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耻辱感猛然间压在了舒卫青心头,几乎让她垮掉。她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不经意间沾湿了那三百元人民币。舒卫青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自己当妓女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舒卫青渐渐收住泪水,平复了情绪,这时她看着手里六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心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饿了可以换吃的,病了可以换来药。自己的身体更是个好东西,让男人摸一摸,插两下,轻轻松松就赚三百,跟在四棉辛苦一个月赚的一样多。
舒卫青在床上呆呆地坐着,一夜未眠,到了早上六点,她离开天涯宾馆,往位于皇姑区的家中赶去。从天涯宾馆到皇姑区途经辽宁省政府,舒卫青骑着自行车走到省政府大门口时,正赶上举行升国旗的仪式。在雄壮的国歌声中,舒卫青目送五星红旗伴随着朝阳冉冉升起,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自己也曾是个爱学习、爱劳动的好孩子,也曾是个忠党爱国的好青年,可是,如今竟然为钱去当了人人都看不起的妓女,这怎么对得起组织多年的培养?又怎么还有资格再去爱国、爱党?
想着想着,舒卫青再一次泪流满面。哭了一会儿舒卫青转念又想,就算是当妓女,自己也要兢兢业业把卖淫这份工作干好,当一个最优秀、最敬业的妓女。对!就是这么办!想到这里,舒卫青泪水尚在的脸上又浮现出了自豪的微笑。
当天晚上,舒卫青和王二小说了一声,在天涯宾馆正式开始了她的卖淫生涯。
卖淫的收入究竟有多高?这个很难说。这得看出来卖的人相貌如何,在什么样的地方卖,以及卖的是否勤恳。舒卫青相貌、身材、气质都不输于范冰冰,但在当年那个年代,她在天涯宾馆的收入却是很高的。所谓天也命也时也运也,很多事情看上去就是不那么的公平。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舒卫青手里有了六千块的积蓄。六千块在今天并不算是多么了得,在上海北京都买不到一平米的房子,但放到1989年,那是普通企业职工两年的工资总和,是当时农民人均年收入的八倍。用这六千块钱,舒卫青在富民桥附近给父母租了套单元房,把老娘从精神病院接了出来,又雇了个保姆给二十四小时伺候着。做完这些,舒卫青把剩下的钱大部分都邮寄给了当年刚刚成立的“中国希望工程基金会”。她是用匿名方式把钱汇出的,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舒卫青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卖身钱捐助“希望工程”,只是她把钱汇出的那一刻,心里感到无比轻松,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愧于一个光荣的中共预备党员称号。
人在很多时候,并不明白自己行为背后的真正动机是什么。据我分析,舒卫青这种捐助希望工程的行为,不是说她真的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她只是像陷在泥潭中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完成对自我的救赎。可惜,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绳索可用,于是乎,曾经的荣誉就被她当成了救命绳索。
有了钱,舒卫青给父母改善生活环境,这本是一件好事,孝悌之心嘛,人皆有之。可是,她带着父母离开棚户区的举动,却给舒卫红暴尸街头创造了条件。
那天杀死李自强后,舒卫红便和志铮混到了一起,舒卫红原先的那些朋友,自然而然也就都团结在了志铮的身边,形成了一个以志铮和舒卫红为核心的团伙。刚杀了李自强时,志铮和舒卫红心里也发虚,怕被警察抓,可是他们却没离开沈阳,因为手里没钱。一开始,俩人东躲西藏,轮流在志铮那些朋友家里打抽丰。过了一阵子,感觉事态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便又住到了澡堂子里。
俩人都没什么来钱的好门路,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靠敲诈整钱。原先舒卫红敲诈的都是中学生,能讹个十块八块就不错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命案在身,再加上志铮的名气,俩人开始找一些道上比较有钱的流氓来讹诈,比如设赌局的、盗窃的,都成了他们的敲诈目标。
等手里有了点钱,志铮带舒卫红离开沈阳,去了趟河北白沟。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保定市高碑店县的白沟镇,曾一度是全国最大的黑枪集散地。志铮的父亲“老叔”当年打死刘涌战友的那杆猎枪,就是在白沟买的。这些黑枪从哪儿来的呢?答案是白沟的乡镇企业自己生产的山寨货。就像山东昌乐的色情饭店一条街,河北白沟搞了个轻武器专业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从事与枪支有关的工作。白沟的枪支产业并没繁荣太久,1990年就被政府给彻底灭掉了,因为白沟距离北京太近,对当局来说是个很大的不稳定因素。
当时白沟所生产的枪支,主要以双管猎枪为主,也有少量的仿五四和仿六四手枪。单从外形来看,白沟的山寨货完全达到了真品的要求,出口创汇绝对没有问题。但是,白沟的山寨货外形做的再好,其质量和性能是永远不能与真品相比的,因为白沟的产品都是用标准件拼装的,从用料到生产工艺,都与真品相去甚远。那差距到底有多大呢?
