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慈禧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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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拉家世(7)

这里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表明要亲统六师,直抵通州前线。我们不能说咸丰帝没有这个想法。但实际情况是,沉湎于酒色的咸丰帝正在患病,“时皇上方病”。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二件,有趣的是同时发下僧格林沁密折一封。这封密折是劝说咸丰帝木兰北狩的,即准备内廷北撤。这两件事合起来不难看出,直抵通州是做个姿态,而真正的意图是用暗示的方法向臣下发出他要北撤的信息。当时了解内情的官吏李慈铭在发出上谕的次日的日记里写道:“闻上有幸木兰之意,已敕整备六军,假名亲征,实为行计。” 亲征是假,北逃是真。这个方法是巧妙而圆滑的。但大学士贾桢很快上了一道奏章,说明亲征不可轻试。他认为,亲征“非万全之道也,臣等以为断不可轻于一试”。并说“至于僧格林沁所奏木兰之说,尤多罣碍” 。贾桢等既不同意咸丰帝亲征,也不同意北狩,主要原因是一怕“人心涣散”,二怕“无险可守”。但是,他们是不是提出了“万全之道”呢?也没有。他们要咸丰帝“听其不可知者于天命”,靠“皇苍所默佑”,就是听天由命。简直是开玩笑。咸丰帝对他们提供的安慰药丸也不大感兴趣了。

七月二十六日(9月11日)咸丰帝发下朱谕:

朕察时审势,夷氛虽近,尤应鼓励人心,以拯时艰。即将巡幸之预备,作为亲征之举,镇定人心,以期巩固。著惠亲王等传谕京城巡守接应各营队,若马头、通州一带见仗,朕仍带劲旅,在京北坐镇,共思奋兴鼓舞。

前天还要直抵通州,今天就变了主意,要“京北坐镇”了。这道上谕说明了大臣们的劝驾根本没有起到作用。他坐镇京北,是选择好了一条逃跑的最佳路线。朱谕一下,便准备车马,“宫中甚惶扰,已具车三百两(辆),申严将发木兰” 。谕旨为“京北坐镇”,而宫中却秘密传达“将发木兰”,咸丰帝玩弄的是两面手法。此时京城内浮言四起,人心惶惶。大臣们纷纷上奏,“皆止驾劝行” 。其中七月二十八日(9月13日)吏部左侍郎匡源、右侍郎文祥、工部右侍郎杜翰的奏章更有针对性:“不意外间人言,更多疑虑,以为朱谕中‘在京北坐镇’一语,圣意仍属木兰,众情益涣,岌岌可危!” 并要求皇上,“明降谕旨,宣示中外。使知木兰之役,决计不行” 。大臣们的劝驾,以及这道奏章起了作用。咸丰帝当天发下上谕:

朕为天下人民主,当此时势艰难,岂暇乘时观省。且果有此举,亦必明降谕旨,预行宣示,断未有銮舆所莅,不令天下闻知者,尔中外臣民,当可共谅。所有备用车马,著钦派王大臣等传谕各处,即行分别发还,勿得尽行扣留守候,以息浮议而定人心。

这是表明他决心不离开北京,车马发还,以息浮议,安定人心。

但是僧格林沁考虑得更为周到,说明何时撤退为好。他上了一道奏章:

将谓圣驾出都,既有关乎国之安危,京师立即震动,士卒有后顾之忧,勇气既消,万难策励。此虽将士妄自揣度,亦系实在情形,合无仰恳天恩?既将来马头一带见仗之后,再定亲征之举,庶可维系人心,巩固根本。总之,奴才等折报频通,事尚可为。若奴才等万一先挫,彼时即行亲征,亦可不致落后。奴才等为保全大局固结人心起见,谨不揣冒昧,恭折密陈。

这是说,咸丰帝目前尚无撤退之必要。因为一旦撤退,会动摇根本,挫伤士气。但是,也须作好撤退的准备。关键在于马头一仗的结果。如果胜利就不必北撤,如果失利就必须北撤。此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僧格林沁是前敌最高总指挥,他的话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为此,咸丰帝于同日特下谕旨,说明“僧格林沁等所虑,正合朕意。现在巡幸之举,决计不行” 。僧格林沁的奏折,给咸丰帝打了一针强心剂,使他又暂时决定不北撤了。并发内帑银20万两,以鼓舞士气,打败夷兵。关于此时的情形,吴可读日记载:“(咸丰)庚申(十年)七月,自慈亲(按指吴可读之母)得病起,五、六日间,即传夷人已到海口,所有内外一切章奏,概不发抄,以致讹言四起,人心惶惑,然犹未移徙也。时皇上方病,闻警拟狩北方,懿贵妃与僧王不可,且谓洋人必不得入京。” 这里说的正是当时僧王上奏,说明可暂不离京的情形。懿贵妃也是这样认为,主张咸丰帝当留京。这表明了懿贵妃在重大的政治举措中已经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了,而且也为人们所关注。否则不会记到吴可读的日记中。

