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接到任冰薇打来的电话,宁致远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起初有点诧异,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人正是他一直以来暗中调查的、曾经和她在一起的那个恶魔。
“我是唐峰,我想和你见面谈一谈。”对方的声音十分冷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哦,你想和我谈什么?钱,还是女人?”宁致远忍不住出言讽刺,“不过你所真心喜欢的女人和我所喜欢的,恐怕不是一个类型。至于谈钱嘛,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不希望被你拉下水。”他特地强调了“真心喜欢”这个词,他相信唐峰不是笨蛋,应该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是EVA给我你的电话,”唐峰皱了皱眉,很好脾气地接着说下去,“我之所以肯来找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见习律师身份,而是因为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如果相信我是为了EVA才来找你,我们才有见面的可能性。”
“好啊,我也早就想找你谈一谈!时间地点你定,我一定奉陪。”宁致远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写字楼的天台上。”唐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火红的云彩,“你上来就可以见到我。”
走上天台之前,宁致远特地将自己桌面上的文件收拾了一番,还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这才理直气壮地走了上去。
其实,即使唐峰不找他,他觉得有必要亲自跟唐峰面谈一次。他们之间现在夹杂的不仅仅是任冰薇的感情问题了,从德普斯公司,到华威公司,香港珠宝公司,还有唐峰与孙燕君合资开设的那一间上海FC国际投资公司,每一家的资料他们这边都做过详细的调查,然而越往下查,他们就发现这些公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就像一团乱麻,牵扯其中的人只能不断地往下陷落,彼此缠搅不清。现在,香港珠宝公司非法伤害劳工案件掀起了冰山一角,这是一个彻底打败他们的最好机会,只要这个案子他们败诉,就可以顺藤摸瓜,一举捣毁他们洗钱的大本营,彻底打败唐峰。
宽广的天台上,唐峰面色冷峻地盯着宁致远,交叉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不像是审视一个对手,倒像是欣赏一个走入网中的猎物。
宁致远看到他那副模样就按捺不住怒火,这个混账男人,他竟然忍心伤害那么多单纯善良的女孩,这次一定要他好看!
“说吧,你要谈什么?”宁致远故作轻松地一笑,把手撑到栏杆上,看着天边被火烧红的大朵白云。
“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我们就谈什么。”唐峰一脸不在意,简直就是挑衅着宁致远的底线。
“生意场上只谈生意,你也算是在投资行业打拼了很久的老江湖了,应该知道我们事务所一直在查FC国际投资公司的情况,”宁致远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们跟那间香港珠宝公司之间的股权交错。”
“你确实很聪明,已经盯上了FC。”唐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既然你盯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它是一个空壳公司吧?”
“那又如何,它不是你和你未婚妻名下的企业吗?名义上是德普斯公司的财务总监,实际上确是一个国际大型皮包公司的幕后老板,利用职权为自己谋私,我真的很佩服你。”宁致远嘲弄般地笑笑。
“我今天来,是为了EVA,”唐峰干脆利索地接过话头,“没必要和你进行口舌之争。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你们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任何相关的有力证据,足以证明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愿意提供一些你们永远找不到的资料,助你们打赢这场官司,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一个无辜的人不再被卷入这件事情里。”他说着话,从随手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大叠文件,递到宁致远的面前。
宁致远有些意外地听着他说话,他摘下墨镜,用带着质疑的眼光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峰顿了顿,才缓缓地说:“我只想让她能够重新过回安静的生活,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宁致远向前一步,把文件夹接过来。
穿着黑色风衣的唐峰没有说话,他冷冷地转过身,大步向着大厦天台通往楼下的出口走过去。
“唐峰,我们做一个交易吧,或者说你帮我和EVA一个忙也行。”宁致远眯起眼睛,对着他的背影说。
唐峰果然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静待着宁致远开口。
“这次我们肯定会赢,这就意味着你们会输得一败涂地,不管你今天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欣赏你。我和你所说的交易基于一个前提,就是像你所说的,让EVA重新过回安宁快乐的生活。你不了解EVA,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简单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你残忍地摧毁了她对于男人的信任感,你或许以为你是爱她的,但是你仔细想一想,你所给的是不是她想要的?尤其是现在,你和他还能够回到从前吗?”
