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珍无话可说,张士诚降元,他原本是极不赞成的,可他一员武将,又奈其何。
“将军英雄,追随张士诚,也是为推翻元朝,如今降元,实在是有损将军英名。”朱元璋见吕珍不言,知他已动点心,又接着说:“将军如果醒悟,不如与我合兵一处,去杀元军,建立功业。”
吕珍虽不满张士诚降元,但英雄不事二主的念头还是在他心里扎了根,见朱元璋诱他叛主,不由大怒:
“你要建立功业,放马攻城就是,不要在城下鼓唇弄舌。”
朱元璋听到此言,知吕珍无法说动,于是下令攻城。
李文忠一马当先,率中路军进攻正门。城上吕珍,亲自指挥,飞矢、乱石,纷纷砸下,李文忠令持盾牌兵士于前,冲到城下,抬起城下来不及搬走的圆木去撞城门。城门原本被吕珍攻城时撞倒,还来不及修复,只用木头撑在后面,因此,几下撞击,城门便倒下。李文忠见状,挥兵冲去。
这边吕珍见持盾牌的敌兵攻至城下,便知城门不堪一击,早已下城,率领大军杀将出来,正好与冲过来的李文忠部在城墙下撕杀起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双方死伤无数。
徐达、常遇春从左右两路,赶去支援,奈何过桥太窄,容不下许多人,一时只能隔着护城河看那边拼杀。徐达忙令士兵,抢修浮桥。常遇春则率领本部人马,绕向南门进攻。
不多一会,浮桥修成。徐达挥剑号令:
“杀过桥去,夺了安丰!”
将士们大声呼喊着,杀过浮桥。吕珍接杀李文忠,已渐感力量不支,徐达又率兵冲过来,一下便乱了阵脚,只好下令撤兵,退回城去。城门窄小,退兵一时拥挤难速,留在外面的只想逃命,已无战心。这一来,被李文忠、徐达部下,杀死无数,护城河的河水,顿时便被染红。
吕珍逃进城里,忙调集大量弓箭手分成四组,守在城门里面的土墙后,敌人攻来,便一组接一组放射。李文忠、徐达在城外杀死许多吕珍部下,这时,却在城门内死伤太多,不一会,被箭射死的士兵已将城门堵起人多高。李文忠与徐达见了,便令暂停进攻。
吕珍松一口气,命令士兵,拖来石块、木头,牢牢地将城门堵上。这边还没完全堵好,听得南门杀声震天。待吕珍赶到时,常遇春的部队已突破城墙,杀进城来。吕珍迎上前去,拦住拼杀。好不容易挡住了,北边城洞又被徐达、李文忠令人掘开,率众冲进城来,前后夹击,吕珍抵挡不住,只好率部往西去攻皇宫。
皇宫里,王皇后听见外面喊杀声不断,吕珍又停止了攻击,知道定是朱元璋大军到来,便与韩林儿商议:
“此事如何是好?”
