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阵阵,大风卷着路边的枯叶漫天翻滚着,带着冬天特有的苍凉。
最近几天来,任冰薇都没有出门去上班,她淡淡地对父母解释了一下,说最近因为国际金融危机,公司情况不太景气,自己准备辞职了。
任家父母倒也不怀疑,任冰薇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成绩又好,从不在外面惹是生非,况且以她的学历和专业,在上海找一份新工作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并不担心她出了什么岔子。
任冰薇在家待到第六天的时候,德普斯公司行政部ROSE的电话就打来了。
“EVA,最近还好吗?哈尼让我打电话问候你。”ROSE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但明显带着一些刻意的距离感。通常来说,一个HR人员对本公司的员工是不会这么客气的,ROSE之所以如此客套,恰恰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同事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经过这场风波之后,任冰薇已经不可能继续留在德普斯,就算哈尼不主动请她去“喝咖啡”,她也不会再回来上班了。
“还好。你有什么事吗?”任冰薇知道ROSE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哈尼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问候她?
“是这样的,虽然公司方面觉得很惋惜失去你这样的好员工,但是那件事对公司的影响还是有,你如果选择辞职,我们也觉得合情合理。只不过,按照公司的人事制度,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抽空来一趟公司,把相关手续办理一下。另外,哈尼也知道这件事了,他说公司该给你的薪资,一分都不会少。”
任冰薇想了一想,虽然她心里万分不愿意再踏入德普斯的大门,但是ROSE所提出的并不是无理要求,做人应该善始善终,去办理一下离职手续也是应该的。况且,还有她应得的工资?没必要跟自己的正当劳动收入过不去。
“好的。我明天到公司去。”她答应下来。虽然这件事本来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但是和ROSE这样的人打交道,她总会给你足够的面子。
“谢谢你的配合,EVA。”ROSE客套地笑了笑,很体贴地说,“如果你觉得遇见其他同事不太方便,那么可以晚一点来,我们部门可以加班,在我办公室里等候你。”
次日下班之后,任冰薇如约来到了德普斯公司。
出乎她意料之外,在行政部噶办公室等待她的不仅仅是ROSE一个,还有哈尼和他的俄罗斯美女秘书。
她看着洋秘书很有礼貌浅笑盈盈的脸,就知道哈尼的用意。按照德普斯的惯例,每次员工被辞退之前,都要到老板的办公室里喝上一杯咖啡,算是完成工作交接,同时宣告大家以后依然是朋友。
哈尼还是一脸笑意,邀请她坐下来。
任冰薇没有多说什么,很从容地接过了洋秘书手里的咖啡,看着老板哈尼说:“SORRY,这次事件我很抱歉,导致公司受到一些舆论影响,所以我自己提出辞职,希望能够没有给大家造成什么困扰。”她想,与其听着哈尼口是心非的客套话,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
哈尼没有想到任冰薇这么“懂事”,倒让他省去了不少口舌,更重要的是她承认是自己辞职,公司也就省下了一笔辞退补偿金,于是他点着头道:“哦,EVA,我也很遗憾你的离开!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思,感谢你这么久对公司的付出!”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任冰薇顿了一下,看向ROSE,“我希望这件事从我离开之后就结束。请公司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追究了。”哈尼很开明地耸耸肩说,“其实呢,我倒是认为那些照片不过是个人自由的体现,如果在美国,我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大不了。只可惜,我们现在是在中国,你们国人似乎很看重这种问题,入乡随俗嘛。”
“谢谢您。”任冰薇见他这么说,心里一块大石才落地,看样子他也并不会针对“艳照”的事情继续往下查,那么只要她辞职,所有事情都就会告一段落,什么都结束了。
“跟我来办手续吧。”ROSE对着任冰薇点点头,起身示意她跟自己走。
任冰薇办完手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个人物品,准备工作交接。
她按ROSE的要求写完了辞职信,心里反倒是一片释然,与其呆在德普斯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早日脱离苦海。她进入德普斯公司的时间不太久,对这里说不上有多少归宿感,但是唐峰和MONICA都是非常专业的高级财务精英型人才,在他们手下确实学到了很多在学校里没有接触过的实战经验。只不过,她来的这段时间堪称“多事之秋”,一直断断续续有事情发生,也许她和这个公司八字不合吧!
