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眼睛看着前妻,这人怎么这么不着调呢?
“诶?你这人……临来之前你不是特意跟我说过吗?怎么转眼就背着牛头不认账了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背着牛头不认账”是前妻家族的光荣传统,今后十年中,我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种情况。
“我说什么啦?”
“你说要我别做声,你帮我顶着。”
“我没说过。”
“你……你!”我气得直翻白眼,“你说话简直跟放屁一样!”
“少废话!你到底接受不接受?”
“我不接受,决不接受。”见她耍无赖,我也狠起来了。
“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结婚了?”
“不是我不想结婚,是我没法接受敲竹杠。”
“怎么没法接受?人家都是这么办的啊?”
“人家?‘人家’是谁?”
“我们那儿都这么办的。”
“你们那儿是你们那儿,我管不着,我也没见过。但我们这儿不是这么办的。”
“你娶我就得按我们那儿规矩办!”
“凭什么只按你们那儿的规矩办?不按我们这儿的规矩办?我又不是跟你爹一样倒插门,是你嫁到北京来!”
“唉,你怎么这么死板啊?再说,这事儿都是可以商量的啊?”
“商量?怎么个商量法儿?”
“你要实在出不起,可以还还价嘛。”
“什么?还价儿?”我诧异地看了看前妻,奇怪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怎么还价?这……这又不是到集贸市场买菜!你妈把你当肉卖吗?怎么还价?亏你还算个读过大学的人!”
那时的我并不清楚,在中国,读过大学与否,与一个人的价值体系毫无关系。
“我妈昨晚跟我说了,实在不行,‘三尽孝心’能免,但‘抚养补偿金’得给。”
“你妈白日做梦吧?你跟她说,没门儿!”
“我们家都让了一步了,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
“我不通情理?是你们狮子大张口!哦,先漫天要价,见实在敲不来就降价,这就算让步啦?你们家怎么这么会算账呢?”
“反正,我妈说的条件你必须考虑。”前妻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不接受的话,让我们家怎么在当地做人?”
“怎么做人?你们家做人就靠敲诈勒索吗?”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引得火车上的人纷纷侧目。
“唉,小声点儿。你急什么啊?”
“我能不急吗?”我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为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我不会考虑。”她的态度让我大失所望,“你说话跟放屁一样!来之前你说帮我顶着,现在居然抵赖了?你什么意思啊?合着是骗我来挨宰?”
“你怎么就不会换位思考一下?我妈养活个女儿容易嘛?”
“那我妈呢?我妈养活个儿子就容易?你家没钱,我家供你上了两年大学,工作也替你安排好了,房子家具电器装修我家都出了,你们还想怎么着啊?你还好意思说我不会换位思考?”
“反正我想好了。你要是不接受,咱俩就分手!”她威胁我。
“分手就分手,你这个老婆我娶不起!”
到这一步我完全明白了,提亲就是个圈套。出于被愚弄的恼火,我做出了同意分手的决定,“反正我家这些年对得起你,我也不欠你什么,你说分手,那就好说好散。”
两人不欢而散。到北京后我直接回了我家,她直接回了宿舍。
回去跟家人讲了我提亲的遭遇,全家一片愕然。
“他们这是在卖女儿呢?”大哥鄙夷地评论道,“还讨价还价?你要一块,我还五毛?什么玩意儿啊?守杰,那张佳丽对你也扯淡,又没教养又懒。正好,她不是要和你分手吗?趁这机会分了算了。”
“守杰,她家明摆着是敲竹杠。”当时还在国内的二哥说,“按说咱家凑一凑也出得起这钱,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通过这件事,能看得出张佳丽那家人一点儿做人的尊严都没有,简直就是无赖。跟这样的人结婚,你以后日子会很难过的。”
“要八万抚养补偿?这……亏她们想得出来?”大嫂也道,“守杰,虽然都是劝和不劝分,可既然张佳丽自己提出来了,那你也别太伤心了。随便再找一个,条件都比她强。”
“嗯,是该分了,那小地方,风俗太古怪了……给丈母娘送金戒指,要不要也给丈母娘披上婚纱,抱着丈母娘去照结婚照啊?以前看照片,张佳丽她妈那么胖,守杰你抱得动吗?哈哈哈!”二嫂笑着讽刺道。
相对哥嫂,父母态度稍显温和,但分量更重。老爷子听完大家意见总结道:“守杰,现在张佳丽提这些条件,很不合理。她们不是不知道你的收入多少,摆明了压你跟家里要钱的。唉,要是个有尊严的穷人家,咱们是可以帮一下。我和你妈都是挣工资的,咱们能做到的,是房子电器家具这些咱们出,我们认为这足够了。娶媳妇要量力而行,实在够不着的,就算了。当然,你和张佳丽的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去处理。”
事到如今,我决心已下,答道:“我早想通了,我坚决不答应她家的勒索,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张佳丽提出分手,那就分手。反正这么多年,我觉得对得住她,不存在什么遗憾。”
“嗯,你这样想就好。”
此后一连几天,我不再和前妻联系,已做好了分手准备。
可几天后我下班时,一出单位大门,就看到她红着眼睛等我。
我忙和同事说了声“再见”,和她在街上走了一段,才冷淡地问:“还找我干吗?咱们不是分手了吗?”
