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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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漫长的婚约(2)

何攸同原来是周恺与何攸同送来的花。穆岚一时也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失望,又把那张卡片再读了一遍,脑子里依然昏昏沉沉的,正在这时Amy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得很,和穆岚的目光对上,她停下脚步,说:“我给程先生去过电话了,他说如果你执意要辞演,请去新诚当面谈。”穆岚听见脑子里一根弦骤然断裂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她挺直了腰,正视着Amy缓缓问:“要和谁谈?”“片子的合同当初是在程先生手上拟的。”Amy分明是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人生的讽刺剧大抵就是这般,越是恨不得从此隔得天远地远,越是可能被各种因缘强迫性地一再维系起来。曾几何时,程静言这三个字,哪怕只是稍加想起都已经如同最甘醇的美酒让她怦然心动,而如今却成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无论是前进后退或是停留在原地,都无可救药。穆岚却没有跟着一同沉默。

她甚至没有犹豫太久,就一把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下了病床,吓得Amy赶快冲上去要扶她:“穆小姐,你小心!”她面无血色,眼睛里也没有光,像一道苍白的幽魂,语气却是不可动摇的:“那程先生现在是不是有空?”……再走进新诚的大楼,搭电梯直抵顶楼,又跟着Amy走进程静言的办公室,恰如将近一年前那个傍晚的重演,但穆岚却不知怎的产生了某种错觉:明明才一眨眼,怎么好像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在来新诚的路上,她从Amy口中得知自己病了半个月有余,她也不知道这半个月是快是慢,只是当她再见到程静言,无论之前怎么样做好心理准备,又怎么样刻意地不去正视他,穆岚还是发现哪怕只是余光里的一瞥,他很分明地消瘦了。Amy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又谨慎地关上了房门,把穆岚和程静言两个人留在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房间里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吸音极好,穆岚站在房间的正中心,定定看着程静言身后的大落地窗,倔犟地一言不发。程静言离座而起的一瞬间,穆岚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见状程静言的双眼黯了黯,在办公桌边站定,没有再走过去,只是抬了抬手:“坐吧。还在生病,不要逞强。”穆岚站得像一棵六月艳阳天下的树,纹丝不动。

她低下眼,恭敬而生疏地说:“程先生,《不夜之侯》这个片子,我胜任不了,为了避免给您或者公司带来更大的损失,我在此向您提出辞演。这是我毁约在先,不知道毁约金怎么付,您和Amy说要我当面来谈,我就过来了。”“穆岚,这是两回事。”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无论是声音还是语调都是一如往昔。穆岚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拧成一团,如果不是还在病中虚弱无力,恐怕能把手指给掰折了。她不敢抬头,就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程先生,现在我有的一切都是您施舍给我的,角色,片约,提名,一切,都是您。我很感谢您,但是我再也给不起别的什么东西了,只能把还没到手的退还给您。违约金我可能付不起全额,但是我会把我名下所有的钱都交给Amy。或是公司的任何人,要是还不够,不足的部分就当是您付给我的分手费、遣散费。或者随便什么名字,买春或者度夜金也行,就是不知道我值不值这个钱……”说到后来,她感觉太阳穴正在一抽一抽地跳着,但心如死水之下,说出来的话反而不能刺伤她分毫了。说完她故作无畏地抬起头,想笑一笑,但临到头才发现演技还远远不够好,光是僵硬地和程静言对视,就已经耗去她仅存的气力了。

程静言一直神色平静,可以说平静得过了头,整张脸毫无波澜,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站在桌边,向她投来凝视的目光。穆岚只看了一眼,心里想,我激怒他了。“你不是要谈工作吗,那就不要赌气,我们来谈工作。”他的语气依然很平缓,收到穆岚陡然变化的神色后,也没有动摇:“我和这部片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制片换了别人,孙国芳是一个很优秀的导演,性格温厚,你和他合作,可以学到很多新的东西。不要为了这些事情放弃这个机会。这对你不值得。”穆岚已经很难再去遮掩目光中的惊讶和愤怒了。如果不是她在过来的路上反复告诫过不要和程静言说任何无关辞演的话题,她很有可能冲上去问他“这些事情”究竟是哪些事情?可程静言全然不为所动,如同没看见穆岚的眼神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忽然决定不演的,你不要忘记假期里自己在厨房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有放弃对你的期许,但如果你放弃了自己,或者觉得可以用自暴自弃来报复我,报复你自己,报复过去几个月,这完全没有意义,更于事无补。”如果穆岚眼前有一面镜子,她一定能看见现在自己看着程静言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光天化日下的活鬼,不,甚至是活鬼也不能让她这样恨,这样惊恐。