“朱元璋大军既来,我们可在此坚守,待他破城来救便是了。”韩林儿说。
“可是,吕珍在弃城之前,必来攻这宅子,以吕珍之实力,这宅子是不难攻下的。”王皇后坚持说。
“那该如何是好?”韩林儿有些为难。
“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此激战之时,我们突围出去。”
“如此不是太危险?”韩林儿还是拿不定主意。
“留在这里,危险更大。朱元璋破城,吕珍弃城前会来猛攻皇宫,拿下我等回去邀功;朱元璋受阻,吕珍也会来攻下皇宫。”王皇后分析说。
“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罢。”韩林儿说。
王皇后唤来卫兵,分成三组,命第一组突围出宫。不久,便有人回来报告,宫外没有敌军。王皇后大喜,即让第一组把守宫门,自己与皇帝及一些官吏,嫔妃夹在二、三组之间,奔出宫去。
三组人马刚刚出宫,吕珍率兵前来。王皇后见了,并不惊慌,命一组阻击,二、三组护着他们前行。拐过几个弯,留下二组阻击,由三组护着他们……
吕珍见逃了皇帝、皇后,到手的鸭子也要飞去,气急败坏,令将士们紧追不舍。卫兵们奋勇阻击,只杀得一个人也没有能剩下,吕珍的追兵才能继续前进,待他们刚杀完卫兵第二组的最后一个人时,身后已传来徐达部下的喊杀声。吕珍回头,但见徐达一马当先,紧追过来,前面的皇帝、皇后正带着他们的人往街中心转去……
吕珍见势不妙,仰天长叹一声,率领部下,奔出北门,朝合肥逃去。徐达也不紧追,只向皇帝、皇后逃匿的方向赶去。
徐达赶上水深火热的皇帝韩林儿,救下送回皇宫,告辞离去。
只有极具自信和极有宽阔胸怀的人,才能这么迫切地想听听与自己看法不同的人讲话,准备随时改变自己的原来看法。刘伯温看到这些,心情格外舒畅,这才站出来说出自已的看发。
106、
韩林儿被刘福通等迎至安徽亳州称帝,到这时已逾十年。韩林儿虽为宋政权的皇帝,只因年纪尚小,又太过无能,大宋军政大权,都集于刘福通一身,小皇帝每日里除了下达刘福通认可的诏书,任命表面承认他为皇帝的各路义军首领,便再没多少事情。
因为韩林儿所建的宋国,是义军的一面旗子,在宋国强大的时候,各路义军的首领,都以韩林儿的任命为荣。为此,韩林儿曾经任命毛贵、赵君用为平章,也任命过毛居敬、潘诚、沙刘、关铎等为行省平章,还任命朱元璋为行省平章、郭天佑为左丞,以后又升元璋为行省左丞相、吴国公……他这个皇帝任命过许多人,可事到如今,来救他的只有朱元璋一个人。韩林儿这个皇帝,做得是天下皇帝的窝囊之最,从他当皇帝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能主持过自己份内的事情,宋国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刘福通来打理。如今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感到无依无靠的孤寂。在他看来,普天之下,如今似乎只有朱元璋,对他最真心,或许能作为依靠之人。因此,韩林儿现在特别想见到朱元璋,以谢他救命之恩,以探明是不是可以依靠的。王皇后清楚皇上的想法,但她却有一个女人的心机,对小明王说:
“陛下贵为皇帝,朱元璋是臣子,臣子救皇帝,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去谢的。如果你去了,岂不失去皇帝的尊严?”
“可是,如果不是朱元璋来救我,我的命恐怕早丢了,还哪里来什么尊严?”小明王说。
“事情是这样的。”王皇后说:“陛下你想过没有,皇帝是靠尊严过日子的,如果你的臣子不尊重你了,你还能做稳皇帝?因此,不管怎么样,这尊严是非维护不可的。”
小明王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听了皇后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甩着手在皇后跟前走来走去。皇后便跟在他身后说:“请皇上传朱元璋来见驾。”
小明王一听怔住了,他担心朱元璋不肯来。聪慧的皇后看透了他的心事,挑明了说:
“他若不肯来,说明他不诚心让你当这个皇帝,我们也好趁早设法离他而去。”
“离他而去,谈何容易。”小明王叹息一声说:“如果他不能容我,又岂能救我,放我而去”
皇后听了坚持说:“无论如何,你是皇帝,不能去见他,只能让他来见你。否则,你纵然去见他,低声下气,他也不会理你。”
韩林儿想了想感觉到皇后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于是吩咐近臣天宫,去将朱元璋请来。
朱元璋得了安丰,登上城门,四处眺望,徐达来报告:已救下皇帝、皇后等一干臣子、宫女、嫔妃,安置在皇宫里。
我应该去拜见他?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用眼睛去瞪身边的李善长。
李善长认为,可暂缓些时再去。当务之急,是安置百姓,抚慰奖励驻军。朱元璋点头称是,即让李善长安置百姓,自己随徐达、常遇春去城外驻军处巡视,似乎是忘了小明王的事。
天宫四处找不到朱元璋,只好回来复命。皇帝看着皇后,那意思分明在说:难道他不让我做这个皇帝?