但是,双方瞩目的八里桥一战,清军失利。八月七日(9月21日),英法侵略军攻下八里桥,进逼皇木厂,京师岌岌可危。当天晚上,咸丰帝听到了僧格林沁、胜保失败的消息,惊慌失措,匆匆忙忙,预备车驾。八月八日午前巳刻(9时-11时),偷偷从圆明园北走。銮舆不备,扈从无多。他带着惠亲王绵愉,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及军机大臣穆荫、匡源、焦佑瀛、杜翰等人,并其他随行者数百人,且带禁军2000人保卫,仓皇上路。这一天,咸丰帝只吃了两枚鸡蛋,第二天,也只吃了几碗小米粥。队伍行动迟缓,两天才走了80里,到达密云县石槽。走了两天,粒米未进,禁军饥饿难忍,粮食又无处筹措,部队散乱无状。面对此种情况,王公大臣们束手无策,只能相对哭泣。户部的堂官不得已返回北京,想方设法购买了几千斤肉脯果脯给大家分食,队伍才勉强得以前行。但队伍所过之处,地方官吏纷纷逃散,食物无人供应,皇帝拿黄金换制钱都换不到。据说,皇帝驻下后,御膳还没等做熟呢,士兵们就从锅里抢着吃。咸丰帝的仓皇出逃也真够狼狈的。

对于此次出逃,慈禧做何态度呢?吴可读记道:“当皇上之将行也,贵妃力阻。言皇上在京,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则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践毁。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之羞。今若遽弃京城而去,辱莫甚焉。” 我们不知道懿贵妃当时是否真的劝阻了咸丰帝,是否真的说了以上那些话。但是,我们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否认吴可读的记载。也许吴可读是得之比较确切的消息。从事隔一年之后的辛酉政变来看,懿贵妃是个很有主见的青年女子。她很有可能持上述见解。窦宗一说:“英法联军破北京,咸丰出亡热河,时年三十岁,病甚,慈禧益用事。” 懿贵妃“益用事”,主要是参与了国家政事。黄浚道:“当英法联军之役,西后方为贵妃,文宗出奔热河,西后乃力主帝当留京。” 黄浚是相信吴可读的记载的。

那么,懿贵妃的见解是否正确呢?笔者认为,她的见解是脱离客观实际的,是不可实行的空想。因为,一、领导不力。从咸丰帝到王公大臣到统帅将领大都缺乏破釜沉舟、抗战到底的决心;二、民心不齐。由于咸丰帝的软弱无能,影响到民心,北京城内官绅市民纷纷外逃,无坚守之志;三、士气不振。僧王屡战屡败,胜保“左颊右骽受炮子伤二处” ,二员战将的失利挫伤了士气。而且从各路调来的士兵是一群乌合之众,缺乏训练,素质极差,几乎一触即溃;四、武器不好。一个外国人评论八里桥之战时说:“法国和英国的炮兵压倒了他们的箭、矛、迟钝的刀和很不像样的炮。尽管他们呼喊前进,勇猛和反复的冲杀,还是一开始就遭到惨败!然而长官们和军中的勇士却前来列阵于八里桥上,这时大家就可以看到在整整一小时内,他们顶住了使他们惨遭伤亡的压倒火力。这些勇敢的,然而还不够灵活的战士,与其把战场易手,让给敌人,还是宁愿一步不退,勇敢坚持,全体就地阵亡。” 中国的军官和士兵是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败就败在武器上。落后的大刀长矛不是先进的大炮步枪的敌手。五、北京不守。北京是个不设防的城市。要想以北京为最后的堡垒,坚持固守,这是办不到的。

综上五点,如果咸丰帝不及时北撤,而是留在北京不走,那就很可能成为英法侵略军的俘虏。我们知道,咸丰帝不会有抗战到底的决心,也不具备领导全民族进行一次反侵略战争的统帅的个人素质。所以,懿贵妃在彼时彼地劝说并力主咸丰帝留京,那是不了解敌我双方实力而提出的错误建议。咸丰帝倒是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顾一切,“木兰秋狝”去了。

第三,巴夏礼应否斩杀的问题。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任英国侵略军翻译主任的巴夏礼是个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巴夏礼,英格兰人。他于1838年入中学,在校学习三年,于1841年来中国。巴夏礼在国内贫困无依,于15岁时来中国找出路。他先在澳门学习汉语,翌年便充当了濮鼎查的随员,并且参加了对中国的侵略战争。1844年11月他充当了新设置的厦门领事馆的翻译员,1845年转任福州领事馆的翻译员,翌年又转任上海领事馆的翻译员。1854年升任厦门领事。1856年任代理广州领事。从此以后,这个中国通便参与了一系列的侵华战争。1857年12月,额尔金率领的英侵略军伙同法国侵略军攻陷广州省城,巴夏礼任英方的市政委员会委员。1858年,英法联军侵入白河,巴夏礼当时在广州,出主意强行向中国要求租借九龙,作为英军登陆的据点。以后他又随英侵略军北上,任翻译主任,参加了1860年侵入京津的战争。

