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从皇帝的行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说实话,他一直在等着陛下召见自己的这天。因为,不只是陛下那里,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父亲宇文述送回来报平安的书信。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军的后路已经断了,所有的消息都送不回来,无论是给朝廷的战报还是家书。
宇文士及早就已经急不可耐,可没有陛下的旨意他根本不敢私自出营,再说,他手里没有兵权,出营去还能怎么样?
所以他一直期待着陛下有一天能发现远征军已经失去联系,但在望海顿没玩够的大隋皇帝陛下只在辽东城外停留了不足十天,宇文述率领的大军开拔之后,皇帝也带着天子六军再次去了望海顿看最新的祥瑞。这次,据说一只三足金乌出现望海顿,停留三日后飞走,还掉落了一根金灿灿的羽毛。
大业皇帝杨广喜滋滋的赶去望海顿看三足金乌的毛,这一走,直到三天之前才返回辽东城外。而不出预料的,皇帝陛下见辽东城还没有攻克大发雷霆,一口气斩了三个“攻城不利”的郎将,然后下令百万民夫堆土前行,硬生生在辽东城外堆出来一条数丈宽的鱼梁大道,命令士兵顺着鱼梁大道往城墙上进攻。只是高句丽人将城墙用沙包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就算攻上了城墙也根本无法扩大占领的区域,上了城墙的士兵只能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内进攻,很快就被高句丽人用羽箭射死。而有的人试图从城墙上跳进城内的民居房顶上,可城墙下的民居已经都被拆除,还在城墙里面挖出来一条两丈宽的深沟,跳进去的大隋士兵全都摔成肉饼。
皇帝回到辽东城外隋军大营之后,雷厉风行的杀了几个人,然后别出心裁的想出了铺一条鱼梁大道这样的攻城办法,之后就再次将心思从战场上移开,每日带着萧皇后到辽水畔钓鱼,完全对军务不闻不问。就好像宇文述带着三十万大军远征这事,他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似的。
事实上,他真的忘了。若不是下午的一场噩梦,杨广估计也很难想起来宇文述带着人马已经走了很久了。
皇帝召见宇文士及,问了一个很荒唐很糊涂的问题。这让宇文士及有些愤闷,但看到陛下眼神里真挚的关切他又没有办法生气。
杨广问:“宇文述可有消息给你?”
消息!
当时宇文士及听到这句话险些气乐了。
远征军已经断了消息一个月了,皇帝难道以为,自己那个老爹没时间写战报,就有时间写几封家书回来?
宇文士及很认真的回答说,已经一个月没有父亲的消息了。杨广叹了口气道:“他就算再急着立功,难道连写一份战报的时间都没有吗?”
宇文士及心中一阵悲凉,心说陛下果然是老了。
“朕给你两万人马,你顺着大军进攻的路线去找,看看……出了什么事。”
杨广缓缓说道。
陛下不糊涂!
宇文士及猛然惊醒,他只是……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远征军已经战败了,不愿意相信父亲的战报送不回来,而是宁愿相信父亲是着急立功忘了写战报,宁愿相信大军已经将高句丽都城平壤拿下了,陛下……陛下是不愿意去想,大军的归路,已经断了。
“臣遵命!”
宇文士及躬身道。
杨广点了点头道,似乎很疲劳的摆了摆手道:“见到宇文述,你替朕问问他,高元是不是称臣了。”
宇文士及一怔,随进俯身跪倒:“谢陛下洪恩!”
他心中激荡难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还在我父亲考虑,还在为我宇文家考虑!问问父亲高元是不是称臣了,这无疑是在为父亲开脱!
“去吧,朕乏了。”
杨广摆了摆手道。
宇文述躬身从行宫中退了出来,连夜点齐了两万人马。有皇帝的旨意,他可以尽选精兵,担心宇文述的安危,所以宇文士及硬是从兵部尚书冯世基手里要出来两万匹战马,带着数百名家将亲兵还有两万人的骑兵队伍,第二天一早带齐了补给立刻出发。
疾驰的战马上,宇文士及脸色肃然,心中却急切不安:父亲……等着我!
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从树林中钻出来,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然后顺着堡寨边的小路摸到了墙下,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打了个手势,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迅速的分开。夜色中,这几个穿这黑衣的人显得那么诡异。他们的身手都很好,矫健轻灵,黑夜中如灵猿一样,有几个人很快就顺着木头搭建的瞭望塔爬了上去,而堡寨瞭望塔上的人却依然在熟睡,根本不知道死神已经来临。
黑衣服的人动作轻灵的爬上瞭望塔,翻进去之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哨兵。这黑衣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蹲下来捂着那哨兵的嘴然后一刀捅进了他的脖子里。刀锋在脖子里来回抹了几下,哨兵蹬了几下腿随即身子逐渐软了下去。
四五个黑衣人又顺着瞭望塔爬下去,上了堡寨的围墙。围墙上并没有守兵,只有人数不多的巡逻队来回经过。等打着火把的村民从围墙上走过之后,为首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绳子系在围墙上扔进堡寨里面,然后他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从爬上城墙杀人到进入堡寨里面,前后也就五分钟的时间。由此可见这几个黑衣人的身手有多好,他们……正是李闲手下的飞虎军。
从萨水杀出重围之后,李闲特意组建了两支队伍,补充了一支队伍。组建的两支队伍,一个是王启年的辎重营,另一支,是从两万三千人的步兵队伍中精挑细选了一千身材雄壮的精兵交给了雄阔海,由雄阔海练兵,并且维持军纪。这支千人的队伍被士兵们成为执法军。执法军士兵皆用陌刀或者宽背环首大刀这样的重兵器,这一千人李闲寄予厚望。
至于补充的那支队伍,就是他手下的密谍飞虎军。飞虎密谍成立的时候只有五十个人,那是因为燕山贼人数太少了,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实在选不出太多的精明强干的士兵,而飞虎密谍是李闲极为看重的,人员上宁缺毋滥。现在,他能从两万多人的队伍中挑选人员,飞虎密谍得到了很大的补充。
如今的飞虎密谍,已经是一支拥有四百多人的强悍队伍。飞虎密谍的人员,并不一定都是善战的精锐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刺探情报,而不是上阵杀敌。当然,飞虎密谍中有一部分的职责就是,潜入和暗杀。
黑夜中潜入一个高句丽堡寨的那些黑衣人,就是飞虎密谍中身手最优秀的一批人。
顺着绳子从围墙上滑了下去,领头的密谍打了几个手势,其他几个人立刻分散开来,监视着周围的动静。他们这几个人都是李闲从燕山寨带出来的老兵,所以相互间的配合已经很默契。两个人悄悄摸上去,将堡寨门口值夜的哨兵从后面捂着嘴捅死,然后迅速的冲过去将堡寨的大门从里面推开。
推开大门之后,密谍首领从怀里掏出一只哨子放进嘴里,快速的吹了几声短促但尖锐的声音。
这哨音才落,从堡寨对面几百米外的树林里密密麻麻的冲出来数不清的大隋府兵!
