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王启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从旅率的位子上被李闲降为队正,他居然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总是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这种心理素质已经不能用强大这两个字来形容了,最起码要用四个字。
非常强大。
上午,王启年带着五十名游骑萨水河道一路往上游巡查,沿路上见到一些高句丽百姓,士兵们打算就这么过去不理会那些没有杀伤力的难民,但是王启年却突然下令将那四五个穿着破衣烂衫的高句丽百姓杀掉。士兵们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队正的命令。一阵连弩射过去,四五个高句丽人顿时被射翻在地。
王启年从马背上跃下来,走到其中一具高句丽人的尸体边上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果然从那人背着的包裹里翻出了钢刀和一身高句丽士兵的号衣。其他几个人也一样,都是暗藏利刃,很显然这几个人都是高句丽军的斥候。他们之所以见到大隋的游骑而没有躲避,是因为隋军一直都是以仁义之师自居,从辽东城一直到平壤城,几乎没有伤害过沿途百姓。当然,绝大部分高句丽人都躲进了大城中根本就不敢出来。但隋人不滥杀,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以至于这些高句丽斥候明目张胆的站在路边看着隋军游骑经过也不躲闪,只是这次显然他们的判断出了错。
看着那几句尸体,王启年忽然皱起了眉头。
平壤城已经被大隋远征军围住,这些高句丽斥候是从哪儿来的?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乙支文德手下的士兵。
王启年让士兵们割了首级带回去报功,然后带着游骑继续往上游巡查。
等他们远去之后,几个躲在树木乱石后面的高句丽士兵悄悄露出了头,看着王启年等人消失在视线中,这几个高句丽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留下两个人继续监视,其他人掉头跑了出去。
李闲知道薛万彻是什么意思,将左屯卫这三个折冲营留在南岸,看起来是对李闲不错将没有危险的任务交给了他,事实上,这正是薛万彻对李闲不信任的体现。不得不说,薛万彻确实算不上是个聪明人,比起他弟弟薛万均来说差得太多了。李闲相信,若是换做薛万均来指挥的话,一定不会将左屯卫和左御卫之间的原本不存在的矛盾挑出来,他搞出这么一个局面,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左御卫的人根本不拿左屯卫的兵当自己人。
洛傅等人都被李闲派出去安排士兵们扎营,李闲特意将刘满留了下来。
“刘校尉,我初领兵马,对营中事物都不熟悉,所以留下刘校尉只是想请教一下,还请你不吝赐教。”
李闲面容诚恳的说道。
刘满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博陵人士,也是寒门子弟出身。虽然家中有个姐姐嫁到了博陵崔氏,但嫁给的那崔家子弟也不过是个崔氏远枝,也沾不上什么光。真说起来,那人家的家境尚且还不如他们刘家。只是博陵崔家实在名气太大,女子就算嫁过去给一个偏枝子弟做妾,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算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不过这刘满却是个温厚的汉子,并不善于投机钻营,在士兵们中人缘极好,倒是与当初的顶头上司张别将关系处得不大融洽。那张别将是个收钱从不手软的家伙,几次跟刘满暗示,让他孝敬一些,但一来刘满确实拿不出许多钱财,二来他也不愿意花这个钱,他的饷银每三个月就会派亲兵送回博陵家中孝敬老母,这样一个以孝为先的人多多少少也看不起那张别将的嘴脸。
正是因为这样,那张别将对刘满没什么好感。历次上阵厮杀都将其派在最前面,奈何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老天爷看眼,刘满活得还好好的,倒是那张别将在隋军攻打那座不知名的大城时候被流矢射死。
“将军,您还是称呼我善为吧。”
对李闲,刘满也颇有好感,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就升为别将的少年不似张别将那样,丝毫也不骄纵,反而对自己这样不是他亲信的人也礼遇有加。
“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刘校尉这表字取得好。”
李闲笑了笑说道。
刘满道:“这是县学李教授所赠,卑职其实受之有愧。”
李闲摆了摆手道:“足见县学那位长者对你的赞赏,老人家的眼光不错。”
刘满微微弯腰致谢,随即问道:“将军有什么要问的?卑职在这军中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将军如果有什么疑问,卑职知无不言。”
李闲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临出发之际,辛将军特意将你叫了去,可有此事?”
