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码很陌生,她以为是误打来的,按了接听,搁在耳朵边,“请问哪位”四个字尚未来得及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许维桀沙哑的嗓音。
“那条项链一点儿也不适合你,跟你完全不相配,暴发户才戴这种东西……”他边说边发出很莫名的低笑,仿佛看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
何琳面色一变,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溜了一圈,在她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没有许维桀的身影。
她想起来在她身后,靠近大门的方向,还有个小小的吧台,那里经常会有些单身男女枯坐着饮酒、看景,只是她不便回身,那样动静实在太大。
“这就是你的男朋友么?看着不象啊!”许维桀还在肆无忌惮地说下去,他的声音不象平时那样悦耳,反而有些沙哑和不稳定,舌头更是时不时要打跌。
“他只是在追求你,但你还没答应是不是?我敢打赌他一定还没吻过你,不然,你们当众吻一个我看看,你敢吻他,我就敢相信。”
何琳气得浑身直哆嗦,她很快听得出来,这个不胜酒力的家伙想必又喝多了几口,才会说出这番让人抓狂的疯话来!
季杰见她脸色不好看,用狐疑的目光频频瞄她。何琳一言不发就把电话掐了,镇定了一下,对季杰解释,“一个醉鬼,打错电话了。”
“哦。”季杰这才放心,看她适才的神色,简直象家里遭窃了似的。
手机又执着地响起来。
何琳面庞一僵。
“什么人啊?不会又是刚才那个神经病吧?”季杰探头探脑地向她这边张望。
何琳低头一看,果然又是他!
她绷着身子,直接把手机关掉了。
“是不是那个神经病?”季杰还眼巴巴地等着她给出正确答案。
何琳听着特别不舒服,笑笑道:“不是,不知道是谁,我手机反正也没电了。”
她很快就岔开话题,“对了,你刚才说《黑暗骑士》很好看,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票?”
“你想去看?”季杰瞪起了眼睛,这还是何琳第一次主动提出延长“约会”项目,于他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肯定有的,那片子也放了一段时间了,票肯定不会紧俏。”
何琳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那我们现在去碰碰运气?”
“好,好!”
她的手指偶然触及了颈间的那根项链,想摘,可是一想到身后那双窥伺的眼睛,忍了忍,只当是自己疏忽了,直接站起身来。
季杰巴不得她一直戴着,自然也不会多话。
结完帐,他们并肩往出口走,何琳这才注意到在灯光幽暗的吧台处,果然坐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原本白皙清秀的脸此刻已经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
何琳悄然伸出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挽住了季杰,他先是一怔,继而欢喜,继而不信,继而狐疑,撇过头去端详何琳有无异样。
何琳的脸上装点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很幸福的样子,目光笔直地投向前方。季杰再无半分怀疑,心在胸腔里翻了几个个儿——天可怜见,他这回的投资终于收效了!
许维桀胳膊肘撑在身后的吧台上,气定神闲地注视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这一对“情侣”,可惜何琳不看他,否则必能瞥到他脸上满面的笑容,一点都不输给她,只不过他的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看完电影,季杰送何琳到公寓楼下,满怀期待地瞅着她,希望今天能有真的突破。
何琳从脖子里摘下项链,递到他手里,笑了笑道:“刚才忘记还给你了。”
季杰有些张口结舌,“这个不是……”
何琳对他还是有些歉意的,“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和电影,改天我一定回请。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她今晚的嘱咐格外温柔动听,可是季杰却越发摸不着头脑,甚至感到苦闷,好容易见到一丝曙光,末了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是。
何琳回到家里,把手机重新打开,飞快地翻到刚才那个号码,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去,她忍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评头品足、指手画脚,简直是太荒谬了!
电话响了很久,迟迟没有人接,原来他也怕了!何琳恨恨地想。
她没有放弃,很多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发泄出来,只怕今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她突然发现,不能一味地隐忍逃避,否则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电话终于接通了,她没等对方开口,劈头盖脸地嚷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真的跟踪我?!你以为你是谁?我跟他是真是假有必要向你汇报吗?我们合不合适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明白告诉你,就算我跟他不可能,我也不会因此跟你有可能,我――”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卡住。
因为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咂嘴声,“啧啧——”凭着感觉,她能判断出那绝对不是许维桀的声音。
何琳一下子哑然,难道是自己打错了?!