唐峰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你可以直接讲条件。”
“以你的智商和手法,一般情况下相信很难被人找到把柄,但是不排除被人咬着不放的时候,就算你要自保,也很难全部撇清。”宁致远带着浓厚的恨意盯着他,“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纠缠EVA,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把你从这个案件里扯出来,让你彻底置身事外。”
唐峰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过身来,看了宁致远一眼。
“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你现在就后悔了,想拿回这些资料?”宁致远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挑衅地弯起了唇角,“不过我不会还给你的,除非你来抢!你千万别对我说,我真的高看你了?”
“EVA不是赌注,跟我们的事情没有关系。”唐峰深沉地扫了宁致远一眼,“至于我自己,如果你真的发现关于我从事非法勾当的蛛丝马迹,大可不必留情。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后果。”
“好,那么我们法庭上见。”宁致远很自信地笑了笑,接着威胁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的条件,从此不许再纠缠小薇,否则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她要跟谁在一起,是她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干涉。”唐峰丢了一句话,大步走了出去。
“你这个人渣!”宁致远盯着唐峰的背影,狠狠地捏了一下拳头,如果不是看在唐峰今天约他出来的原始动机,他真想打得他满地找牙,无论如何也要先替任冰薇出了当初被暗算的那口气再说!
任冰薇这次被伤害得不算轻,虽然不至于骨折,但是全身到处都是软组织瘀伤。
她在凌小怡家躲了几天,等到脸上的伤痕基本复原了,才敢趁黑夜偷偷摸摸回家见父母。任家爸妈平时各有所忙,只发现任冰薇好像瘦了些,精神也不好,以为她是减肥减过头了,随便唠叨了几句。
任冰薇应付完了父母,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房间,手机立刻响起来,她一看是唐峰的电话,心里犹豫矛盾了很久,因为电话一直不停地响,她终于还是接听了。
“EVA,你在哪里?我现在……很想见你。”电话另一端唐峰的口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好像是喝了很多酒。
“我在家里……还是不见了吧。”她隐约有点担心他,但心头百感交集。
“我知道你一定回家了。有一件事告诉你,”他好像忽然清醒了,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最近准备离开上海。”
任冰薇觉得心头一震,唐峰要离开上海,为什么?他不要他的事业了吗?就算他要抛下FC投资公司不管,那么孙燕君呢?他们不是协商好了准备今年结婚的吗?难道他们已经分手了?想到这里,她有些犹豫地问:“你准备去哪儿?”
“可能去美国,也可能去别的国家发展。”他轻声笑了一下,“EVA,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怎么可能!如果换做以前,她或许会义无反顾地跟他一起走,去巴厘岛也好,去美国也好,英国也好,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现在……他的提议不但不切实际,而且不合时宜。
任冰薇不由得从心底里叹了一声,用长久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虽然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让我安排你的生活,但是我必须来问你一次,否则我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那边的唐峰又仿佛进入了半醉半醒的状态,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我以前觉得我的人生是很完美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业一帆风顺,想追的女人都能够到手,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阻碍。但是自从遇到你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还是要说,EVA我是真心爱你的。也许你不相信,可能连我自己当初都不敢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是你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任冰薇心道,究竟是我改变了你,还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呢?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话筒里特别安静,他们甚至能够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