举个列子,美国著名的M16小口径突击步枪大家应该知道,这也算是世界名枪了。可是你肯定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就算是把M16的全部设计图纸、工艺流程,毫无保留地告诉军工企业,也造不出合格的M16。也就是说,中国造出的M16达不到人家美国设计M16时要求的性能指标,比如射击精度、稳定性、故障率、适应性等等。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枪支的设计与制造,涉及到金属冶炼、热处理、化学、材料力学、机加工工艺等等多个方面,属于绝对的高科技,是一个国家整体实力的体现。必须要正视的一个现实就是,直到现在,我们枪械的制造水平就跟美国还有一定的差距。
你想想,连国家造枪都这么困难,白沟镇所产山寨枪的性能质量就可想而知了。舒卫红的死,就是吃了这些山寨枪质量太差的亏。
志铮和舒卫红在白沟仅仅花了四千块,就买到了两把仿五四手枪,又花两千买了五百发子弹。除了枪之外,当时白沟还推出了最新产品,仿六七式的手榴弹,价格便宜的惊人,只要十五块钱一颗,如果买的多,商家还会给个批发价,十块钱一颗。志铮花二百,又买了二十颗手榴弹。志铮买的这批手榴弹,后来成为了沈阳道上的一个著名笑谈,多年后的今天还在被人津津乐道。
志铮和舒卫红带着购买的军火回到沈阳后,一出手就彻底改变了沈阳黑道的格局,他们杀死了当时正如日中天的白东方。
1983年8月16日,新中国建国以来最大规模、最大力度的一次严打,就发生在这一天,史称8·16严打。“严打”这个词也就是那一年才被发明出来。这次严打有两个直接的后果,一是社会治安得到了极大改善,二就是原本的黑道格局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大批的人被劳教、判刑,送往了大西北。许多赫赫有名的大流氓,抓起来后,未经审判,直接就枪毙了,比如河北唐山的“菜刀队”头子“小白鞋”,以及本文曾提到过的陈青龙。多少有点讽刺的是,引发8·16严打的两个人却不是道上的流氓,而是两名退伍的特种兵,王宗伟和王宗坊,社会上称之为“二王”。
8·16严打之后,沈阳的黑道也重新洗牌,新生代的流氓迅速崛起,当老一辈的流氓于八十年代末纷纷从号子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发现世道变了,社会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当然,侥幸逃过8·16劫难的大流氓也有,而且经过了洗礼的他们,变得聪明了许多,心态平和了许多,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真正在江湖上立于不败,必须要有很硬的后台正是这些人,开启了黑社会的先河。
成名多年的白东方,凭着积聚的黑道人脉和名气,让他在回归沈阳后如鱼得水,很快就拉起了自己的队伍。日后在沈阳呼风唤雨的吴孝南、吴炎峰哥俩,都是那时白东方团伙的骨干。当然也少不了吴瘸子,那时他已经成功把白东方的案底给彻底销掉了。事情很简单,市局破获了一起连环强奸案,结果那个罪犯在看守所里查出患了晚期肝癌,于是吴瘸子给了这个强奸犯家属一笔钱,剩下的事情则由葛守富来具体操作,反正最后强奸犯把白东方的所有罪名都背了,身负多条人命的白东方从此成为了清白良民。
白东方在工人文化宫开办的游艺厅,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赌场,生意也相当的火爆,节假日的时候甚至要排队等候才能玩上一会儿。当时中国还没有法律法规来约束这种变相的赌博行为,所谓的游艺厅,一开始其对口的管理部门是竟然是文化局,这让人有点不可思议。无论是麻将机还是扑克牌机,沈阳人都管它们叫“牌机”,时间稍长,白东方得了个“牌机”的外号。上点年纪的沈阳人,对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
1988年和1989年前后,沈阳有点名气的流氓团伙少说也有几十个,至于有多少人在道上混,就没法估计了。这些团伙中能称之为黑社会的还没有,但是白东方重回沈阳立棍,可以说翻开了沈阳黑道的崭新一页,他重新组织的团伙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算得上沈阳真正意义黑社会的开山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