原来她从来没有见到真正的程静言吗,所以才能在听到他这一番话之后依然震惊得无可复加--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没有未婚妻的时候有天赋的演员和床伴,有了未婚妻以后就立刻大刀阔斧一削,只是有天赋的演员了?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您真是物尽其用啊。”面对着尖锐的讽刺,程静言也全盘收下,反问:“我现在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进了这一行?”他的目光蓦地锐利逼人起来,直直射向穆岚,不许她有一丝的退缩和避让。穆岚捏紧拳头,如果是三个月前,不,半个月前,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倘若面前这个男人问她一样的问题,她的答案不必想,必然是“因为要我去试镜的那个人是你”。但现在就算打死她,穆岚也决计不可能说出这句话来。她忘记了正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弥散得一嘴都是,也察觉不到,如果眼中的怒火可以化为实体,也许程静言已经和穆岚一起烧起来了。程静言没有在穆岚那里得到答案。他的脸色似乎有了一刻的缓和,声音越发地绷紧起来:“你可以恨我,埋怨我,可是现在的你除了自我伤害,没有别的办法打击和报复我。

但是穆岚,如果你走下去,往前走,往上走,早晚有一天,也许不需要太久,这个机会就会出现了……”穆岚冷漠地打断他的话:“程静言,你冷血得让我恶心,我甚至为我自己羞耻。”甚至没有办法忍受再和这个男人待在一间屋子里,哪怕只一秒钟。穆岚别开脸,转身拧开房门,一刻也不肯再待下去。摔门声很快就被墙壁和地毯吸了个干净,但那震荡感似乎始终不肯散去。程静言又坐了回去,他面上的平静在穆岚摔门而出的一瞬间消失了,罕见的疲态又在翻手之间一扫而空。他拨通Amy的电话:“Amy,你进来一下。”Amy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托了茶碟,看见程静言后有点紧张地一笑,托盘里分明是两只茶杯。程静言示意她把茶盘放在待客用的小茶几上,才交代:“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医院和公司两边跑,辛苦了。你做事一直很踏实聪明,放你去帮穆岚对你和对她都很合适。

”趁着程静言停顿的一瞬工夫,Amy忙见缝插针地说:“程先生,这些年我都在你手下做,你把我调去给穆小姐做经纪人,是对我的栽培,但……”“不想去?”Amy缓缓地摇了摇头,以作表态。程静言对此也不意外,接到Amy的回答之后,他立刻说:“那好,我不勉强你。你跟在我身边,各方面也方便不少。替我约唐恬到办公室来,就今天,越早越好。”这个名字简直让Amy花容失色,不敢相信似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唐恬……程先生你是要约唐恬吗?”程静言看了她一眼,看起来倒像是对她的一惊一乍有些意外似的。Amy心中百味交杂,不敢再多说,答应下来之后就回自己的办公间准备打电话。但她始终没有缓过劲来--她已经知道这次会面的结果会是什么了。所以当唐恬结束和程静言的会面后,新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穆岚的病房。敲了一阵门没听到声音,就没什么耐心地扬长而入。对着穆岚惊讶而戒备的目光,唐恬若无其事地自我介绍:“你是穆岚吧,我叫唐恬,从现在起,是你的经纪人。

