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左祤卫大军登上的那座浮桥被高丽军的重弩击断,左祤卫大将军宇文述当即变了脸色。往前急冲过去一直冲到辽水边上,大声的命令着弩车压制对岸高丽兵的反击。上百架弩车持续着呼啸,但高丽兵却已经将他们残存的弩车撤出了隋军的射程之外,不与隋军对射,而是集中力量打击浮桥和稳着桥的民夫。
辽河刺骨的河水中,浮尸一具接着一具的被冲向下游。血将这一段水域都染成了红色,残肢断臂和浮桥的碎屑挤在一起往下游漂。
左祤卫的浮桥断了,前面的数百人被卷进了水中挣扎着大声呼救。却被高丽的弓箭手一阵接着一阵的羽箭逐个射死在河道中,会水的人奋力的往回游,不会游泳的即便没有被羽箭射中也最终逃不出死亡的命运。断桥上的左祤卫长矛手将兵器当做救人的工具,不断的将调转了过来的长矛伸向水中试图多救一些袍泽上来。
此时左祤卫浮桥上渡河到辽水东岸的不足三百人,浮桥断了之后他们失去了支援。最先带人冲过去的是宇文述的家将宇文山,他回身看了一眼断了的浮桥,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只是,这个对宇文家忠心耿耿的家将没有选择向敌人投降,而是带着不足三百人的左祤卫士兵奋力拼杀,试图靠近左屯卫已经登岸的人马。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后路,知道自己即将战死在辽水河畔,但他更清楚的知道,宇文家的荣誉不容玷污!虽然他只不过是宇文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他明白,这个姓氏上有多少辉煌的战绩!代表着多少荣耀!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河对岸的家主宇文述缓缓而沉重的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知道自己该怎么结束并不壮阔辉煌的一生。
眼见着一座浮桥断了,几百隋兵成了孤军,高丽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杀敌机会,不等乙支文德下令,两个渠帅带着千余人气势汹汹的扑了上去。
宇文山抹了一把迷住了眼睛的血迹,用横刀往麦左屯卫方向大隋火红色战旗招展的地方指了指:“杀过去!跟麦老将军汇合!”
“杀!”
三百人的队伍组成了一个锥形阵,以宇文山为锋锐直直的朝着麦铁杖的方向杀去。而此时,注意到了左祤卫浮桥断裂的麦铁杖对左侧的钱世雄大喊道:“带你的人,把左祤卫的兄弟们接应过来!都是大隋的兵,不要放弃一个人!”
钱世雄大声的答应了一声,随即带着自己的亲兵和二百多名左屯卫勇士迎着宇文山的方向发起了进攻。两支队伍隔着足有百米左右,数不清的高丽兵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他们之间,两边的人往一起冲,而高丽兵则力求将过了河的隋兵尽数歼灭。搏杀越发的白热化,双方的士兵一具接着一具的到了下去,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立刻被同伴填补。虽然宇文山和钱世雄带着的人都不多,却依然强悍的泼开一条血路向对方靠近。每一步前进,都会倒下数具尸体。有袍泽的,也有敌人的。
宇文山一刀砍在一名高丽兵的脖子上,已经崩出了无数缺口的横刀早已经没了锋利。他有力抽了几下也没能将横刀抽出来,崩出了口子的横刀在那高丽兵的脖子上锯子一样来回拉扯了几下,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很快就涂抹满了他的皮甲。
抽不出兵器,宇文山索性松开手弃了那横刀。他一脚将那已经死了的高丽兵踹开,右拳轰然砸在一名欺近身边的高丽兵鼻子上。这一拳不但打爆了对方的鼻子,也折断了他自己两根手指。
“刀来!”
宇文山大声呼喊道。
他身后的亲兵一刀劈死一个敌人,听到呼喊声立刻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横刀塞进宇文山的手里。没了兵器,他双手持了盾牌紧紧的跟在宇文山的身侧,用盾牌替主将把侧翼敌人的攻击尽数挡开,他磕开一柄环首刀,抬起盾牌横着砸出去戳在那人的额头上,巨大的撞击力直接将那人的头颅砸得向后一仰,高丽兵的额头上被砸穿了一个血洞,眼见不活了。
他已经没时间记住这是自己杀的第几个敌人,更没时间算计着杀敌几人策勋几转,他只是紧紧的跟着宇文山,一步不曾落后。终于,一柄砍山刀刺进了他的小腹中,那刀还在他的肚子里使劲的扭了几下。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但他依然咬着牙往前冲了几步,将刺穿自己身体的敌人推着远离了宇文山。
冲进了高丽兵的人群中,肠子已经流出来的左祤卫士兵立刻被敌人苍蝇一样围住,很快,无数把钢刀劈砍在他身上,先是一条胳膊被砍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小腿被人一刀砍断,扑倒在地的左祤卫勇士仰起头,满嘴是血的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高呼。
“大隋!”
