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看到这种情景,已经手足无措,他仍然坐在那里,不时地叫道:“雨萌,雨萌……”
几分钟后,杜雨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平静下来许多,这才问道:“这么说,唐大朋也是你的儿子?”
杜雨萌根本就没有等江天回答什么,就又一次失声哭了起来。
江天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坐在那里尴尬极了。杜雨萌仍然在那里哭着。
几分钟后,江天站了起来,走到杜雨萌跟前,站在她的侧面,他把自己的双手放在杜雨萌的肩上,又不停地在她的肩头拍着。他一边拍着杜雨萌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杜雨萌像火山爆发那般,一下子把江天的双手甩在了一边,声音高亢地说道:“什么对不起?你现在还说什么对不起?你足足瞒了我二十多年。你现在还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江天,在你的眼里,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和你生活在一起足足二十多年的女人?”
杜雨萌又一次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在整个客厅里弥漫着。
江天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机打开,随便调到了一个频道,锁定下来。
几分钟后,江天又一次站起来,走到杜雨萌跟前,说道:“雨萌,不管你今后会如何看我,不管我们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发展,我都需要把话和你说清楚……”
“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到要和我把话说清楚。江天,这是二十多年,足足二十多年了啊。这么长的时间里,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样的秘密你不能告诉我?可你却足足瞒了我二十多年,这是今天一个‘对不起’就能了结的吗?江天……”杜雨萌一边哭一边说道。
“雨萌,我并不是有意识地要瞒着你。”江天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并不是有意识地在瞒着我?那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今天不是为了让我帮你们那个儿子的忙,你会告诉我这些真相吗?”杜雨萌坐直身子,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雨萌,如果不遇到今天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我还另外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杜雨萌冷笑了一下,说道:“江天,如果要演戏的话,你决不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演过戏。你这样做太难为自己了,演什么戏呀?还你也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会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呢?”
江天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慢慢地说道:“雨萌,我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要再哭了。你能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都如实地说给你听听吗?我说完之后,你如果能够原谅我,我们还是夫妻,如果不能原谅我,那我们……”
“那怎么样?”杜雨萌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也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你对我人格的蔑视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到破镜重圆?”
听到这里,江天马上哭着吼了一声:“杜雨萌,你太过分了!”
杜雨萌突然把头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江天,她不再呜咽了。
江天哭了,他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雨萌,我没有诚心想骗你。二十多年了,我确实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件事,那是我不想提起,也是我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提起,那毕竟已经过去了。而且距离我现在的生活越来越遥远。如果没有今天我说到的唐大朋涉嫌毒品犯罪这件事,我照样还不会向你提起这件事。因为我满意与你的婚姻,因为我早就淡忘了我的初恋。我是真的就是那天在银海见到了汤招娣的时候,才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真的,我真是那天才知道的,请你相信我。”
“那天才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会在几个月前就为唐大朋捐献了造血干细胞?你怎么解释?”杜雨萌说道。
“上次你回到省城的时候,我已经捐完了造血干细胞。当时,我只是告诉你我是献了血,那就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在这之前,是汤招娣想办法找到了我,可她并没有直接找我,而是以患者家属的身份,通过医院找到了我。她还告诉医院说家属提出接受捐助者要求保密。我也就没有在意这些,因为我知道白血病患者能够找到造血干细胞配型,就已经很不容易,我根本就没有关心造血干细胞捐献给谁了。因为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点,我始终都是认同的。这次与她在银海见面时,她才告诉我,唐大朋也是我的儿子。在这之前,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江天说道。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当时是生活在一个青年点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就恋爱了。有一年赶上当地县城的水泥厂从知青当中招工,她就和我一起去了我曾经去过的那个水泥厂。她在那里仅仅待了半年,就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去上学了。她离开水泥厂之后,我们就渐渐地疏远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怀孕。她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这些。在我回到省城的这些年里,我从来也没有主动地去找过她。那是在多少年前,有一次我们在省城见过面。那时,她早就调到银海市工作了。她是跟着他爱人去银海的。”
“这么说,当初你们就是因一个去了省城,一个留在了县城里,身居两地而分手的?”杜雨萌问道。
江天犹豫着,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道:“你想知道吗?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其实,当初真正应该回到省城上学的那个人是我。可我当初把那个名额让了出去,但并不是让给她。当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做了大量的工作回到了省城。我对她当时的那种做法是不屑一顾的。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尽管她回到省城以后,还给我写过信,我也给她回过信,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也没能得到恢复。”
“那她为什么还要生下这个孩子?”