“守杰,你真狠心……你怎么不珍惜感情呢,呜呜。”她张嘴就哭。
我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在大街上,而且她是我曾爱过的人。
“你别哭啊?分手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答应了你啊?”
“我提分手就分手啊?你怎么就不让着我点儿呢?呜呜……”
“我没法让。你们家狮子大张口,我力所不及。”
“我妈都说了能商量的,呜呜……”
“没什么可商量的。你说话不算数,可我算数!那天既然跟你说没什么可商量的,就是没有任何余地。”
“难道你就为了那点钱,宁可失去我吗?你太不重感情了……”
“你这叫什么话?”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得弄清楚,是你家跟我家要钱,不是我家跟你家要钱!我只能量力而行,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做不到的,我没必要榨我父母。”
“难道一点儿也不能商量吗?”
“一丝儿都不能。”其实看她流泪,我也挺难过。但我还是狠了狠心说出这句话。心想:既然你能为那些不可理喻的条件跟我分手,那就休怪我忍痛割爱。
“抚养补偿金,我妈的底线是给一半,四万就行了。”
“你让她省省心吧,一分都不给。”
“实在不行就两万,这够宽松了吧?你要答应的话,我去做我妈的工作。”
“算了,你就甭费劲儿了,我没兴趣,也没钱。”
“你爸妈手里明明还有钱……”
“嗳?我爸妈手里有没有钱关你们家什么事儿啊?你去劝劝你妈,喜欢钱,就出去挣,实在挣不来就去抢银行,别老惦记着别人手里的钱。”
“守杰,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呜呜……”
“不是我狠心,是你们家太无聊。”我叹了口气,“唉,张佳丽,算了,我达不到你们家的条件,你再找个人吧。咱俩没缘分,你再找个有钱人嫁了吧。”
“不,守杰,我不想离开你,我爱你,不能没有你……”
“反正我下决心了。”见她说“爱”我,我也缓和了些语气,“我提出的条件,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拜拜。”
“你这是在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妈在逼你。”
前妻最终屈从了。她其实也很清楚,她家只是想借机敲一笔;实在敲不来,那只好从长计议了。
虽然结婚时房子、家具、电器都是我家出的,但离丈母娘的期望值简直天上地下。恼羞成怒的她曾力劝前妻:反正现在工作也安排妥了,正好把李守杰踹了,再找个大款,或者局长处长什么的。
前妻没有听从她的劝告,毕竟她对我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这件事我当时并不知道。后来,我和前妻闹翻、进入“冷战”阶段时,前妻在一次吵架时,以悔不当初的口气说:“早知道你这样儿,当年早该听我妈的话跟你拜拜的。”
这番话令我莫名其妙,在其后一段时间紧追不舍。前妻经不住再三逼问,这才挤牙膏似的把当时情况说清楚。我这才知道,当年居然还有过这“过河拆桥”的一出。
丈母娘处于社会最底层,而且能记得起来的祖上,无一例外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但奇怪的是,她却是个十足的“精神贵族”总自以为是皇亲国戚般,认为我们家门槛不够高。
有了这种心理,她对我和前妻的婚姻就很不满意了。前妻找了我,在她眼中属于虎落平阳似的低就,人家是怀着多大的不甘、做出了多大的自我牺牲,才勉强同意我们相处的啊。
由于结婚时没敲到这笔竹杠,过了些年,丈母娘把这事想象成是她深明大义;而她那胎死腹中的“攀龙附凤”构想,则成了她施恩于我的证据。
于是,她反复对我叨唠:“那时我看你们家条件一般,也没嫌弃你什么,结婚也没让你们家出什么钱,我们是讲理的……”
按她的意思,好像我和前妻结婚是她出了钱。
当时听到这话我鼻子都快气歪了,可多年以后却只觉得好笑。是啊,一本正经地跟个无赖讲道理,那不是无赖的错,是我的错。
从此,丈母娘觉得我这个女婿欠她太多了,而且桀骜不驯,需要调教。不但看我不顺眼,连我们家人都看不顺眼,总觉得我们家欠了她一生一世无法偿还的孽债。
既然她们认为我欠了她们,那就要向我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