这个高丽人小部族的堡寨攻下来很顺利,几乎没有伤亡就彻底控制了局面。这个堡寨里留下的男人并不多,大部分男人都随着这个小部族的首领去追杀大隋的溃兵了。堡寨里留下的男人一共也不到三百人,其中还有一百多人是老人和孩子。
大隋府兵们冲进堡寨之后,没有人下令不许杀人,当然,也没有人指示他们杀人,不过,半个小时之后但凡能举起钢刀的男人就都被割了脑袋。而高句丽人的反抗十分强烈,妇女老人都拿起木棒和大隋的士兵们对抗。但抵抗再强烈,他们也挡不住士气旺盛的精锐府兵。
李闲走进这个堡寨的时候,大约两千多人的高句丽百姓已经被驱赶着在一片空地上聚集起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子。大隋的府兵已经将找到了粮仓,王启年正带着辎重营的士兵清点。
“燕将军,这些高句丽人怎么办?”
雄阔海低声问道。
如果不是他带着执法军进入了堡寨的话,说不得大隋的府兵们此时已经杀死了大部分高句丽人。即便执法军进了堡寨,还是有数百高句丽女子也被砍死。对于高句丽人,大隋的府兵现在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而之前那几个堡寨太小,只有几百人的寨子基本上攻破的时候人就被杀光了。这次毕竟有两千多人的高句丽百姓,所以雄阔海不得不过来请命。
李闲回头看了独孤真一眼,又看了看薛万彻。
“薛将军,独孤将军,你们看这些高句丽妇孺如何处置?”
独孤真看了看薛万彻笑道:“薛将军,你怎么看?”
薛万彻张了张嘴,瞪了李闲和独孤真一眼,心说这两个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居然把难题交给我。不过薛万彻也不是傻子,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对策。
“燕将军,如今是大军的主帅,这件事还是你来做决定吧。”
李闲哑然,随即笑了笑道:“先把粮食清点出来再说,然后用得上的辎重也要全部带走。衣服,被子,凡是有用的,什么都不要留下。”
“雄阔海”
“属下在”
“你先带着执法军巡视,暂时不要动那些高句丽百姓。等将粮食和辎重都搜干净了,我与两位将军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属下遵命!”
雄阔海领命走了,王启年小跑着过来一脸贱贱的笑容。
“将军,这次算是摸了条大鱼,前两天打的那几个堡寨根本没什么粮食,这座大堡寨看样子最少有五六千人,刚才属下看了看,粮食最起码够咱们吃十天的!这次真算是发达了,哈哈!”
李闲轻笑道:“今晚就在这堡寨里休整,你带着人连夜将粮食都清点出来。”
“属下遵命!”
王启年笑呵呵的点头,然后小跑着离开。
这次端了一个高句丽人的大窝,独孤真和薛万彻也都很高兴,队伍已经向北走了六天了,若是再找不到高丽人的粮仓队伍就有可能断粮。幸好他们的运气还不错,这座大堡寨就是这附近几百里高句丽人屯粮的地方。
“安之,你真不打算杀了那些高句丽妇孺?如果留下他们,只要咱们一走他们就会跑去找乙支文德将咱们的行迹说出来。好不容易才甩开追兵,不能因为几个高句丽百姓就让队伍再次陷入重围吧。”
薛万彻皱了下眉头问道。
李闲摇了摇头,一边往堡寨外面走一边答非所问的说道:“我今晚不在这堡寨里过夜了,二位,祝你们今晚睡个好觉。”
薛万彻还待要为,却被独孤真一把拉住。
独孤真轻笑着问道:“你忘了他之前宣布的六条军法?”
“不尊号令者,杀!”
“临阵畏缩者,杀!”
“救援不力者,杀!”
“同袍相斗者,杀!”
“贻误战机者,杀!”
“浪费粮食者,杀!”
独孤真看着薛万彻笑道:“还不明白?”
薛万彻一拍额头道:“偏偏没有规定能不能杀高句丽俘虏百姓!”
独孤真缓步往堡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今晚也在外面睡,你呢?”
“你我当秉烛夜谈!”
薛万彻笑道。
独孤真忽然回头道:“你应该派人叫上雄阔海,就说我这里还有几壶烈酒。”
薛万彻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