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91年时,吴瘸子的财富已经过亿了,他不但继续做着转贷生意,如果碰到稳妥的客户,他也把自己的钱直接放贷出去,他已经直接开始经营信贷业务了。
上面所说,仅仅是吴瘸子在主体社会中的成功。白东方死后,吴瘸子不但继承了白东方的“政治遗产”,并且还加以发扬光大,他在江湖黑道上的影响力也同样了得。道上混的人没有不知道吴瘸子大名的,而且提起他来,人人都要说一声仗义。吴瘸子这人也确实很仗义,单从他多年来尽心尽力照顾白洁便可得知。只是吴瘸子的仗义与白东方不同,白东方的仗义是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与人相交是因为意气相投,图的是肝胆相照,为了兄弟他可以命都不要。而吴瘸子的仗义则是用金钱来表达,说的好听点就是仗义疏财,道上的流氓不论相识与否,不论是哪个阵营的,在钱上碰到难处时只要去正信公司找到吴瘸子,三五千块钱总能拿得到手。吴瘸子也是看人下菜碟,对于名气大的、混得好的流氓,他给的就多,对于不认识的,或者无名之辈,他也就是象征性地给一点,意思意思了事。
但无论如何,几年下来,吴瘸子的仗义之名在沈阳道上已无人不知。但是,吴瘸子可不是黑社会,自始至终都不是,他既没有小弟,也没有组织自己的团伙,他与江湖中人走得再近、与白东方的关系再铁、当年在白东方团伙里的地位再重要,他也不是黑社会。吴瘸子这个人喜欢与人为善,相信和气生财,不要说像刘涌那样杀人越货,就是打人一巴掌他都下不去手。碰到不能解决的麻烦,吴瘸子宁愿受损失也不会主动选择暴力解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白东方死后,于九十年代初被道上的流氓奉为了江湖盟主,这在八十年代是不可想象的。说到家,这都是钱给闹的。
九十年代,江湖,已经变味了。江湖,已不再浪漫,侠义情怀已是往日烟云。江湖,正在向争名夺利之地演变。
本文写到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九十年代初整个沈阳的江湖格局。那时沈阳各类团伙在一百个左右,这些团伙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流氓团伙,这种团伙占了绝大多数,他们和八十年代的流氓团伙区别不大,喜欢打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能大打出手,甚至不惜闹出人命。流氓团伙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偷、抢和敲诈,规模大一点的,也涉足赌博、色情等非法行业。这些团伙规模普遍不大,人数一般在五到二十个左右,领头的多是1983年以后崛起江湖的新生代流氓。因为年轻,这些人的经验不足,社会关系也不够深,所以很难成气候。
第二种是黑社会萌芽组织,或者称之为准黑社会,这一类是从原先的流氓团伙在九十年代初发展演变来的。此种团伙多由被打击处理过的两劳人员组成,这些人摔过跟头,具有一定的法律意识和反侦察能力。这类组织的经济来源很稳定,他们已经形成了经济实体,而且他们赚钱的商业模式很典型,即所谓的各种“霸”,比如在农贸市场上通过暴力垄断某种商品的交易,也就是俗称的肉霸、菜霸、渔霸、水果霸、海鲜霸等等。这一类团伙也都有着政治保护,只是他们的保护伞权力不大,地位也不是很高,所以这类团伙只能小打小闹,偏居一隅,干不成大事儿。
第三种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组织了。这一类的团伙资金雄厚,保护伞过硬,武力强大,组织完善,人员稳固,管理规范。他们经营的生意范畴很广,也许合法,也许非法,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依靠暴力为其经营的生意创造有利条件,以便在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地位,从而获得暴利。这种模式,可以看做是“霸”的升级版。
九十年代初,沈阳黑道上能达到黑社会标准的团伙屈指可数,一共有这么几个:活跃于和平区五爱市场的李俊岩,在沈阳北站经营天涯宾馆的王二小,在铁西区西下洼子木材市场当工商管理员的毛永,开办了数家带有赌博性质游艺厅的吴孝南,经营着讨债公司的吴炎峰。吴孝南和吴炎峰都是白东方死后各自单飞的,他们的保护伞就是吴瘸子,这俩人是当时江湖上最红的两位社会大哥,风头盖过了其他所有团伙。
最后一个达标的团伙就是刘涌团伙了,无论从哪方面说刘涌也够得上黑社会标准了,只是此时他的名气还远不如前面的五个人大,而且他也还未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实体,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很快他就会有所动作的。
九十年代初的沈阳就只有这么六个黑社会集团,这也是当时社会经济的状况所决定的。东北是传统的重工业基地,规模大的经济实体都是国营企业,个体私营经济刚刚开始起步,确实也养活不了太多的黑社会人员。
以上所说的这三类团伙,构成了当时沈阳市的整个江湖。各个帮派之间,有竞争,有合作,更有恩怨情仇。在这所有的帮派之中,并没有绝对的领导者,没有哪个帮派可以做到一统江湖号令群雄,只有吴瘸子这个不是江湖人的异类,风云际会间被捧上了江湖一哥的位置。但是,沈阳黑道上有个定律,无论是谁被尊为了江湖一哥,不出五年,不是被仇杀,便是被政府打击处理掉。吴瘸子这个不是黑社会的异类也没能摆脱此魔咒,一年之后,他将因一件很偶然的小事儿被逐出沈阳,远走他乡,一直到了2000年以后才得以回归。
好了,介绍完了故事背景,咱们接着前面的情节继续说。
吴瘸子离开中街大药房后时间不长,葛守富会同和平区公安局局长,以及督查科的人赶到了,他们简单询问了魏巍、白洁等人事情的经过,便把冯奇志和他那个同事带离了现场,后来冯奇志被关了一周的禁闭,又给了个严重警告的处分。从这开始冯奇志逐渐戒了酒,但是他的暴力倾向和性取向却是愈加离谱,逐渐发展成了典型的变态。
