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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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关于保险丝的事,我跟大雨花花有过一次探讨。我问他是不是不会换保险丝。他说他从初中开始就是物理课代表,直到大学,仍然是物理课代表。他说高考的时候物理100分满分,他考了99分。我说:“喜羊羊的姨姥姥没上过物理课,但是会换保险丝。“大雨花花表示同意,他说他的确是物理学得相当好,也的确会换保险丝。那么,我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一个展现专业技能及男人本色的机会,而让喜羊羊的姨姥姥换保险丝呢?要知道,她个子矮,得蹬个凳子;而大雨花花呢,稍微一踮脚一伸手就OK了。大雨花花想了想说:“我没想那么多;我没想过要跟她比身高。我觉得换保险丝是她的职责范围,所以就让她换了。“我说:“抱孩子也是她的职责范围,你也插手了。“他说,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帮了个小忙,那算不得什么。听起来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不必感谢他老是抢着抱喜羊羊。看得出他对喜羊羊的姨姥姥告他状的事不大满意,虽然他勉强保持着微笑。他不便表示出强烈的不满意,因为那是我家的保姆,不是我跟他--我们家的。我跟他说,我觉得换保险丝是男人的事。即使家里有保姆,也是男人的事。让女人换保险丝有点说不过去。

他又拿出了他的制度论,他说,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那么就不能说换保险丝是男人的事。也不能说抱孩子就是女人的事。我一听他的制度论就想发疯。我说:“按你的说法,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被某种制度明确了?“他说:“有了制度肯定会相对简单一些。“他说:“如果事事都可以制度化的话,我们的幸福指数就会大幅上升。“他说,通过一段时期的观察,他发现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管理,没有制度。嗯,他说的这一点我承认。我的工作也不需要什么管理。对学生的最基本的管理权力,诸如点名和抓补考,我都主动放弃了。有的人在管理的过程中享受到权力的乐趣,而我却感到束缚。让我每堂课都点名我会觉得很麻烦。抓补考那简直就更麻烦。老有学生打电话来求情,我不怎么会拿着老师的腔调说些诸如“下次注意““你的人生道路还很长“之类的话。为了避免要说这样的话,我让所有的学生都及格。都别来烦我。我是个自由主义者。我老觉得管理别人的同时,也会被别人管理到。不如大家都自由一些。所以我承认,我的确不会管理。

大雨花花否定了我的自由论。他说,所谓管理,表面上看是僵化的,但一旦形成制度自动运行,我们就会享受到比没有管理之前的更多的自由。他说,比方说换保险丝这件事,如果制度中规定了就应该由保姆来换,那么不管她是个子矮也好,年龄大也好,她换就换了,她也安心,我也安心;她不会埋怨,我也不会自责。我说:“我没有自责。我说的是你。“他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说:“对,你也不会责备我没显示男人本色什么的。我们都少了很多烦恼。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看别人做别人应该做的事,会让我们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世界。“他说:“你所谓的自由,带来的舒适只是暂时的;没有制度的规划和保护,后来只会变得像震后的灾区一样混乱。“他针对我的生活举了很多例子。提了很多意见。他说他在日本的时候,听说餐馆的后厨里要求盘子必须冲洗六遍,不管是盛了什么东西的盘子,哪怕只盛了几片水果,都必须六遍。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僵化。可是客观上达到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使一人漏网的保险效果。卫生得到了绝对的保障。

这就使得每个人都很放心,吃饭的客人放心,开店的老板也不怕出现客人腹泄。氛围很轻松(“氛围“在大雨花花的管理辞典里,紧随“制度“排在第二位)。他问我有没有明确要求过喜羊羊的奶瓶必须洗几遍,衣服和尿布晒几个小时,有没有给保姆写过育儿食谱?说到这里他强调了一下尿布的事。喜羊羊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用的不是纸尿裤,而是传统的尿布。因为喜羊羊的姨姥姥接受不了纸尿裤,她拿我的旧T恤旧保暖内衣什么的,剪了一大堆。大雨花花对喜羊羊不用纸尿裤感到不满意。他买来了很多,但是一直没得到重用。大雨花花认为传统的尿布不科学。尤其是在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规定要洗几遍、晒多久的前提下。他说他曾经提醒过保姆多次,让她学会用纸尿裤。但她充耳不闻。大雨花花说:“难道科技是白进步的吗?“难怪喜羊羊的姨姥姥不喜欢他。他一来就指手划脚想当领导,他还没名没分。一想到“没名没分“,我就有点幸灾乐祸。他又举喜羊羊为例。