“战事刚刚结束,他去军营巡视,这也是他应做之事,只是……”王皇后吱唔不语。
“只是什么,你快说来朕听。”
“凡事在人心中,都依其重视程度而有个轻重缓急。”王皇后说:“既然朱元璋先往军营安抚将士,可见……”王皇后又吱唔不语。
“你是说他朱元璋把朕看得很轻?轻也罢,重也罢,只要他承认朕这个皇帝,朕就满意了。”皇帝叹息一声说。
这个没用的人!王皇后在心里说,嘴上不敢吱声。
107、
朱元璋从城外军营回来,已是很疲倦,正要到郭丽儿那里去就寝,李善长提醒他说:
“国公,这时最好去见见皇帝。”
“非去吗?”
“最好去。”李善长坚持。
“你认为该怎么安置这位皇帝?”朱元璋问。
跟朱元璋太久了,李善长知道,如何安置小明王,他朱元璋一定成竹在心,之所以要他李善长的口说出来,因为这不是非常光明磊落的事情。“食君之碌,替君分忧,这也是为臣子份内的事。”想到此,李善长便说:
“安丰城小地贫,皇帝显然不宜在此留住,不如到附近择一较好的城市,建一皇宫,然后派人用罗伞銮驾,豪车华马,迎皇上前去居住,并派兵驻守,以保平安。”
“好,丞相想的确实是好。”朱元璋说:“只是如此一来,天下人是否会说我只把皇上做摆设?”
“天下人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想纵然有人持这种看法,也只是少数。国公今日之势力,全靠自己纵横天下得来,并非皇帝恩赐,这是其一,国公长途跋涉,率倾国之兵,救了皇上,并安置好皇上,这是其二。就凭这两条,大多数天下人,只会赞国公大仁大义。”
“如此看来,丞相的想法可行?”朱元璋说:“只是不知丞相认为将这个皇帝安置在哪里更为合适?”
“濠州乃我军发祥之地,我看皇宫建在濠州为宜。”
朱元璋略一思考,笑着说:
“就这样罢,我们这就去见皇上,安置皇上一事,还请丞相全权安排。”
说罢,朱元璋带了李善长去见过小明王,讲完该讲的客套话后,朱元璋令:
“设銮驾伞扇,迎小明王往濠州,创造宫殿华屋,易其左右宦侍,皆厚待之”。
安置好小明王,朱元璋打道回府。这次出征,沿途有郭丽儿陪伴,遇事时还是常常会想到马秀英,一到南京,朱元璋便去找她。见了马秀英,象是见了久别的老朋友一般,朱元璋非常高兴。马秀英来亲近他,他却有些不太情愿。除了郭丽儿,沿途他又收了两个女子,一个是陈州人孙氏,一个是寿州人李氏,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封孙氏为成穆贵妃,李氏为淑妃,这是后话。只因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呆得久了,对马秀英,他已激不起半点男女之情。
马秀英熟读史书,对男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看着朱元璋已称国公,皇帝龙椅,似乎也非他莫属,因此虽然十分地渴望亲近,却更知道,不可取的东西,主动放弃,方可保持自己拥有的。也正因为马秀英的这份明智,这才从头到尾,牢牢地维系了她与朱元璋的关系,后来不仅理所当然地做了皇后,直到去逝,终身为朱元璋怀念感激。
马秀英过来帮他脱了衣服,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这是朱元璋最幸福的时刻。谈到今后的战争,朱元璋突然想起胡惟庸的那篇策论,便让马秀英去替他找来,马秀英很快找出那篇策论。朱元璋让她念一念,关于‘战争方略’那一段。
“……张士诚虽降元军,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元、张之间仍是利害之争。若攻元军,张士诚很可能去援;若攻张士诚,元军必然坐视观望。因此,现是灭掉张士诚的最好时机……”
听到这里,朱元璋突然打断马秀英声情并茂地朗读,问她:“若攻张士诚,元军虽说坐视不理,陈友谅趁虚攻我南昌,怎么办?”马秀英想了一会,缓缓地回答:“我认为获取最后的胜利的人,是他的军势实力,而不是地盘,具体该怎么做,国公最好立即召集一次谋士、将帅的会议,让大家来讨论一下。”马秀英说。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朱元璋说着闭上了眼睛。