等冯奇志撒酒疯的事情过去十几天,大概是9月底的时候,白洁被打的伤也基本痊愈了,吴瘸子专门设宴请白洁和魏巍吃了一顿饭。吴瘸子请吃饭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和魏巍联络一下感情,正式认识一下。魏巍的所有事迹,吴瘸子都知之甚详,在中街大药房见过面后,他感觉魏巍也确实是个人才,论胆量、论义气,都不在白东方之下。在饭桌上,吴瘸子拿出一个大哥大,说是送给魏巍的见面礼。1991年时一个带号的大哥大价格在三万六千元左右,全部都是Motorola3200型号的模拟机,舍此之外再无选择余地。
无功不受禄,魏巍说什么也不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和吴瘸子争了个面红耳赤。最后还是白洁打了圆场,说让魏巍先拿着用,算是借吴瘸子的,魏巍这才勉强收下。
以吴瘸子当时那么显赫的身份,干嘛要如此结纳魏巍呢?这是因为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吴瘸子的成功靠的就是朋友多,特别是那些有权势的、有能力的朋友,这些朋友多年来在关键时刻给了吴瘸子很大帮助。吴瘸子结交朋友的方式就是通过送钱、送贵重礼品,甚至是送美女来与人建立“友谊”的。
在吴瘸子眼里,魏巍无疑是属于那种有能力的人,而且是能力超强。不是谁都有胆量杀人,更不是谁都有能力一口气连杀六人。无论能不能用得到魏巍,但按照吴瘸子的一贯经验,与这样的人搞好关系是没错的。而且,就算是普通的小流氓求到吴瘸子,他一般都不会拒绝,就更不用说白东方一直都十分器重的魏巍了。
送了大哥大还没完,吴瘸子又问魏巍将来有啥打算,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让魏巍尽管开口。这一问倒把魏巍给问住了,这时的魏巍除了心里想着白洁,对于个人前途还真没认真考虑过,或者说还没考虑明白。又是白洁,替魏巍说出了他想上大学的心愿,还添油加醋把魏巍的学习成绩给夸耀了一番。魏巍听了,黯然说那是不可能的,蹲过监狱的人没资格再考大学。
吴瘸子却不以为然,他:“说上大学还用考吗?判过刑又咋的?既然小魏你有这个心,我就能成全你。”魏巍笑了笑,没应声,他以为吴瘸子是喝了酒瞎白话吹牛呢。谁知,吃完这顿饭后的第二天,吴瘸子给魏巍打了个电话,让魏巍把身份证送过去。魏巍把身份证给吴瘸子送去的时候问干啥用,吴瘸子说:“小魏你还怕我害你吗?魏巍便不好意思再问了。”
又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准确的说应该是1991年10月7号,吴瘸子又给魏巍打了个电话,说让魏巍去取身份证。魏巍去到吴瘸子的公司,吴瘸子把魏巍的身份证连同一份东北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块交到了魏巍手里。魏巍看到录取通知上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吴瘸子是咋回事儿,吴瘸子说我托朋友给你改了档案,你的案底都给销掉了。”
“可我没参加高考啊?咋会有录取通知呢?”魏巍还是不敢相信。
“呵呵,我给你整的这个不是平常的那种大学,是成教研修班,不用参加高考。但是一点不比那些正规考上的待遇差,将来毕业一样包分配,一样是国家干部。而且不用交学费。”
“吴哥你是说,我拿着这个录取通知书,就可以去东北师范报到上学?”
“那当然,你看我像是忽悠你吗?”吴瘸子笑道。
魏巍无比激动,他眼里噙着泪水,感激地看着吴瘸子,正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忽然感觉两眼一黑,接着天旋地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狂喜之下,魏巍竟而晕了过去。
吴瘸子给魏巍安排的这个所谓的成教研修班,那不是一般人能上的,那是专门给领导干部镀金用的。有很多人身居要职、手握重权,可是学历却很低,为了消除这些低学历领导干部的尴尬,也为了让这些能力强却学历低的人能够有进一步的升迁机会,于是这种成教研修班就应运而生了。现在这种研修班已经没了,转而被各级党校的进修班代替,其实换汤不换药,功能是一样的。
1991年10月15日,魏巍做出了人生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他于这一天去东北师范大学报到注册,成为了该校的一名新生。既然是读大学,那总该有个专业吧?专业当然有,但是一般人可能没听说过。魏巍读的这个研修班一共有三十多个人,年龄从二十出头一直到四十多岁都有,大部分都是在职的基层领导干部。这个研修班的全称叫做“马列主义研修班”,学习的内容主要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理论,从这个班毕业的学生,将会被冠以政治经济专业人才的美誉。
此时魏巍的前途看起来是一片光明,无论将来是从政、从商,甚至是走黑道,他都已具备了很高的起点,甚至此时的刘涌都不能与他相比。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决定选择,选择即是命运,魏巍的一生,已注定了不是名利场中人。
以魏巍的为人,他当不了官,也做不了生意,更混不了黑社会,也许他最适合的就是在农村种地,那样他或许可以平凡但也平安地活到今天并度过一生。但是刘涌就不同了,无论在官场、商场还是黑道,刘涌都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就在魏巍平生心愿得偿,步入东北师范大学校门的同时,刘涌的黑道“事业”却踌躇不前,进入了暂时性的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