咸丰十年七月二十八日(1860年9月13日),英侵略军前头部队抵达马头。他们想要到通州面见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要求到北京向咸丰帝亲递国书。载垣、穆荫把英侵略军的意图奏报咸丰帝。咸丰帝于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发出上谕:“巴夏礼、威妥马等系(该夷)谋主,闻明常亦暗随在内,即着将各(该)夷及随从人等羁留在通,勿令折回,以杜奸计,他日战后议抚,再行放回。” 就是说,如果巴夏礼等到通州来送递照会,就把他们当即逮捕。扣留巴夏礼是咸丰帝亲自决定的。

八月一日(9月15日),咸丰帝任命载垣、穆荫便宜行事钦差大臣。

八月四日(9月18日),英法侵略军派巴夏礼并带随从英军士兵25人和法军士兵13人到通州,照会僧王撤退张家湾驻防清军,并坚持要到北京向咸丰帝亲递国书。同时声称,不同意在京向皇帝面递国书,就是中国不愿和好,以示威胁。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他说完之后,“掉头不顾,骤马逃去”。在这种情况下,载垣下令僧王将其截拿,予以扣留。

扣留巴夏礼是否正确?这是个有争议的问题。董守义认为:“扣押巴夏礼,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咸丰帝所作出的最严重的错误决策。” 笔者认为这一看法是值得商榷的。固然在一般意义上讲,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交战国双方应该恪守的国际准则。

然而咸丰帝提出扣留巴夏礼是有其原因的。(一)是英方首先破坏了国际准则。英法联军首先劫留天津府知府石赞清作为人质。“该夷因闻大兵欲抄其后路,将天津府石赞清劫留营中不放。” 而巴夏礼是知道此事的,“英夷孟姓带将天津府知府石赞清劫去,当即询问巴夏礼,据称知有此事,唯不肯认错,言词桀骜” 。巴夏礼事实上参与谋划了扣留石赞清的违反国际准则的错误行动。咸丰帝指示“著恒福等一面饬令该处士兵向该夷酋孟姓索取,务令以礼送还,倘该夷不服理谕,仍将石赞清扣留不放,则众怒难犯,势必激而与战” 。显然,英方扣留石赞清为人质,是怕清军抄其后路。因此,英方已首先破坏了国际准则,而参与密谋此事的巴夏礼不但不认错,反而“言词桀骜”。咸丰帝扣留巴夏礼只不过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报复手段而已。(二)咸丰帝及其大臣把巴夏礼的作用估计过高,误以为只要扣留巴夏礼就可以打败英法联军。扣留巴夏礼后,咸丰帝得意洋洋地预言:“巴酋善于用兵,现在就获,夷心必乱,若更以民团截其后路,可望一鼓歼除。” 怡亲王载垣也踌躇满志地奏道:“该夷巴夏礼善能用兵,各夷均听其指使,现已就擒,该夷兵心必乱,乘此剿办,谅可必操胜算。” 君臣都处在一种胜利在望的昏热状态中。事实上,中国通巴夏礼只是个英军主任翻译。他是英法侵略军政治军事行动的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他不是“王”,“擒贼先擒王”的理论在他身上就不起作用了。认为“各夷均听其指使”,只能说明咸丰帝及其大臣对敌人内情若明若暗,知之甚少。(三)英法侵略军派巴夏礼赴通谈判只是缓兵之计。他们一方面派出巴夏礼来进行假惺惺的谈判,另一方面却不停止地进军。八月三日(9月17日),巴夏礼到通州,再次提出必须进京向咸丰帝亲递国书,并须带兵千名一同进京。巴夏礼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欲逼迫咸丰帝就范。八月四日(9月18日)僧格林沁和大学士瑞麟的奏折说得明白:“初四日,载垣等派恒祺前往马头面见夷酋,行至张家湾以南,即见该夷结队前进,询知该夷尚在河西务,恒祺即已折回。奴才僧格林沁面饬恒祺,令其回禀钦差大臣,事已决裂,应将巴夏礼等羁留在通。” 英法侵略军一边谈判,一边“结队前进”。巴夏礼的谈判成为英法侵略军大举进兵的烟幕弹。谈判掩盖着进兵。既然谈判已无实际意义,不如直接开仗,因而便扣押了巴夏礼。

以上三点便是咸丰帝下令截获巴夏礼的原因。可见,彼时彼地,咸丰帝及其大臣们扣留巴夏礼为人质不是没有道理的。

八月七日(9月21日)咸丰帝发出上谕:

谕内阁:载垣、穆荫办理和局不善,著撤去钦差大臣;恭亲王奕著授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督办和局。

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自八月一日被任命为便宜行事钦差大臣,到八月七日被免职,只当了七天。咸丰帝预感到形势不妙,不得不起用有能力有威望的六弟奕了。以后事实证明,咸丰帝的这一决策是正确的。

八月九日(9月23日),咸丰帝在北撤的路上又发一道上谕:

谕内阁:留京办事王大臣,著派豫亲王义道、大学士桂良、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周祖培、吏部尚书全庆。义道、全庆著仍在禁城;周祖培(著)仍在外城;桂良著仍在城外。

这样,以奕为首,加上义道、桂良、周祖培、全庆,还有留京的唯一的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便组成了咸丰帝派驻北京的办事机构。这一机构便是与肃顺集团相对立的奕集团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