灭我不可吧。我明天就上广州去找总队首长。”
欧阳其实不是第二天去的广州,而是当晚就到了总队驻地。大半夜的不好进营房,他便在马路上逛游,等着天亮。那几小时非常难过,欧阳想找个小旅店眯瞪一会儿,又怕睡过头了,找不到总队首长。只好坐在总统宾馆附近的天桥上,两眼像猫头鹰似的死死盯着总队大门……也不知等了多久,每一分钟对于欧阳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哐当——”总队的大门在“吱吱嘎嘎”声中敞开。欧阳见景立即蹿到一个自来水龙头那儿,捧起几捧冷水在自己的脸上“胡噜”了几下,然后直奔总队办公大楼内。
“首长有急事在开会呢!你等一等。”欧阳一打听,其实总队长在家,可秘书挡住了他。
等就等吧。一上午,欧阳耐着性子干等。可总队长日理万机,哪会有空?一直等到傍晚,欧阳也没见到林总队长。秘书告诉他,总队长有急事真的已经赶到湛江去了,孙政委又不在广州,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河北廊坊武警学院学习。
当天晚上,欧阳赶上广州飞往北京的最后一班飞机。下飞机后东南西北都弄不清的欧阳在机场打了一辆“的士”直奔廊坊。到了廊坊欧阳更是不知武警学院在何处。午夜时分的小城廊坊,连辆出租车都难找。最后欧阳叫了一辆摩托,七拐八绕地把他送到了武警学院门口。
“站住!”哨兵的手电“拦住”欧阳,厉声地责问他是干什么的?
部队那一套欧阳太熟悉了,玩几个小兵还不是小菜一碟,最后的结果是哨兵客客气气地将“首长”欧阳领到了正在参加集训的广东总队孙政委住的楼房走廊里。
“谢谢兄弟。”欧阳谢过哨兵,一看手表:凌晨两点。
怎么办?等天亮再说?不行,欧阳一分钟也等不得了。昨天从深圳出门到现在,他已经有近30个小时没好好吃饭、没好好喝口水了,身上的白衬衣也变成了黑乎乎的灰衬衣了,由于大热天没有洗澡,他闻闻身上,自己都感觉上下发散着臭味……在部队养成衣着整洁的习惯,此刻早已把这些东西丢至脑后。现在他站在一个决定他命运的首长门口时,欧阳才意识到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可半夜来敲人家的门,本身就够呛了,还有啥形象不形象的?
敲门吧!欧阳几次抬手去敲门,又停在半空凝住了:半夜三更,首长正睡得香时你敲醒人家,肯定会惹人生气。更何况是你欧阳,一个想求人家办事的小官儿——而且是已经离开部队的小芝麻官儿!不不,你欧阳现在是社会溜子!再说得难听一点是生意人!是资本家!你凭什么半夜去敲一个武警总队最高领导的门?如果人家翻脸不认人,把你当做一个捣蛋分子抓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倒霉的还是你欧阳!
欧阳啊欧阳,你不是疯了也差不多是神经出现错乱了!怎么办?到底敲还是不敲呢?欧阳站在门口的走廊里来回地走动着,又不敢双脚落地出声,那难受劲,欧阳感到自己的脑袋简直就要裂开了。敲!管他妈的,反正工程不能上只能是死路一条。得罪了这位首长,大不了也是死路一条。敲,欧阳再次抬手——就在抬手的那一瞬,他改变了战术,缓和了冲动的情绪:千万千万,一会儿首长怎么骂自己、怎么发火,都必须忍着,只要他同意我欧阳继续开工上马,就是让我跪下,磕一百个头都行……
“咚咚咚!”欧阳由轻至重地敲了三遍门。里面没反应,日理万机的首长睡得太沉了。
“咚咚!咚咚咚!”这回重了不少。只听里面有翻身的“吱嘎”声,随即又风平浪静。
“咚——咚——!”这回欧阳使劲了。“谁?谁在敲门?”首长大声问道。
“我、是我——”欧阳的声音倒显得十分温和。
“你是谁?”首长仍提高嗓音。
“欧阳祥山。”欧阳说得很轻,但能叫人听得清楚。
门终于开了。孙政委一见是欧阳,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找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当时一见他,自己也想不到心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委屈,像是一个走失许久的孤儿见了自己的亲人似的,那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我一边哽咽一边向政委诉说自己这几个月来工程停停开开的愁事,又诉说自己转业两年多来经受的种种困难,又把自己为什么要无奈离开部队,独自一人下海从商的心里话,稀里哗啦地倒了个够。我真是像一个在外饱受了磨难和委屈的孩子见了大人那样,忘了面子,忘了一切,总之一股脑把肚子里想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老实说,我是准备挨骂挨批,准备豁出去了。让我预想不到的是,政委听完我一通泣不成声的诉说后,他连忙给我端茶倒水,然后告诉我:‘后勤部批的银湖山庄离二线太近,没有留缓冲区,这是让你停工的主要原因。总队长和我已经知道此事,你先回去,明天一早我们回复你,已经建到这个程度了,估计问题不大。’”
第二天一早9点整,正在北京机场准备回深圳的欧阳就接到了支队黄科长的电话,“欧阳,你可以开工了,总队来了正式通知,你可以放心干到底啦!”哈,成功了!他欧阳又一次死里逃生。
“老实说,没有总队两位首长的开恩和支持,我干不成银湖山庄,再往长说,没有七支队领导们当年对我的帮助和支持,就不会有我今天的欧阳!”欧阳无法形容他内心对部队首长们的感激之情。
之后,银湖山庄的销售并未大动干戈。房子建造得差不多时,聪明的欧阳没有进行常规的零销活动,而是找了实力雄厚且有购房需求的石化集团和证券公司,采取集团购买措施,加上代理公司买走几套,五栋楼房很轻松地出手了。
“同志,你再帮我看看,那、那钱入进去了没有?”石化和证券公司交购房订金用的是支票,而且一下打来2000万。那天欧阳和妻子一起来到建设银行的营业柜台前入账。他诚惶诚恐地拿着支票交给营业员后,一连三次问女营业员:“钱进账了没有?”
“这不正在进账吗?真是的……”营业员有些不耐烦地朝欧阳白眼。欧阳则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她,仿佛那女营业员就是为他护送财神爷的菩萨。
穷人时代的欧阳很率真,与所有没见过大钱的人一样的心态。
银湖山庄,仅用7个月就圆满完成。
从此,这个不断追求梦想并一步步向梦想靠近的军营汉子成为了千万富翁——一个在物质和精神层面上都拥有了巨额财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