他伸出一根手指表示强调:“为什么当初我力主你去香港生喜羊羊?“他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喜羊羊和我置于某种制度的保护之下。喜羊羊是香港公民,就使得我和喜羊羊都必然会受到某种保护。我不怕丢了饭碗,也不怕居委会老太太来敲门。也不怕带喜羊羊坐飞机。如果我们不考虑到制度的存在,为所欲为,必将后患无穷。他问我:“你觉得呢?“我说:“我......我觉得我快睡着了。“我忽然想,大雨花花的女朋友一直拖着不结婚,除了大房子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姑且设想一下跟大雨花花结婚以后的一切。一切都是有制度的。每天早晨吃什么,几点开饭;晚上几点到家,吃什么。玻璃多长时间擦一次,床单几天换一次。夫妻生活定在每礼拜几,如遇女方生理周期、双方因公出差或其它不可抗力,将如何顺延。孩子什么时候生,生男还是生女,如何控制及努力。孩子出生以后......想到这,我不敢替他女朋友再想下去了。因为这以后的事我提前帮他女朋友看到了一小部分,仅仅是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就已经是巨大的麻烦了。

如果再往下想,孩子的成长、教育过程中,大雨花花还将制订出多少制度,我觉得他女朋友的做法挺明智。但是再一想,大雨花花说的也有点道理。有时候人的确是为了得到制度的保护而不得不选择某种制度。比如说婚姻这种制度。有的人是为了合法地生个孩子。有的人是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有的人是为了合法地麦克老虎。有的人是为了合法的不许对方跟别人麦克老虎。有的人是为了分房子。有的人是为了分遗产。有的人是为了不让别人分房子或者分遗产。当然更多的人是为了爱情。不,不是为了得到爱情,而是为了保障爱情。据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相爱的人于是选择了双双殉情。中国唯一一个像样的爱情传说就是梁祝,他们不就是一起跳进坟墓里去了吗。然后还一起唱起了《两只蝴蝶》什么的。反观我的没有选择婚姻制度,就是因为上述理由我一个都没有。所以身为异类我虽然经常惶惶然,但也经常坦坦然。这天底下有无数种制度,不是所有制度都跟我有关。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制度去遵守,就像在商店里选择一块不太甜的巧克力。比方说别人上班要打卡而我们学校就不需要。

如果我们上班也要求打卡的话我宁可辞职。这么一想我就坦坦然了。我同时也就不觉得大雨花花有多么枯燥了。我问他:“那么,按照你的理论,我跟你之间是一种什么制度呢?“这句话如果换到另外一对男女之间,由另外一个女人来说,可能会被理解成一种暗示、挑逗或者调情。可是放到我跟大雨花花之间,则绝对是一个很严肃,另一个也很严肃。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制度,以便确定我是否喜欢和遵守。这么问的时候我也顺便感叹了一下人生。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初,不过是两年多以前,我还跟大雨花花探讨过文学。从文学角度来讲,他比我更文学,因为他喜欢诗。据说诗是文学的最高形式。而我喜欢看小说。他很认真地问我喜欢看谁的小说。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喜欢《红楼梦》和《哈利波特》,这显然有点文不对题。但我不好意思说我记不住作家的名字,尤其是外国作家。我曾经挺喜欢过一个前苏联的犹太作家,他专写幽默小说。可是我记不住他的名字。大雨花花跟我提起一些诗人的名字,普希金、叶慈、纪伯伦和海子什么的,我都听说过。我挺怕有人跟我提一些特小众特偏门的名字。

我不怕我不知道这些名字,这些名字不为人知只能说明他们名气还不够。我怕的是有些人提起这些小众名字时的表情。好像是他们为了远离城市的肮脏空气而选择在海拨八千四百米的地方盖了一座小木屋。后来大雨花花告诉我,他之所以喜欢诗是因为他觉得小说实在太长了,他没耐心读完一本长篇小说。为了增强文学素养他一般只看世界名着的内容简介。啊,真的吗?我于是兴冲冲地以诚相待,告诉他其实我最喜欢看的就是《故事会》,这个本来挺正常的爱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点见不得人了。我们这两个曾经一起探讨小说、诗和上帝的文学青年,现在在探讨应该给喜羊羊用传统尿布还是纸尿裤。他的奶瓶应该洗几遍及消毒多长时间。你们来说说婚姻是一种什么制度吧。我问大雨花花,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跟我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制度。他说,目前他跟我之间还没有一个直接的制度。我们都是单独针对喜羊羊而自成一套制度。这也很容易造成仿佛是震后灾区一样的混乱局面。上次他女朋友的短信出击就已经是地震可能发生的某种预兆了。为了避免混乱,一定要形成制度。他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嘴唇,眉头紧皱,认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