刘满脸色一变,垂头道:“确有此事。辛将军那日将我叫了去,只是吩咐卑职,多多协助将军领兵,不可欺将军年少。辛将军说,将军受陛下赏识,他日必成大器,所以让我尽量帮助将军您稳定军心。”
李闲点了点头笑道:“辛将军倒是客气了,自从进了左屯卫之后,燕某多受辛将军照顾,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啊。”
刘满低着头道:“将军年少有为……”
李闲看着刘满的脸,随即自嘲的笑了笑道:“什么年少有为,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只怕我早已经变作平壤城下一具枯骨了。”
刘满脸色大变,竟似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李闲也不再说,只是叮咛了几句军务上的事,便让刘满回去。刘满垂着头向外走,到了军帐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回身对李闲道:“将军,咱们这次携带的粮草勉强只够十日,还请将军多多在意。”
这话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但李闲却站起来郑重一礼道:“多谢。”
刘满连忙回礼,随即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军帐。
刘满离开之后,洛傅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铁獠狼对李闲点了点头道:“清点过了,辛世雄拨给咱们的粮草,袋子里装得大部分是土石,能吃的东西不多,绝对坚持不了两日。”
李闲点了点头道:“刘满这个人,确实是个君子,他不会说谎。”
朝求歌笑道:“幸好少将军早就猜到了辛世雄那脏心思,咱们自己偷了不少粮草出来,不然这次真的要饿肚子了。”
陈雀儿道:“那是,咱们好歹是护粮兵出身,若是不能弄些粮草出来,岂不让人笑话。”
李闲笑了笑道:“安排咱们的人将那粮草都换掉,若是辛世雄发现少了粮草难免会以此为把柄追究,到时候他派人来查,粮草在数量上只要对得上,他就找不到借口。总不能,他承认自己拨给咱们的粮草都是土石吧。另外,多出来的粮草装在袋子里混在搭建壁垒的土石中,谨慎一些。”
铁獠狼道:“我已经安排人手去做了,放心吧,保证不让辛世雄抓到把柄。”
洛傅笑道:“这还得多谢谢王启年才对,若不是他暗中帮忙,这偷出来那么多粮草倒也不是个简单容易的事。”
李闲道:“对了,说到王启年,我使他带游骑巡视萨水上游去了,让他回来之后见我。”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卑职游骑队正王启年,求见将军!”
平壤城高元指着手下几个臣子破口大骂,骂得那几人垂着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也难怪高元生气,从今日一早,隋军就开始再次攻城。城墙上几次传来险些被隋军攻破的消息,吓得高元一整天都不得安宁了。他骂自己手下臣子无能,骂乙支文德阴险,骂隋人不讲信义。总之,将所有人骂的狗血淋头。只是骂归骂,他现在却不敢得罪了乙支文德。如果隋军攻势一直这么持续下去,难保哪天就会破城,到时候还得指望着乙支文德手中的十万大军来救他。所以一听说乙支文德出隋军大营的时候“不慎坠马”,他立刻派了亲信臣子出城去慰问了一下。
另外,高元让人试探着问乙支文德,这平壤城如今也不安稳,自己打算搬到军中去住怎么样。结果臣子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乙支文德不同意高元出城!理由很简单,他说就算平壤城中再危险,也比无险可守的野外安全的多。乙支文德对那臣子说道,辽东城能挡得住隋人百万大军围攻数月,隋人兵强马壮还不是束手无策?平壤城远比辽东城要高大坚固,所以请陛下安心,隋军是攻不破平壤城的。
高元气得脸色惨白,却对乙支文德没有办法。他只好再派人去求乙支文德,问问是不是再去一次隋军大营求和。如果隋军愿意退兵,称臣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乙支文德的回答很简单,若是陛下愿意求和,臣愿意派人护送陛下亲自去隋军大营和宇文述详谈。
高元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将手下亲信臣子们召集起来商议,结果平日里那些夸夸其谈的臣子们没一个能说的出什么,只是垂着头表示无奈。
宝山王高金见高元气得脸色都变了,又见高元热切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脸上飘啊飘的,再装傻也说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若是没有其他办法,要不……臣弟去隋军大营走一趟,对那宇文述大将军说明,陛下愿意对大隋称臣?”
高元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拉着高金的手痛哭流涕道:“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兄弟对我好啊。”
于是,高句丽宝山王高金,作为高句丽王高元的全权代表,出城求和去了。
这次出城求和,高元给了高金极大的权利,授予他临济专断之权,甚至以和自己同样的仪仗将高金送出了平壤城,他对高金说道,若是此次能让隋军撤退,这天下便是咱们兄弟俩的。
出了城的仪仗队伍中,一辆看起来还算奢华的马车走在队伍最中间。坐在马车里,一脸悲愤的宝山王高金忽然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