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的青年男子听到少女这句问话,眉头微微皱起,沉思了一会儿叹气道:“咱们出来的时候叔父特意叮嘱过,不要和那人说起其中详细。只说是东主欣赏他,想请他加入唐公阵营,毕竟这件事对大公子,二公子来说,谁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
“哥哥”
少女抬起头看了青年男子一眼,精致的嘴巴微微撅起:“你此时口中说的二公子,又是哪个?”
“你为何明知故问?”
那青年男子正是长孙无忌,而叫他哥哥的少女,则是他唯一的妹妹长孙无垢。
“当年叔父本来打算将你许配给二公子的,奈何你偏偏不肯答应,再加上因为叔父知晓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也变得犹豫起来。毕竟那个时候东主正被猜忌,叔父知道的那件事若是张扬开来,即便东主是陛下的表亲,谁知道会不会落得个和李浑同样的下场。叔父担心你嫁入李家后受到牵连,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如今东主又被重用,拥河西之地,掌数万精兵,只怕叔父又想旧事重提了。”
他看了长孙无垢一眼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这点,所以这次才坚持跟我一道出来?”
长孙无垢笑了笑,透着一股狡黠。
只是她却不肯承认,再次低下头去在宣纸上写字。
“去年时候,我奉唐公的命令会陇西,见过他,看起来二公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比起大公子来略微显得轻浮了些,毕竟他十几年来没有和人打过什么交道,所以生涩些也是在所难免,可据我看论去头脑来,我看倒是比大公子还要灵活。如今唐公府里的日常事务东主都交给大公子去打理,可是却又把刘弘基派去二公子那边,这真让人费解。”
“哥哥”
长孙无垢抬起头,看着长孙无忌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唐公从小便将二公子赶回陇西郡老家中居住?这么多年,好像二公子在唐公身边的时候加起来也没有三五个月,便是夫人好像也对二公子没什么亲近,这是为什么?”
长孙无忌听妹妹问起这个,脸色随即变得肃穆紧张起来。
“这件事你千万不要与别人提起,这是夫人的一块心病,也是唐公的心病。”
“好不容易离开唐公府,此时又只有你我,哥哥你若是知道就告诉我吧,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好奇。”
长孙无垢放下手里的毛笔,微微皱着眉头央求道。
“唉……”
“还不是因为那人?”
长孙无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的事,前阵子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为了保住李家,唐公十六年前做了一件他和夫人都无法释怀的事。之后一年,夫人生了二公子世民,据说……”
长孙无忌撩开马车车窗的帘子看了看,见无人贴着马车太近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据说二公子出生的时候,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满周岁之后,竟然是看起来和那人别无二致,夫人每每看到二公子便想起那人,心中悲伤不止,后来竟然是因为如此身染重病,唐公无奈,只好把二公子送回陇西郡狄道老家居住。这么多年来,便是过年过节都不曾招回过身边。”
“夫人不是不喜二公子,只是……她有心魔。”
“夫人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可怜人。”
长孙无垢轻叹道。
“就因为如此,夫人便不想见二公子,唐公倒是好些,只是为了照顾夫人的情绪,唐公也只能这么做。不过,每年唐公都会派人回去,考究二公子的学问武艺,没一年间断过,由此可见,对二公子,唐公和夫人还是放不下的。”
长孙无忌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夫人和唐公是因为愧疚,而二公子才是无辜的,想来,这十几年来他自幼孤身长大,比夫人还要可怜些。”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可怜,不是二公子,也不是夫人……”
她轻轻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看哥哥你这次九成九不会请得动那人回去,便是直接说明,那人也未见得会回去。我前些日子恰好听到你与叔父说起,那人是个冷硬果决性子的人,而且他心中必然有恨意,如何会轻易听你的劝?”
“你又偷听我和叔父说话!”
长孙无忌无奈的说道:“上次被叔父训斥了一顿,难道你还没长记性?”
“怎么是偷听?”