她打开抽屉的时候,习惯性地看到了唐峰签过字的一些旧资料。想到唐峰,她心里顿时涌起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她辞职离开之后,“艳照门”事件应该告一段落了吧?那么唐峰呢,他会不会继续留在德普斯?以哈尼往日对他的器重程度,以及财务部门在公司的显赫地位,即使哈尼对他有所不满,应该也不至于立刻调兵换将。
任冰薇想着这个问题,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唐峰行事向来缜密,他会损人,但绝不会不利己。比如前几次财务账目的问题,他虽然在暗中谋划,但他从没有将自己暴露出去,就算这一次他要害她,那么他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他犯不著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冒着失去哈尼信任的危险来拖她一起下水。况且,事发之后唐峰信誓旦旦地强调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看来他并没有撒谎。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十分迷惑,如果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唐峰,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她无论如何想不出,还有谁,既可以与唐峰亲密到能够拿到他所拍的那些隐私照片,又会如此不留情面、不择手段地暗算他?而且一击即中,连一向精明的唐峰都要作茧自缚,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看来还是古话有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身边就会有什么样的朋友。唐峰的世界太复杂,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这样的人原本就是她不该去触碰的,她这种思维简单的人,还是和宁致远、凌小怡这样的人在一起比较安全,至少他们不会背叛她,出卖她。
她想到这里,连头都没有回,抱着箱子从德普斯公司的大门走了出去。
天空虽然没有下雪,却还是阴沉沉的,有一种肃杀悲凉的气氛。任冰薇抬起头看看上海灰沉沉的天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状态就像是天上的那团黑云,虽然沉重,也总有散去的一天吧。
任冰薇走过写字楼大堂的时候,她看见两名保安目光闪烁地朝她看了好几眼,她心里知道那是为什么,更可怕的是,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年轻的保安嘟囔着说:“……现在的白领工资不是挺高的吗?还嫌不够,要靠艳照出名炒作名气,难道想当明星……”
任冰薇听到这声议论,只能暗自苦笑,暗自叹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虽然她改了发型,换了着装风格,但是流言蜚语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散尽的。德普斯公司的上海金融投资界还小有名气,这件事想必已经传播得沸沸扬扬了,看来她下一份工作不能再在这个领域,只能找一些与财务稍有关联性的工作岗位。
她刚刚走出大门不久,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她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唐峰发来的:“EVA,我知道你刚回公司见过哈尼了,我就在地下车库等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谈谈吗?”
他早就知道她今天会来。看来从她走进德普斯公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等候着她。
任冰薇看了一眼短信,毫不犹豫地将它删掉了。
很快手机就响了,她以为又是唐峰打来的,一看却是宁致远的,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诉苦说:“小薇,你在哪里?凌小怡回来了,我刚刚碰到她,还跟她吵了一架!你赶快过来!”
“好好的,你们俩吵什么架?”任冰薇觉得奇怪。
“你们两个今年怎么都这么走背运,一个太天真被人陷害,一个太执着自甘堕落,”宁致远很激愤,又带着几分无奈,“我真的不明白女人在想什么!”
“她没事吧?我马上来,我们到小怡家碰头?”任冰薇心想,我这会儿刚没了工作,又失了恋,正落魄着,没想到他们两个也不消停,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架,还引发宁致远这一大通抱怨。
“她好像不住原来的地方了。我是在国贸大厦附近碰到她的,我们先去那里会合,你在麦当劳门口等我。”
任冰薇被宁致远说得有点紧张了,不知道凌小怡又出了什么事?凌小怡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同,之前为了张东东的事差点自杀,她那种火爆脾气,一个不高兴就容易想不开,这次不知道又怎么样了!她站在门口的大道上,心里十分着急,一边左顾右盼,使劲盯着来来往往的空TAXI,一边打凌小怡的电话,不想那边竟然是关机。
就在她快要跳脚的时候,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来,那人摇下玻璃窗,问她说:“你是不是赶着去哪里?”
任冰薇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故意冷着一张脸,装作没听见。
“EVA,如果你有急事,我愿意送你一程,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唐峰的语气很诚恳,清清淡淡的,“你可以坐后面。”
任冰薇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一定会继续劝说自己坐他的车,她想都没想,像没有看见他一样,径自抬起脚步向着附近公交车站走过去。
唐峰的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终于离开。
任冰薇松了一口气,恰好这时候有一辆空着的车过来,她一问竟然是没有运营牌照的“黑车”,对方开价要一百元,她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跟司机讲价,一头就钻进车厢里。
到了指定的地点,宁致远果然在那里等候着,任冰薇一见到就问:“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跟小怡吵架?”
