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宅子里,朱不仕一头钻进书房里一直到掌灯时分都没有出来,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只是呆呆的咧着嘴看着那厚厚的一摞龙舟样图傻笑。虽然皇帝下旨让他们朱家负责督造龙舟,他一直跟着朱一石忙前忙后,可是涉及到了龙舟的具体设计,朱一石就连他都瞒着。这是朱家的家规,真正的机密,只有家主一个人掌握然后再传给嫡长子,也就是朱家的下一任家主。
朱不仕虽然在造船上的天分很高,可却没有资格接触到龙舟样图这样的机密。甚至,参与设计和建造龙舟的那些工匠,如今差不多都已经被朝廷清理掉了。陛下要乘坐的东西,自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其构造。据说下手的是宫里龙庭卫的人,连江都郡郡守虞士洪都不知道其中的详细。
反正参与建造龙舟的一千八百多工匠肯定是全都死了,具体怎么死的,朱不仕不敢去过问,也不想去过问。他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朝廷现在还用得到他们朱家,只怕除了家主朱一石之外,连自己都有可能莫名其妙的消失掉。
龙舟长二百余丈,其上起木楼四层,高五丈多,最上面有皇帝处理朝政的正殿和东西两座朝房,还有皇帝居所,上下四层有一百二十多间房子,这些都属于朝廷机密,一旦被心怀叵测的人得知,难免会对陛下的完全不利。所以,从龙舟造好的那天,一千八百多名工匠就被调往水安船厂,据说要为朝廷水师建造一匹“五牙”大船,以备征伐高句丽所用。
可是,这一千八百多工匠,没一个活着到了水安的。
朱不仕看着龙舟的样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用油纸将龙舟的样图小心翼翼的包起来,然后外面又裹了几层柔软的緤布,随即起身将床下的砖石起出来几块,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秘洞。他从秘洞中取出一摞书信看了看放在一边,然后将龙舟的样图放了进去。再将砖石铺好,他拿起那些书信再次走回书桌边坐了下来。
将所有的书信都重新看了一遍,朱不仕的眉宇间逐渐升起一层阴霾。
“谁想到,竟然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完了?”
他喃喃的叹了口气随即朝外面大声吩咐道:“来人!端一个火盆进来!”
一个家奴进来之后看了朱不仕一眼,有些不解的问道:“主人,如今天气正热着,您要火盆做什么?”
朱不仕怒道:“让你送一个火盆进来你就送,哪里那么多闲话!”
那家奴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我这就去,主人稍候。”
“算了!”
朱不仕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进书房里来。夫人也不行!”
“知道了。”
家奴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书房。
朱不仕起身将自己洗漱用的脸盆拿过来,然后将那厚厚的一摞书信放进盆子里,拿起其中一封用火折子慢慢点燃,火苗烧起来之后他将那封书信丢进盆子里。
“留着这些都是祸端,也都怪我自己,本以为能抓着个机会一步登天,谁想到你竟然这么短命!还说什么自己才是真命天子,我呸!”
他一边说,一边焚烧书信。忽然窗户外面传来咣当一声响动,朱不仕立刻站起来大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没人回应,朱不仕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往外看了看,见一个黑影恰好消失在院门拐角处,朱不仕心中一惊,跑到院门外四处去看,却再也看不到那个黑影。皱了皱眉头,朱不仕立刻大声呼喊将护院的家丁叫来,只说是自己刚才看到进来了一个贼,让他们将宅子里细细的搜查一遍。二十几个家丁手持棍棒将宅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朱不仕心里一慌,想到有可能是大哥所说的那叶家草庐的人来探底细,随即下令这几天严加防范,然后快步走回书房。进门他先看了一眼火盆,见所有的书信都已经烧成了灰烬,然后又启开床下的秘洞确定龙舟的样图还在,这才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朱不仕还是觉得不稳妥,于是抱着龙舟的样图出了书房,径直往他的寝室走去。
他前脚才走,一个黑影从他书房的书架后面钻出来,看了几眼那火盆和床底下的秘洞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小心翼翼的将窗子边的浅浅的脚印擦去,一跃而出,很快就消失不见。
朱不仕抱着龙舟的样图到了自己的寝室,左看右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藏起来,他正懊恼的时候,妻子刘氏急匆匆的进来,一见着朱不仕就惊慌的问道:“家里遭了贼?怎么护院都在院子里巡视?”
看到妻子,朱不仕眼前一亮。
“你来的正好!”
他哈哈大笑起来,得意的说道:“快,取你的针线来,帮我把这些东西都缝在我那些不穿的旧衣服里!”
刘氏一怔,下意识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不仕笑道:“这个……是堪比性命的宝贝啊!”
