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晚了,何琳没赶上班车,只得匆匆去挤地铁,到了站,离公司还有一段距离,不得不招了辆出租,她算运气好,这样忙碌的清晨,在工业园附近出没的出租车基本都是客满的。
到了凌智门口,她付了钱推门下车,目光随意一瞥,刚好扫到与她相隔五米远的地方,叶菲正从某辆豪华车上下来,小脸红扑扑的,很有精神。等她拍上车门,那辆雪白的车子突地启动,如箭一般从何琳身边经过,疾驰的速度让人惊疑不定。
叶菲转过身来,见到目光复杂的何琳,顿时一怔,很快脸上又扬起微笑,快步朝她跑来。
“琳姐,你今天也迟啦!”叶菲的语气分外殷勤。
何琳匀了匀气,本不想追究,但到底没能忍住,“刚才送你来的那人是谁?”
叶菲支吾着顾左右而言其他。
何琳打断她,直接道:“是王董吧。”
一丝尴尬挂在叶菲脸上,而更多的却是细细密密的欣喜,她没有否认。
何琳看着她的表情,心里蓦地感到很难受,“你们怎么会?”
她是真想不明白,王迪非才在公司现身了几天而已,叶菲也不象那种轻浮或贪慕虚荣的女孩,但或许,是她自己看走了眼。
“琳姐。”叶菲轻轻地叫了她一声,“我跟王董很早就认识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已。”
她的回答让何琳着实意外,脚步也放慢了一些。
“我以前推销过一阵家用电器,”叶菲在憧憬中回忆,“就是在那个时候,很偶然地认识了王董,他心眼很好,不仅帮我解了围,还买了我的东西,否则我那一个星期就真的颗粒无收,准得被扫地出门了。”
“不过我好像天生不适合做服务,辛苦做了两个月,什么成绩也没有,主管毫不留情就把我给打发了。我在S市举目无亲,又不甘心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实在没办法,我给王董打了个电话。”
“他给你留过电话?”何琳挑眉,以她对王迪非的推断,尽管他嘴里能够跑火车,似乎还不至于四处留情,或许,又是她错了?
“嗯。”叶菲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不是他主动给我的,是我硬问他要的,虽然卖给他的东西不过百来块钱,可到底是从我手上卖出去的,他是个好人,我担心我们的产品有问题,到时候别坑了他。”
说话间,她们已经上了楼,眼前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两人的话题无法延续下去,便都闭了嘴。
何琳进办公室,叶菲也跟了进去,她觉得有必要跟上司解释清楚。
何琳便又问她,“这么说,你来凌智面试也是他推荐的了?”
“是的。”叶菲点头承认,“不过他说不会帮我说话,就是给人事部传个简历而已,能不能成都得看我自己的造能力。”
她这几句转述倒是挺符合王迪非的作派的,何琳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那你跟他现在……”
她没有把这句话表达完整,但叶菲显然明白了其中的涵义,脸顿时有些泛红,“我们没什么的,他偶尔会请我吃顿饭而已。”
可是她红润的小脸上泛起的那层异样鲜亮的光芒在何琳眼里有种近乎残忍的艳丽,让何琳隐隐替她担心起来。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王迪非来了又走,叶菲既让何琳知悉了她跟王迪非的秘密,也就不瞒着她什么了,尽管何琳不甚在意,也从不主动去打听什么,两人毕竟朝夕相处,难免说话漏风,因此她对王董的行踪了然得比总经理还透彻。
叶菲偶尔提起王迪非,总是说他好,又细心又才华横溢,跟何琳接触到的那个王董简直有天壤之别,她不得不感慨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七月,S市正式进入酷暑,王迪非又来了。这一次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公司都没有踏足。
据叶菲说,他不是为凌智来的,好像是为了某宗收购案,具体情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何琳并没放在心上。
天气虽热,她的日子却平静如斯,除了偶尔周末有兴致了,应季杰的邀请出去吃顿饭,或者看场电影,便再无其他波澜了。
大约是为了弥补首次相亲时他的“不敬”行为,季杰似乎耐心好得很,存心要跟她来一场持久战,何琳左右无事,他不提,她乐得跟他以普通朋友论,不过每次有什么消费,她都坚持AA制,季杰一开始哪里肯依。
“你就当我矫情好了。”何琳一句话堵死了他。
方好也辗转了解到了一些他们的进展,也曾打来电话刺探过军情,何琳直言不讳地以实相告。
方好便跟关海波做鬼脸,“哈!季杰这回是真栽了!”