长孙无垢认真的说道:“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我恰好听到的而已。”
长孙无忌兄妹二人自幼失去双亲相依为命,在叔父长孙顺德的照顾下长大,二人感情极好,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真的生气,只是无奈于妹妹的机灵和调皮,在外人眼里,妹妹是个文静聪慧的女子,只有他知道,这个丫头好奇心极重,文静是文静,可她若是调皮的时候,也算是个小魔女。
“总之,这件事叔父假装不知道,也让咱们假装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长孙无忌叮嘱道。
“我只是好奇。”
长孙无垢眨了下眼睛,视线飘向窗子外面:“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唐公麾下的将领中,刘弘基的年纪算是比较轻的,二十五六岁年纪,但是却深得唐公李渊的信任和重用。唐公麾下的兵马,倒是有一半是他和长孙顺德两个人招来的,三万人马分作三营,他能独领一营,由此可见李渊对他的看重。
只是此时,刘弘基却没有随唐公一道率军去雁门关救驾,而是带了二三百得力亲兵,日夜兼程赶往陇西郡狄道城。从太原郡出发之后,刘弘基就没有吝惜马力,虽然他比长孙无忌出发的还要晚一日,论路程来说比长孙无忌还要远,可就在长孙无忌才到黄河边上的时候,他带着二三百亲兵已经到了陇西郡。
陇西郡狄道城,李家老宅门口。
几个仆从一个多时辰前就在门口候着了,左顾右盼一直没见到街口有人马过来。之前已经有信使先一步到了老宅,所以李家老宅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一个好消息,虽然这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可对于在老宅长大的二公子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天大的好消息。
唐公,派人来接二公子去太原郡。
二公子李世民自幼孤独在陇西郡长大,陪着他从小到大的,除了这些老宅中的仆人丫鬟,他的奶娘孙氏之外,还有的便是每隔一两年唐公便亲自挑选派过来的先生,有文师,也有武师,每年还都会派人过来看看二公子的进境如何,可以说,二公子这些年过的枯燥而乏味,每天都是在不断的勤学苦练中度过的。仆人们都明白,正是因为独居于此不能在父母身边,所以二公子格外的努力,这份努力,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唐公在二公子还年幼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送回老宅居住。有人猜测说二公子与唐公命中相克,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不然就会克死父母,克死亲人。还有人说,是因为夫人不喜二公子的长相,见了便会心烦,所以才会在那么小的时候便让其一个人回老宅,这么多年,据说夫人一次都没见过二公子。
只是,二公子从小便生的俊美,越是长大便越是漂亮,甚至比女子还要漂亮些。而且二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自幼习武所以也带着些豪放的气质,对人客气,即便是和下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从来不曾发过火。
这样一个丰神俊美的公子,没道理夫人和唐公都不喜欢才对啊。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仆从们对于二公子为何不受喜欢的猜测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些流言蜚语二公子李世民也不是没有听到过,甚至有仆从私下里偷偷议论的时候还没二公子撞到过。可二公子从来没有因此而动怒过,总是一副微笑着的恬淡摸样。
所以,二公子被老宅中所有人敬佩,喜欢,维护。
到了后来,谁再说二公子的闲话,若是被李家老宅的人听到,不管说闲话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上去便是一顿暴打。
慢慢的,关于这二公子李世民为何独居老宅这个话题,在狄道城中便是一个禁忌,谁也不敢再轻易提起。只是狄道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二公子是个礼貌贤德的人,所以除了一些宵小之辈无聊时候不无恶毒的猜测,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信使今天一早就已经到了,说唐公派了得力部下四品鹰扬郎将刘弘基带了人马,来迎接二公子回府,对于李家老宅的人来说,这真的算得上一件天大的事情了。唐公要将二公子召回身边,这说明什么?
说明唐公和夫人终于回心转意了,终于决定将二公子叫回他们的身边。
只是,仆从中机灵之辈隐隐猜到,或许这和夫人的身体不无关系,夫人自十几年前便身染重病,自此之后时常发作,唐公请了无数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据说今年开始,夫人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了。所以有人猜测,是不是夫人的身体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不得不将二公子召回身边的地步。
正在门口的仆从们交头接耳议论着的时候,一身月牙白色儒衫的唐公府二公子李世民缓步走了出来。
看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可已经有近一米八的身高。一张脸俊美的如同二八年华的女子,再配上一身白色的衣衫,更加显得飘逸出尘。今日李家老宅正门大开,一看便知道府中有什么重要的事。二公子李世民缓步从院子里出来,门口的仆从们立刻弯腰施礼。
李世民微笑着颔首问道:“还没来吗?”
一个老仆慈爱的看着李世民说道:“二公子莫急,估摸着就要到了。”
“不急”
李世民微笑着说道,和颜悦色。只是,他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喃喃道,已经等了十几年,怎么会不急?
那老仆想到二公子就要离开老宅,忍不住鼻子一酸:“二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此去太原千里迢迢,二公子千万要准备周到,衣服多带一些,银两也多带一些,太原唐公府里的那些下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慢待了您,所以您到了之后能多赏他们一些就多赏一些,还有,给唐公和夫人,还有大公子,小姐,三公子的礼物备好了吗?可别落下。”
说着说着,这老仆竟然落泪。他这一哭,那些仆从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李世民走到那老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孙,别这样,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将来有时间我就还回咱们老宅住着,你们与我贴心,还是这里舒服自在些。”
“二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老孙抹了一把眼泪道:“好好侍奉在唐公和夫人身边,这老宅……您已经住了十几年,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李世民微微一怔,心中感慨。
是啊,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