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绩回到瓦岗寨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开心者有之,释然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愤恨者亦有之。
雄阔海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将他送到了距离瓦岗寨大营外五里左右便不再向前,跟徐世绩告辞之后打马往回赶去。徐世绩独自一人站在高坡上一直盯着雄阔海等人离去的方向,直到连马蹄踏地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依然还在怔怔出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坡上立马多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缓缓的返回了瓦岗寨大营。
被守营的士兵认出来之后,营地中立刻沸腾了起来。
“军师回来了!”
“军师回来了!”
士兵们奔走相告,甚至有人喜极而泣。其实这也难怪,这些年都是徐世绩在练兵,瓦岗寨中的士兵们与他关系最好,也最敬重徐世绩人品。军师爱兵如子,兵自然敬军师如父。本来昨日的时候士兵们听说军师去投降了燕云寨,大部分士兵都不信此事,有几个说什么军师是去寻大富贵了之类风凉话的人,更是被士兵们按住打成了猪头。再后来,战场上又听说军师是独自一人去刺杀燕云寨大当家李闲,如今还被困燕云寨中士兵们立刻又变得担心起来,就算是那些说风凉话的也不禁有些后悔。
今夜瓦岗寨主帅大帐中灯火一直亮着,士兵们都猜测大当家肯定是在和众首领们商议如何将军师救出来。他们也凑在一起说着,都觉得军师这次确实冒失了,怎么就敢一个人刺杀燕云寨的大当家去?
正说着,徐世绩回来了,士兵们如何能不激动?
听到士兵们的喊声,大帐中正在议事的首领们立刻站了起来。第一个从大帐中冲出来的正是程知节,紧随其后的便是谢英登和王伯当,再后面是张亮和翟让以及其他首领,最后才是单雄信脸色难看的走了出来。张亮看了看单雄信的脸色,又看了看对面走过来的徐世绩,不露声色的缓了几步,终究还是没有凑到前面去。
“懋功!”
程知节快步过去拉着徐世绩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
徐世绩摇头道:“没事。”
翟让一脸诧异的走过来问道:“正商议着如何救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使劲拍了拍徐世绩的肩膀,倒也是言辞真切。
王伯当和谢英登等人都过来和他说话,便是单雄信最后也歉然的抱了抱拳道:“之前算是你单二哥错怪你了,懋功兄弟不要见怪!”
徐世绩忽然感觉到失去的温暖一下子都回来了,看着兄弟们一张张关切的脸庞他鼻子一酸,那一声声问候,一句句关心,都让他本来如坠冰窟一般的心境渐渐暖和起来,很快,心里便热乎乎的暖的让人想哭。
“你到底怎么回来的啊,懋功。”
大当家翟让拉着徐世绩的手往大帐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是……李闲放我回来的。”
徐世绩如实说道。
“啊?”
翟让松开手,不可思议的看着徐世绩,不仅是他,众人脸上的表情全都僵硬了起来,看向徐世绩的目光也变得充满了疑惑。一瞬间,徐世绩刚刚感受到的温暖立刻烟消云散,翟让和单雄信两个人眼睛里的怀疑,这一刻,如伤人的刀子深深的刺进了徐世绩心里。虽然以前他也被怀疑过,可是从没今天这般绝望。
“李闲真的中了剧毒?”
翟让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徐世绩的手腕大声问道。
徐世绩点了点头道:“我回来的时候,亲眼看到李闲吐了一口漆黑如墨的血出来,而且,我刺了他一刀,我刀上抹了朱顶红的毒药,他中了我刀上的朱顶红,但好像他身上还有别的毒。此事我亲身经历,自然不会错。”
“不可能!”
单雄信站起来说道:“白天的时候,若不是李闲最后时刻带着人马从后面杀来,咱们已经打赢了,这是兄弟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事,你说李闲中毒昏迷才醒过来,那今天带着骑兵那黑甲将军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不是李闲。”
徐世绩认真道:“他被我刺了一刀中毒昏迷了过去,战场上肯定不会是他。单二哥可曾看到李闲的样子?”
“他那一身黑甲骗不了人!”
“黑甲骗不了人,可是黑甲里面的人呢?”
单雄信一怔,随即怒问:“你既然刺了他一刀,害的他险些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放你回来?难道他是圣人?难道他是傻子?”
这也是众人都想知道的。
徐世绩叹道:“因为李闲让我回来劝大哥退兵。”
说到这里,徐世绩忽然一怔随即心里苦笑一声,李闲啊李闲,又中了你的算计!你放我回来,哪里是让我劝大哥退兵的,只是想让我感受这种令人心酸的场面吧。依着你那不吃亏的性子,如今燕云寨已经占据优势,你怎么可能真心谈和?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当然,这听起来并不可信。”
“我信!”
程知节站起来道:“军师说的话,我都信!”