某个周五的晚上,季杰送何琳回去,她照例在车上就跟他挥手道别,丝毫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征兆,季杰也拿她无可奈何,只得遵命行事。
上了楼,何琳的手机一通响,她以为是季杰,翻出来看时,竟然是久未联络的赵勇。
“阿琳,你到家了?”他口气平和,听不出悲喜。
何琳暗自纳罕,怎么会这么巧,他对自己的行踪居然了如指掌,嘴上应道:“刚到,赵总。”
撇开别的因素,她还是尊重他的,不为别的,他算她的一个恩师。
“我就在你家楼下。”他说,顿了一下问:“方便上去坐坐吗?”
何琳噎了一下,夏日的晚上,天色黑得迟,但离完全黑下来也是眨眼间的事,她有些迟疑。
“有事吗?”
“想跟你谈谈。”他叹了口气,轻声说。
何琳的心在他的叹息中软了一下,“好,您上来吧。”
在家换鞋甫定,门铃即响,何琳忙过去开门。
赵勇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是些许轻松的表情,他穿了件素淡的条纹T恤衫走进来,两手空空,寻常得象邻居串门。
过去的恩怨自不必提,何琳忙碌着给他沏了杯绿茶,她做过他三年的秘书,知道他夏天喜欢喝热的绿茶。
两人坐在沙发的各一边,闲聊了会儿虚套,何琳知道他此番来必有要紧的事跟自己说,于是一直耐心候着。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男朋友?”他很突兀地问了一句,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一直在楼下附近等你,无意间看到,咳,他送你回来。”
“不是。”何琳答,又有些不安,“你要找我,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她的回答证实了赵勇的猜测,如果是男女朋友,何琳不会不邀请对方上楼,刚才他在车里看着两人客套地道别,一颗心竟跳得失去了规则。
他瞥了她一眼,表情竟有些局促,顿了片刻才道:“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方便,我……又不想打扰你,所以……阿琳,联创要出售了。”
何琳本还在揣摩他这一番的来意和古怪,猛然间听到他最后一句,顿时吃了一惊,“出售?!真的吗?为什么?!”
问完了旋即又后悔,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大了点儿,她好像还没摆脱“自己是联创的员工”这种意识。
她的反应在赵勇看来却是相当欣慰的,越加觉得自己没有白来。
“出售是早晚的事。”他感慨地说,“这些年,我为联创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可是往往收效甚微,我也时常感到困惑,或许,我真的不是经商的料。”
他已经有好多年没跟何琳用这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说过话了,在极大的震惊中,何琳的心头还是漾出了一丝感动。
“我更加担心,联创如果继续滞在我手里,难免有破产的一天,既然有人愿意收购,我也没别的选择。况且,我年纪大了,从前对孩子的关心很少,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无论他的语气里是无奈也罢,庆幸也好,何琳清晰地意识到,联创的确要变天了,她忽然非常怀疑,为什么所谓的谣言,往往都会成真,那么,她一贯坚持的那些原则,又意义何在呢?
“阿琳。”赵勇幽幽地唤她,“你跟了我七年,你的为人我一清二楚,我想,这辈子,我不一定能再碰到一个象你这么好的女孩。”
何琳尚未从自己的思绪里摆脱出来,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赵勇强耐心头的思潮涌动,身子往前稍顷,直接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何琳蒙住,“……去哪儿?”
“我打算带着孩子移民去澳大利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立刻去注册,然后我帮你办签证。”
何琳一下子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赵,赵总,我不太明白……”
赵勇起身走到她跟前,挨着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不给她迟疑的机会,“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意思的确表述得再明白不过了,何琳若再要想装傻也不可能了,她整个人都呆怔住了。
她的沉默让赵勇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不得不澄清道:“我知道,你还在介意离开联创的事,那时候,我确实也是逼不得已才不得不为之,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相信,你会理解。”
何琳清醒过来,她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赵勇掌中抽出,每抽出一点,赵勇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赵总,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何琳望着自己抽出来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恕我不能从命,我……承担不起。”
曾经,她也憧憬过有朝一日,他会对自己表白爱慕,但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她没想到,这梦想中的一天居然还会来临!
只是,它来得太晚,错过了五年的光景,此时听在耳朵里,除了苍凉苦涩的余味,她已体会不出丝毫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