城西,悦来客栈刘黑闼赶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直接到了悦来客栈的后院,将马车交给店小二让他好生伺候,然后从马车里抱着一堆新采买来的东西进了小院。店小二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东西,见竟然有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随即偷偷笑了笑。他心说这络腮胡子的大汉倒也够可怜的,一个人伺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连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都要出去买,也不嫌丢人,只是再一想到,说不定那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贴身的抹胸或许也是大汉买来的,随即又是一阵艳羡。
刘黑闼可猜不到那店小二的龌龊心思,若是他能猜到说不定会暴揍那小二一顿。
进了院门,嘉儿迎出来笑道:“刘大哥回来了。”
刘黑闼连忙道:“嘉儿姑娘千万别这可客气,将军让我帮二档头做事,就是二档头的手下,再说,你总这么客气,倒好像显得咱们是外人似的。”
叶怀袖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道:“这二档头应该是牛大哥的,三档头是刘大哥你,将军把牛大哥调去水军给陈大档头做副手,本来陈大档头也是要把你要去的,是我求了将军让你先留下来帮我,倒是耽误了刘大哥一个好去处。”
刘黑闼连忙摆手道:“都是为将军做事,二档头别说这见外的话。”
他挠了挠头发憨厚的笑了笑道:“不过我这性子在密谍中做事确实不怎么适合,要我说还是在疆场上厮杀来的痛快。不能沙场厮杀,就算去水军也是好的。等咱们这趟事情做完,我就赶去找大档头报到!”
他愣了一下又改口说道:“到时候,应该叶大家已经做了大档头才对。”
叶怀袖抿嘴笑了笑道:“就像你说的,都是为将军做事。”
刘黑闼释然笑道:“要说,将军确实看的准确,我们这等粗糙之辈领兵恰好,密谍的事,还是叶大家你来管着的合适。您这才接管了密谍几天,他们做事跟原来真就不是一个样子!那帮小兔崽子,现在做事一个个精的好像鬼一样,原来本事都有,以前就会特娘的糊弄我!”
嘉儿捂着嘴轻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黑闼往屋子里走,忽然醒悟将怀里的东西交给嘉儿道:“这是密谍今日得来的东西,还有这是二档头用的胭脂水粉。”
嘉儿看着最上面那一盒胭脂惊讶道:“咦……刘大哥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喜欢用孙锦记的胭脂?”
刘黑闼脸一红,讪讪道:“我哪里知道,是出泽的时候将军告诉我的……”
嘉儿一怔,下意识看向叶怀袖。后者假装没有听到看到,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一朵白云恰好到了头顶,云淡风轻。
“朱一石和朱不仕还以为咱们想要的是龙舟样图,小心翼翼的过了头!”
嘉儿岔开话题道:“昨日我去朱不仕的宅子里,他居然小心到将龙舟的样图藏在床下的秘洞里!不过说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那些东西。”
她笑了笑道:“一个造船的,竟然在床底下修了个秘洞来藏东西,由此可见就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人,他大哥朱一石将龙舟的样图交给他,恐怕才是真的做错了!”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刘黑闼道:“正因为有昨日嘉儿姑娘的发现,我带着人查了朱不仕管着的几个商船行,发现这家伙确实不老实!今日收集来的情报就这些,待过几日查的仔细了,肯定有所收获。”
嘉儿笑道:“还不是我家小姐厉害,早就猜到朱不仕没那么简单了。”
叶怀袖淡然一笑道:“没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只是对大户人家兄弟间的关系看得比较多,这么多年,凡事家有巨富,我就没见过一个兄弟和睦的,所以才想到查一查。”
她对嘉儿说道:“你取那些书信的时候,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嘉儿点头道:“小姐放心,火盆中没烧着的书信我都取出来了,怕朱不仕看出什么不妥,我又往里面添了些纸张烧掉。只是没能顺手将龙舟的样图偷出来,倒是可惜了。”
原来,在朱不仕书房中潜伏着的那叹息一声的黑衣人,就是嘉儿。
“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叶怀袖笑道:“如果你真拿着那朱家人当成传家宝的龙舟样图送回巨野泽去,那个家伙……他或许就真敢用那价值连城的样图擦屁股!”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是无论是嘉儿还是刘黑闼,都知道叶怀袖说的基本上就是事实,巨野泽中现在的那个大当家,他们的那个李将军,还真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这玩笑话听起来带着几分认真,以至于嘉儿听了之后非但没有笑出来,而是极认真严肃的问:“那……他用那么厚那么硬的羊皮纸擦……那里,难道不会觉得硌得慌?”
此言一出,刘黑闼强忍着没有笑出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叶怀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嘉儿,看得嘉儿心慌脸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说羊皮纸不好……”
恰在此时,千里之外的巨野泽,平时在人面前威严十足的某人忽然觉得肚子里一痛,随即挑了一卷古本竹简兵书拿在手里飞一般的钻进了茅厕中。蹲坑看书,果然是天下第一等惬意之事,过了一会儿某人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要擦屁股的时候忽然想起居然忘记带草纸!
某人看着手里古本竹简,咬了咬牙还是没用。原因有二,第一,是那竹简擦屁股确实糟蹋了,第二,擦起来还不如砖头好用……他很纠结,非常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