“跟我走吧,我会努力让你恢复对我的信心。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唐峰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力感,就像明知道结果,却在作无力的挣扎一样。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任冰薇终于开口了,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而又坚定地说,“也许你还爱我,但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对不起。”
电话那端的人听到这句“对不起”之后,沉默了大约三秒钟,才说:“我知道了。那么我祝你和宁致远在一起能够幸福。”
他挂断了电话。
任冰薇有些茫然地听着手机里传来断线的“嘟嘟嘟”声,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的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往日那些甜蜜的情景又浮上心头,从心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真实的痛楚感。
香港珠宝公司的案件终于开庭了,宁致远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完胜。
法庭判处那间珠宝公司停业整顿,另外给予每名劳工一笔高额的补偿金,与此同时,律师事务所还查出这家公司的与上海FC投资公司的几桩非法股权交易,以及与华威集团之间的关联,新闻媒体甚至还爆出华威集团涉嫌地下钱庄交易,也即将停业整顿的消息。
任冰薇知道,这次宣判意味着上海FC投资公司的彻底失败,难怪唐峰要离开上海,事实上他已经失去了这家公司,留下来也挽救不了它破产的命运。据宁致远说,唐峰给过他一份很重要的资料,而这份资料对这个案件中起诉上海FC投资公司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换而言之,正是唐峰这种自杀式的行为,彻底摧毁了他和孙燕君苦心经营多年的企业。很明显,唐峰与孙燕君已经彻底决裂了,也许他在利用这件事来向她做最后的清算和了断,他们不再是亲密的未婚夫妻、合作伙伴,而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突然明白了他临走之前给她打那通电话的意义。他很清楚地知道,要恢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心有多难,他已经竭尽全力,希望重新做回原来的自己。
宁致远打来电话,希望“三人组”一起庆贺,任冰薇不忍心扫他的兴,答应了邀约。她出门的时候,恰好有一辆的士等在那里,她伸出手臂将司机喊了过来,打开车门坐进去,接着跟司机说了地址。
可是,她毫无戒心地坐了一阵,低头看着手机,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竟然越行越偏!司机是不是听错地址了?任冰薇左右环顾了一下,纠正说:“师傅,你开错了吧?我是要去浦西,这不是回那边的路。”
“你坐好别动,要不然出了事可别怪我。”司机突然变得一脸蛮横,语气阴森森的,盯着任冰薇道。
任冰薇心知不妙,她迅速拨打了宁致远的电话,刚接通说了一个字“喂……”司机从后视镜里警觉地看到她在打电话,他立刻一脚急刹车,回过头来抓过任冰薇的手机,直接扔向了窗外。
“你是孙燕君的人?”任冰薇看到司机一脸横肉,猜到了幕后指使的人。孙燕君,像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甘心输得一败涂地?就算她明知道是唐峰在暗中提供证据,此时此刻她也会把恨怒转嫁到任冰薇头上。
“你猜对了,是孙小姐要见你。”男人冷冰冰地说,锁死了四周的玻璃窗,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开出去。
任冰薇发现这辆出租车玻璃竟然贴满了黑色的太阳膜,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呢?现在她被困死在车厢里,手机也被司机扔了出去,眼看汽车驶上了开往郊区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就算她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看得见。
“中国是法制社会,你们这是非法绑架……”任冰薇大叫,司机根本就不理睬她,只是飞快地向前行驶。
风吹动着草丛,任冰薇突然看见前方的大树旁坐落着一个灰旧的工厂,墙壁上剥落了许多漆,冒着滚滚黑烟,看起来像是一个工厂。
“下来吧!”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人从后面钳制住了,司机架着她的双臂,押着她往工厂里走去,越是靠近工厂,一阵刺鼻的皮革味道扑鼻而来。工厂里走出了几个人,其中果然有孙燕君。
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难看,像是发自内心的寒冷,她盯着任冰薇,声音低哑地说:“我问你的话,你最好照实回答,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任冰薇看到孙燕君,心中反而不害怕了,说道:“你问吧。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告诉我,他在哪里?”她凑近过来,厉声逼问。
“你是说唐峰吗?我不知道。”任冰薇抬头看着她,“我早就说过,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因为输了官司找人晦气,要找的人也不该是我。”
孙燕君的脸色暗了一暗,又问了一句说:“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冷风吹过任冰薇的面颊,她摇了摇头,又回想起唐峰在电话里所说的话。他为什么要带她一起走?难道他猜到了孙燕君是个性格极端的女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她做一些过分的事情?