宁致远皱着眉头说:“我今天下午去法院,居然看见凌小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他们还居然惹上了官司。小怡问我有没有法律方面的朋友,说那个人是他们公司的首席摄影师,现在有点麻烦,求我帮他。我一时生气,忍不住骂了她几句,她就跟我大吵起来,说我不讲义气。真是有异性没人性!为了一个臭男人骂我!”
任冰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只好掏出手机继续打,说:“我问问小怡什么情况再说。”
这次,电话终于打通了。她一阵狂喜,忙问:“小怡,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小薇你过来看看我吧,我想跟你说话,宁致远今天快气死我了!”电话里是凌小怡有气无力,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任冰薇急忙问她。凌小怡不是上海本地人,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搬家,而且住一段时间就挪走,根本就是行踪不定。
“我最近住在金谷银座X楼X号,你直接上来按门铃。”凌小怡说完挂了电话。
金谷银座?那可是上海著名的豪宅之一啊!任冰薇顿时怔住了,难道凌小怡也突然暴富了?竟然住租金那么贵的房子!她这些朋友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好像突然天上掉了大馅饼砸在他们头上一样!
两人开车前往金谷银座的路上,她忽然想起宁致远刚才说话时候有个破绽,转过头问他说:“你刚说凌小怡去法院,你也去法院,她陪男朋友去打官司,那你去干什么?”
宁致远好像有些不情愿讲,支支吾吾地说:“我……出庭。”
出庭?出什么庭?他又不是律师!任冰薇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宁致远不是在做会计吗?出庭这样的工作什么时候跟他沾上边了?不对,宁致远好像拿到了双学位的,他确实学过会计,但是后来他还读了一个……什么系?好像就是法律系?
趁着宁致远专心开车的时间,她打量了一下他今天的着装,手里还夹着一个公文包,穿着很正式的西装,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剑眉下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还真有几分法务工作人员的派头。
“你说出庭?你改行当律师了?你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很不像你。”任冰薇心里奇怪,不由得问,
“是啊,我前不久刚换了工作,在卡修律师事务所上班,今天上午我们律师接了一个金融的案子,不过我还不够律师资格,只是跟着他们见习。”宁致远很爽快地回答,对任冰薇吃惊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
“律师,这个职业挺好,你也该找个正经工作了。”任冰薇不由得小声嘀咕,“总不能一辈子当午夜牛郎吧。”
宁致远耳朵很尖,他听到她的嘟囔,立刻问她说:“喂,我什么时候做过‘不正经’的工作了?”
任冰薇没想到他居然听见了,有些做贼心虚地盯着宁致远,不想他只是不高兴地蹙蹙眉头,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估计是没听清楚后半句。
“我没说什么。”任冰薇尴尬地低头。
宁致远貌似认真地开着车,等车到凌小怡家附近,快要下车的时候,他才用疑惑的眼神盯住任冰薇,很严肃地问:“请问,午夜牛郎是什么意思?”
“啊——”她吓了一跳,他居然听见了?
“难为你给我想了一个这么‘舒适’的工作。”说完,宁致远白了任冰薇一眼,“拜托你,别那么小看自己的朋友好不好?”
任冰薇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下了车。
“其实做律师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我爸爸想要我学会计,无法是想要我帮忙打点一下家里的生意,可是我自己总想走别路,比如说律师!”宁致远跟任冰薇并肩走着,轻声说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做生意?”任冰薇有点理解他的“不明财产”来源了,原来宁致远老爸是老板,他就是典型的“富二代”。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她和凌小怡还真没看出来他身上有什么富家公子的习气,宁致远看起来和普通经济收入家庭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吃顿火锅还和她们斤斤计较,甚至不许点太多太贵的食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付的账),月薪一千块的工作他也干,以前也坐公交车上班。当然,他好像是今年突然暴富的,也许是他爸爸的生意突然发财了吧。
“我们全家都喜欢做生意,可我就是不喜欢。”宁致远皱着一张脸说。
“当律师也不错啊,可以办理很多案子,有了法律武器,什么都不用怕了,而且还可以帮到很多人。”任冰薇安慰他说,如今这社会上,律师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他们头脑发达,对于处理社会上的各种纠纷都很有一套,宁致远是个聪明的人,他做什么都不会太差。
“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支持我,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宁致远开心地咧着嘴笑了。
“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讽刺我?算了,我就勉为其难当做是赞美吧,希望你做这行前途远大,做出点成绩来,别给我们丢人。”任冰薇一点都不客气,毫不犹豫地把宁致远的话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