108、
第二天一觉醒来,朱元璋感到精神非常好,即下令文武百官到国公府议事。
这个胡惟庸,原是定远人,在朱元璋拿下定远之后,就跟随朱元璋,在元帅府里做一个奏差。后来朱元璋见他头脑灵活,忠实可靠,又放他到宁国做一个知县。而今身边缺人,这才又调他回元帅府,没想到他竟然写出了一个“战争方略”。朱元璋读罢,非常欢喜,在今天的国公府议事会上,特授意胡惟庸首先发言,阐述他进攻张士诚的具体战略。胡惟庸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抓住机遇,赶紧表现一番,分析了当前敌我双方力量之后说:
“……我们可以兵发两路,一路直接进攻杭州,使他调大军守卫,无力北上增援;另一路从北往南,一路下来,围歼敌人的主力军。如能趁陈友谅喘息的机会取下杭州,灭其内外之军,则张士诚消灭,剩下一个陈友谅,就再不足虑了。”
胡惟庸话毕,谋士、将帅发表意见,战略上虽有分歧,但在进攻张士诚这个问题上,似乎没人有异议。最后只有刘伯温与李善长、徐达没有说话。朱元璋细眼微闭,端坐国公椅,谋臣在左,将帅在右,这时,他把眼睁开,看看左边的刘伯温,又看看右边的徐达。
“如要先灭掉张士诚,得算算要多长时间,南昌能不能守得住这么长的时间。”徐达说。
“陈友谅乃手下败将,刚遭受这么惨的失败,怎么又敢来进攻?大元帅不要多虑。”常遇春说。
“陈友谅心高气傲,虽刚遭失败,灭我之心不死,一定会乘机进攻南昌的。”李善长说。
朱元璋听了徐达与李善长的话,虽说心里不太舒服,但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知道后面不发言的这三个人,一定意见与前面发言的相左;他更清楚,他的谋臣、帅才的精华是后面这三个人。他们的发言就是反对自己,也要认认真真去考虑,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他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吭的刘伯温。
从一开始,刘伯温就已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他知道他是想先去打张士诚,而且知道朱元璋打张士诚的念头是多么的强烈。正因为如此,才弄出这么个不起眼的却是符合他朱元璋观点的胡惟庸来首先发言。此时的刘伯温,懒洋洋地看着胡惟庸,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尽能位居百官之首,最后置他刘伯温于死地。当然,而今十分器重胡惟庸的朱元璋也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官,最后居然谋反,使他朱元璋因他胡惟庸株连杀戳了三万余人,背一世骂名。这是后话。
在刘伯温看来,如今是决定朱元璋成败的关键选择。如果先打张士诚,那危险是有灭顶之灾的。但是,从自己同朱元璋这一段时间的交往发现,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自信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说服他,那岂不是于事无补,又自找苦吃。他听到了两个与朱元璋不同意见的人都讲了话。他暗自佩服徐达的见识,也欣赏李善长的圆滑,他知道他们就是因为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才慢吞吞地不直露自己的看法。而朱元璋听虽然到了相同看法的声音,还是希望来听听不同自己看法的声音。这一点,刘伯温看出了,他相信朱元璋是真心地希望自己来讲讲看法,好作出最后的决定。因此,刘伯温一方面感到心里有些别扭,一方面又从心里敬服朱元璋。思来想去,刘伯温认为自己还是必须站出来,直抒己见,以避免这位他佩服的霸主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