“他突然失踪了,带走了FC公司所有有价值的客户资料,我不相信,他会不想带上你,甚至会不告诉你他去了哪里?他连我都瞒住了,就这样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我!论学历,才能,相貌,孙燕君哪一点比不上你这个脑残妹?”孙燕君的脸有些扭曲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确实有打电话给我,要我跟他一起走,但是我没有答应。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去向。”任冰薇看到孙燕君情绪失控、眼泪如同倾盆大雨一样,心里不禁对她有了些许同情,看着她说:“虽然你一次又一次刁难我,欺负我,我心里也恨你,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随便撒谎。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他要你跟他一起走?他要你跟他一起走?”孙燕君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你在骗人!你在骗人!”
孙燕君身后的那名司机一直盯着他们,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打任冰薇,却被孙燕君制止了,她伸手掠了一下飘在面前,混合了泪水的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送她回去,去她原来想去的地方。”
她说完又转过来,盯着任冰薇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到市区尽可以打110报警,我不在乎多一重罪名。”
任冰薇什么都没有说,她在那名司机的挟持下坐进了来时的出租车,透过幽暗的玻璃窗,隐约可见孙燕君将身体依靠在一颗梧桐树上,用双手捂住面门,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
司机一进市区就将任冰薇放下车,风驰电掣地溜之大吉。
任冰薇走到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宁致远打电话,大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过了没多久,宁致远就载着凌小怡赶来了,他一下车就将墨镜摘掉,飞快地拉着任冰薇上车,然后一路狂奔。
“我听宁致远说你的电话突然断掉,快要吓死了!”凌小怡很担心地看着任冰薇,发现她看起来还好,并没有丝毫损伤。
任冰薇微笑着开玩笑说:“我没事的,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都被惊吓出经验来了!”
“对不起,都怪我,因为调查香港珠宝公司的事,一次又一次把你牵扯进来。”宁致远带着歉意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表情。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孙燕君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任冰薇忽然发现身后有一辆警车呼啸而来,紧跟着他们,而且鸣起了警笛,她不由得惊讶地看了宁致远一眼。
“警察来了。”宁致远的唇角上扬,脸上是一抹笑意。
“你报警了?”
“当然,难道任由那个女人逍遥法外?再说,她的罪名已经足够让她在监狱里过十年。孙燕君除了利用华威公司洗黑钱之外,还投资了一个郊区的皮革厂,专门从事假冒伪劣产品的加工,顺便为那些黑钱找到合法来源。虽然这个皮革厂的名字是用一个外国人的名义办的,里面的工人也全部都是零时工,但这些情况已经证据确凿,就等着下逮捕令了。”
任冰薇想起孙燕君依靠着大树掩面大哭的模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出身名校,有着豪门的背景和超人的智慧,优越的职业地位,还有志同道合的未婚夫,但是仿佛在一夜之间,这些东西全部都灰飞烟灭了,她从高高伫立在云端的公主,一下子变成了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而这一切,不过是源于她内心的欲望太多。
人的欲望就像魔鬼一样,它会彻底毁灭一个人,而唐峰可能正是预先看到了今天这一切,才下定决心与过往的经历一刀两断。
想到唐峰,她仍然有些担心,试探着问宁致远说:“这件事,还跟别的人有关联吗?”
“暂时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宁致远一脸淡然,不过紧蹙的双眉仍然可以看出他的失落感,他叹息了一声,扭过脸盯着任冰薇苍白的脸颊,“我想她在外面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你不用害怕。”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恐怖的女人,我真是闻所未闻,光天化日之下玩绑架啊!好在恶有恶报,赶紧让她进监狱,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凌小怡深吸了一口气,为任冰薇刚才的遭遇捏了一把汗。
任冰薇怔怔地看着窗外,暗自想着心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凌小怡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