”和程静言那场绝对称得上不欢而散的对谈之后,穆岚还是在司机的看护下回到了医院。但她已经决心出院,睡了一觉起来开始手脚无力地打包。陌生女人的不请自来让她很不舒服,而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冰冷锐利的光芒更是让穆岚自然而然地心生戒备,以为是程静言又一个新的把戏。自称“唐恬”的女人有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留着利落的短发,说三十岁可以,说四十岁也不为过。穆岚漠然地扫过她,并没有伸手:“我和新诚没长约,电影的约也不要了,不需要什么经纪人。”唐恬打量了她几眼,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往桌上一拍:“《不夜之侯》的演出合同我看过了。穆岚小姐,我觉得程静言一定是欠了你很多钱或者鬼迷心窍了,才会给你拟这份合同。”穆岚的动作一停,目光落在那白纸黑字的合同上,一会儿之后还是移开了。

唐恬动了动眉,继续说:“我在新诚待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看过哪个新人的哪份合同有这一份这样宽松优越的条件,你还闹脾气要辞演,你脑子进水了吧?”她一见面,劈头盖脸就是对穆岚一顿骂,听得穆岚莫名其妙之余,到底是勾起了怒气,积了一整天的火一下子没压住,冷冷甩回去一句:“请你告诉程静言,用不着……”“谁管程静言?我在和你说话!这份合同你自己看过没有?要是没看过签了,你是个走大运的白痴,要是看过才签,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一点委屈都不能吃?我不管你们那点破事,你以为这什么圈子,谁不是床上归床上,下了床该怎么做事还是怎么做事?分手了就这样要死要活的,你是真心比别人更金贵,还是活菩萨下凡,肉体布施得比别人也更金贵?”活到这么大,这么说过她的人,绝对是寥寥无几。而这话简直又是直接戳在穆岚的心尖,她眼前直发黑,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子看着唐恬,脸都是铁青的:“我不金贵,你们这个圈子太金贵,惹不起,只能躲。”“不要演,违约金怎么赔?真的要程静言给你出?你要有点志气。”唐恬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来,又始终不脱那种冷冰冰的讽刺意味,“他把你宠坏了。

你要是铁心不演,这笔钱他想必还是会给你出的,那你就欠他一辈子了。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他找我给你做经纪人。但现在你在这一行里,好聚好散的道理,要懂,不能欠别人人情的道理,更要懂,你现在就是欠了他的,只有继续待在这里头,才能还掉,如果走了……”她微妙地停了下来,更加微妙地瞄了一眼不知何时起逐渐开始恢复常态的穆岚。在最初的震惊和难堪都过去之后,穆岚很快意识到,在这样尖酸刻薄的言语之下,对面的这个女人,对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恶意,而且说得每一句都是实话。只是恰恰全是实话,才对现在的她而言,格外的刺耳和尖锐。“你是为了什么,才进了这个圈子的?明星的花花梦做的人多了,一夕成真的少,留下来又被记住的人更少。

你才演了一个片子,刚刚拿到第一个提名,浪头还没起来,你就甘心这么下去了?”这样的问题程静言也问过,当时她无言以对。但也许因为问话的不再是他,也许这是第二次被问起,穆岚沉寂了很久后,终于给出了答案:“因为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是程静言。但你说得对,欠了的要还,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而且,我也不能进来是因为他,退出也是因为他,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说完她还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黯淡的笑容来。“穆岚小姐,有句话我也先说在前头。这个圈子里千人千面,每个人要的东西都不见得一样,有人觉得名声是假的,钱是真的;另一些人觉得名声和钱财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

我倒是觉得,男女之情这玩意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走过一路算是缘分,圈子里能太平走到头的,又有多少呢?织个梦给外面人看看罢了。你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程静言没有亏待你,就算是现在,他替你搭的通天梯也还在那里。但是我们都不能抱你上去、背你上去,一定要你自己走。再过几年。等你到了高处,回头看今天,会觉得可笑得不得了,不要为这种看不见也抓不着的感情和实实在在的名声利益过不去……好了,别的都不说了,就算为争一口气,就算只为自己,你现在还是不想演吗?”唐恬一旦柔和下来,竟也有着温柔的嗓音,却又犀利得如当头棒喝,敲醒恍恍惚惚这么久的穆岚。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能看见唐恬眼底闪过自信满满又势在必得的光,而这光芒并不令她害怕了,穆岚静静地挺直脊背,把身上每一分的力量都积聚回来,看向她,从容地说:“我想明白了,是我错了。”唐恬笑一下:“这句话你不该和我说。穆岚,现在我们可以确认下周的行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