江天把那天晚上在银海时,从汤招娣那里知道的,她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和怎样嫁给唐鸣的经过告诉了杜雨萌。
“江天,我真没有想到,你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经历。而且这一段经历还会让你们铭心刻骨。”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真的已经淡忘了。”
“是那么容易淡忘的吗?不铭心刻骨,她会瞒着你生下那个孩子吗?江天,你们那段爱情是发生在我认识你们之前,可我从与你认识到恋爱,再到如今也已经是二十几年了,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我容忍不了,即使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年你们之间再也没有来往过,我也容忍不了,你明白吗?”杜雨萌说道。
“你是容忍不了我的那段经历?还是容忍不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你?”江天问道。
杜雨萌想了想,说道:“我都容忍不了。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根本就想不到,我自己全身心地爱着的这个男人,我全身心地爱了二十几年的这个男人,他的内心世界装着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我。他的灵魂,他的情感,他内心的那份最美好的记忆,原本根本就不属于我。这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不公平,而且还太残酷了。江天,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雨萌,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没有向你坦白,我如果早一点儿告诉你,我曾经有过初恋,或许那样会好一些。”
杜雨萌打断了江天的话:“你不仅仅有过初恋,而且你们还有过一个孩子。那是怎样的一个初恋呀!江天,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你越是不想告诉我这些,越是说明你的内心世界里根本就放不下那件事,越是说明你的心里一直是装着她。而我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一个谜局里。”
“我自从与她分手之后,除了那次在省城见到过她一次,再就是这次在银海她主动找到我到那里去,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与她来往过。我是坦白的,我今天告诉你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以为不再相见就一定等于别离?不再互通音信就一定等于忘记?”
江天把头低下了。他坐在沙发上不再说什么,他脸上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杜雨萌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杜雨萌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来。此刻,不管江天试图怎样说明白,在杜雨萌的内心世界里,江天都像是与她有了距离,而那段距离是那样地遥远。此刻,不管杜雨萌想到她与江天在这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曾经有过怎样的甜蜜,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江天都像是不属于她自己,属于她的仅仅就是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并不附体。
整个客厅是寂静的,那种寂静像是整个时空都在那一刻冻结了。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像是过去了半年,甚至是更长时间。对于江天而言尤其是这样,他希望杜雨萌能够再和他说些什么;能够告诉他,她原谅了他;能够答应他,救救他与汤招娣的儿子……可他已经无从说起了。
杜雨萌振作了一下精神,又用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说道:“江天,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救救你们的儿子,就是为了让我手下留情?”
江天马上答道:“我毕竟知道了他是我的儿子。”
“那你想过没有?让你现在的妻子,让你这个做检察长的妻子怎么办呢?一方面,唐大朋是我爱人的亲生骨肉,一方面,我又肩负着检察官的使命。江天,你在告诉我这些真相之前,你想过没有,你将让我如何去面对?你将让我如何去抉择?不管我怎样做,我都将会背负着良心的自责。兼顾了人情,那是对使命的亵渎;而我置你的恳求于不顾,那会让我这一辈子都将遭到世人的谴责或者是陷入深深的内疚之中。那样,就等于我放弃了你。江天,你让我无法想象,当我代表国家提起公诉的时候,当我把你们的儿子送上被告席,而最终走上刑场的时候,你还能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吗?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接纳你,我需要时间,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接纳了你,就等于接纳了你的过去,还等于接纳了你曾经的那份情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儿,至少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儿。江天,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呀?”说到这里,杜雨萌又一次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