王伯当和谢英登对视了一眼后也抱拳道:“我也信得过军师。”
单雄信还待要说什么,翟让摆了摆手道:“李闲其实说的有道理,再打下去对咱们瓦岗寨没有益处。如今燕云寨人马都在雷泽,这仗打下去便是天长日久的事了。如今已经快进九月了,再不回去的话,若是被人抢了咱们东郡的秋粮那就坏了。谈谈吧!”
他摆了摆手道:“懋功,你去联络李闲,我要和他谈谈!”
他对单雄信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啊,是该谈谈了,咱们也该回瓦岗寨去了,秋粮不等人啊。”
“什么是我?”
刘黑闼有些不解的问道,他端着酒壶,倒了一半的酒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有两三滴酒水洒在了外面,只是看起来好像他的手倒是一丝抖动也没有。牛进达死死的盯着刘黑闼的眼睛,也没有从中看出什么慌乱来。
“不是你?”
牛进达又问了一句。
刘黑闼有些生气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问完了之后他忽然脸色一变,猛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指着牛进达怒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怀疑我给将军下的毒?”
牛进达见刘黑闼的表情不似作伪,于是解释道:“这燕云寨中或许只有我会怀疑你,可难道你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毕竟你和那人还有些牵连,勉强也能解释的通你下毒的缘故。可是咱们兄弟一场我还是信你,不然我怎么会问你,早就去将军那里说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胡凳说道:“坐下来吧,我也只是有些魔怔了,看见谁都觉得有些可疑,听你刚才那么一说,倒是连我自己都有可能给将军下了毒。”
刘黑闼却不肯坐下,瞪着牛进达怒道:“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胡乱猜测这种事?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告到将军那里,我岂不冤死?这些年我在燕云寨中怎么做事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算我有些怨言怨气,可我又不是傻子,不是疯子,更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的禽兽,我怎么可能给将军下毒!”
牛进达站起来抱拳作揖道:“我给你赔礼还不成?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将军这毒中的也太过蹊跷了些,我现在看着谁都觉得不对劲。或许这是在飞虎密谍时候留下的毛病了,看见什么蹊跷就像查清楚。”
他歉然道:“尤其是咱们将身家性命都投在将军身上,将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还不是跟着倒霉?所以,这个人早晚我要查出来,然后一刀剁了喂狗!”
刘黑闼脸色依然很愤怒,只是声音却缓和了下来:“是啊……是该一刀剁了。”
他看了牛进达一眼,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牛进达恰好回身去拿酒壶,并没有看到刘黑闼紧了紧拳头。
“黑闼,其实我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却总是觉得咱们是自家兄弟说出来反而生分了。”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刘黑闼道:“当年若不是你,或许我早就变成了路边的一具饿殍,也不知道是喂了野狗野狼还是被饿的撑不下去的人吃掉,然后化作一个孤魂野鬼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飘着呢。当年是你最先跟着孙大当家和窦建德起事的,后来是你拉着我一起入了孙大当家的队伍,说起来这么多年,我连个谢谢都没说过。”
听牛进达说起以往,刘黑闼握着的拳头悄然间缓缓的松了开来,他将牛进达递过来的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有些惆怅道:“咱们兄弟还说什么谢字?可是如今算起来已经五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孙大当家在下面过的可好。”
牛进达喝了口酒感慨道:“其实咱们的运气不错。”
他看了刘黑闼一眼说道:“最初跟着孙大当家,那是个好人,真心待兄弟们,也真心想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只是可惜了,张金称那厮太歹毒。现在咱们跟着将军,也是个好人,也是真心待咱们,你算算看,还有比咱们再燕云寨更踏实的日子吗?所以,黑闼,咱们得知足。”
他笑了笑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是在燕云寨做了不少事,咱们付出了不少,可咱们得到的难道就少了?别的不说,单说活的自在,踏实,这便是咱们最大的收获。你想想,咱们跟着孙大当家起事的时候,还不仅仅是想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如今你我锦衣玉食,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牛进达看着刘黑闼说道:“再说,将军是个重义之人,咱们差不多从最早开始就跟着他,以将军的才智武功以后难不成还没有大成就?将来咱们兄弟难道还能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你想想,就算咱们犯了一些小错,将军什么时候怪罪过?”
刘黑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都对,是我钻了牛角尖。”
牛进达走过去,拍了拍刘黑闼的肩膀说道:“雄阔海和铁獠狼裴行俨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大隋官军出身所以关系好一些,陈雀儿骆傅他们都是原来铁浮屠出身所以关系好一些,咱们两个是兄弟,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以后咱们两个应当手握在一起,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对方。哪怕……”
他看着刘黑闼缓缓道:“哪怕是给将军下毒这样的忤逆事,不管是你做的,还是我做的,哪怕明知道也都瞒着不说出去,只要以后再也不办这错事,踏踏实实的在燕云寨中过日子,立功劳,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刘黑闼猛的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