乱刀落下,活活的被人剁成了肉泥。
站在他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的顶了上去,站在宇文山的身侧保护着主将的侧翼。他们是大隋训练有素的府兵,他们是骄傲的,从大隋立国至今,步战中他们从来没有被敌人击溃过,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外敌面前退缩过,哪怕,今天的敌人是他们的几十倍,哪怕明知道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冲其实都是一条死路。
宇文山一刀卸掉一名高丽兵的握刀的手臂,再一刀斩断另一人的一条大腿,敌人倒地之前,他又一刀剁在那人的脖子上。
血噗的一下子喷射出来,将他的脸上涂抹成了一片赤红。温热的血水再次迷住了他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抬手擦一下,一杆粗制长矛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小腹中,长矛从肚子上扎进去又从后腰上穿了出来。疼痛让宇文山的神智一阵模糊,他低头看了一眼如同长在自己肚子上的长矛,随即咧嘴残忍的笑了笑,他面色狰狞如恶魔般大吼一声,一刀将长矛削断,再一刀捅进敌人的心口。
“大隋左祤卫!向前!”
吼声将天空中的云都震得散开,也将他身前的敌人吓得使劲一缩脖子。
刀锋还没来得及从敌人的心脏里抽出来,一柄环首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怒目圆睁的头颅飞出去几米远,刚巧落在已经快杀穿了敌阵的钱世雄脚下。
看着地上滚动的沾满了尘土的头颅,钱世雄啊的大喊了一声,一槊将拦在前面的高丽兵戳死,槊锋横扫,轻而易举的切开下一个高丽兵的皮甲,也切开了那人的胸膛和小腹。巨大的血口向外翻开,肺叶,胃,肝脏,肠子一股脑从口子中向外挤了出来,滑腻腻的掉了一地。
钱世雄一脚踩在那一堆内脏上,也不知道踩碎了的是胃还是肺,肉泥染脏了他的战靴,却挡不住他向前的步伐。
长槊横扫,接连切开三名高丽兵的咽喉,钱世雄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般直入敌阵,势不可挡!
噗的一声,他的长槊戳穿了一名高丽兵的心口,只是那高丽兵却极为悍勇,吐着血狞笑着弃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双手紧紧的握着钱世雄的槊杆大声嘶吼:“杀了他!”
两个高丽兵一左一右冲了过来,同时挥刀砍向钱世雄。
钱世雄松手,一脚踹倒了左侧的敌人,右拳重弩一样轰了出去,直接砸碎了右侧敌人的鼻子,砸裂了敌人的嘴巴,打落了三颗牙齿。顾不得拳头上也被撞开了口子,他顺势抢了那高丽兵的环首刀,一脚踹在紧接着冲过来那高丽兵的小腹上,然后一刀斩在那人的肩膀上!
这一刀力度之大竟然直接将半边身子劈开,连着头颅的半边肩膀斜着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捡起一股血水。
“往前冲,往前冲!”
左屯卫将军辛世雄大声的命令着,他奉命在后面督促士兵们通过浮桥,眼见着左祤卫的浮桥断裂数百孤军被敌人围困,虎贲郎将钱世雄带着人冲上去试图救援袍泽。只是这样一来,失去左翼护卫的大将军麦铁杖立刻被高丽兵围住。此时通过浮桥的左屯卫士兵也就千余人,勉强在河岸上占据了一片地方。但钱世雄的离开立刻让占领的阵地上空出来一小块,高丽兵抓住机会蜂拥而上试图将麦铁杖带着的锥形阵从侧翼击溃。
“大将军在等着你们,杀上去!”
辛世雄嘶吼着,嗓子已经沙哑的好像风吹过沙漠的声音。
士兵们奋勇向前,朝着他们的大将军冲去。
“瞄准浮桥!射浮桥!”
乙支文德一把夺过传令兵的令旗,一边挥舞一边大声呼喊。
残余的七八架弩车调整好了方向,几乎同时发出怒吼。长长的重弩接二连三的砸在左屯卫的浮桥上,两轮之后,浮桥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呻吟。咔嚓一声,左屯卫的浮桥……也断了。
辛世雄傻傻的看着浮桥的一端逐渐被水冲着漂走,脸色惨白无比。忽然,他猛的清醒过来拼命的往前挤:“大将军,快撤回来!”
“大将军!快回来!”
数百名左屯卫的士兵跟着辛世雄大声呼喊。
杀入敌阵的麦铁杖回头看了一眼断裂的浮桥,看了一眼自己麾下那些拼命大喊的士兵。只是一眼,他便缓缓的将视线转了回来盯着矗立在高坡上的高丽帅旗。
视线里,那大旗下站着的金甲将军正拼命的吼着调动士兵围攻,同时,在他眼睛扫过的地方,虎贲郎将钱世雄带着的二百多名左屯卫士兵已经全部战死,钱世雄一刀砍死一个高丽渠帅,刀卡在那人脖子里抽不出来,只停顿了那么几秒钟,数不清的长矛刺在他的身上,立刻就刺出无数个血洞。
钱世雄倒地前,奋力的扭转身子看向麦铁杖。遥遥的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似的。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悲伤,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
“大隋……左屯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