“何琳。”对方居然叫得出她的名字,“真没想到平常文静娴淑的何经理也有这么泼辣的一面,我今天真是领教了。”
何琳此时方辨别出来,接电话的人是王迪非,她突然满面通红,梗着嗓子低唤了一声,“王董。”
王迪非嘎嘎笑了两声,极不好听,幸亏他很快就收敛了,“你找Frank?不好意思,他接不了你的电话,他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何琳赶到许维桀居住的公寓,王迪非给她开了门,并没有马上放她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盯着她的脸端详了片刻。
“你还是挺关心他的嘛!”他调侃了一句才侧身放她进门。
许维桀回来后很快就租回了原来的这套房子。
“一个月的房租跟住酒店也差不多了,不过服务哪里有酒店周到,没办法,他念旧,非到这里来住不可。”
许维桀已经被他哥哥弄到了床上,怀抱一条薄毯在空调间里呼呼大睡。
“他喝醉了会吐。”何琳在房门口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嘱咐王迪非。
王迪非低头瞅瞅她,似笑非笑,“有你在,没事的。”
何琳不理会他的戏谑,她是见识过许维桀醉酒后的狼狈的,刚才在电话里听王迪非形容得太过可怖,实在不放心,硬着头皮来看看,暗自庆幸自己的一番“讨伐”并没有被他真的听见。
此时见他拥被而眠的情状,心里竟频频涌起怜惜之意,他的后背看起来实在瘦,有种孤苦无依的感觉。
当然,那纯粹是何琳的错觉而已。
王迪非给她倒了杯绿茶,“你好像喜欢喝这个吧。”
何琳道了谢接过,想起叶菲平日里夸他的话,忖度着,大约在生活中,他也是个挺细心的男人。
王迪非又指指沙发,“不急着走吧,坐会儿。”
他们俩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王迪非看看她,不禁又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我现在开始相信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了。”
何琳在手掌里转动着杯身不说话。
“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喝醉吗?”王迪非问她。
何琳还是瞅着自己的茶杯,不吭声。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王迪非惬意地往沙发后背上一靠,“我们家向来很民主,自己只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可以了。哦,不过对许维桀,自然是要两样些——他的身世,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一些了。”
何琳啜了口茶,温热清甜。
王迪非盯着她,忽然转了个话题,“他以前从来不喝绿茶,也不知道怎么厨房里会有这个。”
何琳怔了一怔,抬眼见王迪非眼里满是深意,她不便追究,只得扭过脸去。
王迪非又言归正传,“Frank从小就聪明活泼,很得亲戚们的喜欢,跟我完全不一样,不过要细论起来,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略作停顿,“他这个人,看着特别开朗无所谓,其实内心很敏感,可能也跟一直被家人保护得太好有关。所以,你能想象他父母的离世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了,那时候他连十八岁都没满。”
“我母亲统共就这么一个兄弟,她又打小就喜欢Frank,所以执意把他接到国外,也是想让他离开那个触景生情的环境,但即便如此,Frank还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处在抑郁期,他的高中生活可以说是非常灰暗苦闷的,直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心智也成熟了不少,才又渐渐恢复以前的状态。”
王迪非见何琳始终光听不说话,遂又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善良,对人也真诚,他跟你…..不知道说出来你信不信,你是他的初恋。”
何琳不觉抬起头来,未始没有一丝惊异。
王迪非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是真的。我说过,他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障碍期,根本没有心思去谈恋爱。就连毕业后工作了,他也仍然没有这方面的迹象。我让他去联创,一则他很合适,二则也是想让他接触一些新的环境,可以改变一些想法。他碰到你,确实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外。”
他身子前倾,显出一丝郑重,“何琳,我知道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子,所以,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考虑。”
他那样认真地盯着她,等待她的答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你说。”
“如果你喜欢他,能不能……别再折磨他。”
何琳脸微红,“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迪非挺起腰来,叹了口气,“你们之间的那点儿事,说真的,在我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争来争去。”
他又瞥了何琳一眼,“女孩子呢,尤其不能太固执,得见好就收,你说是不是。”
何琳深吸了口气,“王董,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清楚,我拒绝他不是因为我矫情,而是有些事情,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
一抹犀利之色重又回到她的眼中,“既然没搞清楚,我又怎么能判断对跟错?换作是你,你会接受一个不肯跟你说实话的人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王迪非不以为然,“只要他在感情上没欺骗你,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杨康那么坏,穆念慈不还是爱他么!”
“不!我不能认同你的看法。”何琳坚决摇了摇头,“我会对自己的感情百分百地付出,但是我要求的是一份没有后顾之忧的健康的感情。”
她盯着王迪非,强调,“它必须值得我付出。”
王迪非默默注视着她,半晌才道:“你是为他去联创的事情烦恼吧?大可不必,是我让他去的,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记在我头上,跟他没关系呀!”
“Frank的确跟我解释过,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们究竟对联创做过什么吗?他有没有侵害过联创的利益?”
“你太固执了。”王迪非的脸色微微一沉,“有关我跟联创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恕我无可奉告。”
他头一次碰到象她这么步步紧逼的女人,耐心也走到了极限,语气微冷道:“你那么聪明,自己不能判断吗?”
何琳失望至极,缓缓地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女人的心肠太硬,不是好事。”王迪非望着她的背影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