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北上的时候带着五千精骑,在草原上从东至西,又从西至东的杀了一个来回,屠灭的部族两只手肯定是数不过来的,再加上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一年之后,当初跟他来的骑兵还剩下三千二百多人,但是他却从草原上带回了足足五万匹战马。雄阔海带着的精兵走了几个月才到塞北,回去的时候每个人最少要负责五匹马。
这对于中原人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莫说那些绿林道上的队伍,便是幽州大总管罗艺看着李闲带回来的那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马群,也几乎忍不住想硬留下一些。若不是罗士信回幽州的时候也带回来不少良马,只怕大总管罗艺真就能干出这件事来。
在幽州城南三里处那条宽阔平直的官道旁边,有一座看起来稍微有些破旧的送客亭。这亭子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月,柱子上的漆皮已经脱落,看起来斑斑驳驳,只是罗大将军要在这里送客,所以一早就专门有人将亭子擦得干干净净,就连亭子上面的野草都拔了,石桌石凳更是擦的好像镜子面一样。
石桌上放着几样小菜,菜普通却精致,酒是足足在窖藏了二十年的陈年老酒,倒出来的时候浓稠的几乎能拉出来细丝,看上去泛着一股琥珀色的别样光泽。
李闲见罗艺的眼神总往马群那边瞄,叹了口气道:“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虽然大将军这酒看起来诱人的很,我怕喝不起啊。”
“小气!小人!”
罗艺恋恋不舍的从马群那边将视线收回来,白了李闲一眼道:“我在这亭子里给你接风,难道还会跟你要酒钱?”
李闲笑道:“你要我也不给。”
已经是大业十二年的四月初,恰好在送客亭边上有一株野桃树。正是叶绿花红的好时候,那一朵朵桃花开的绚丽漂亮,一根歪枝上挂着二三十朵开得正盛的桃花探进亭子里,李闲伸手捏着枝头闻了闻花香。
难得来了好兴致,随口念了两句后世大才子唐寅的两句诗。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罗艺闻听,微微一怔后随即笑道:“你若是贫者,哪个还敢称富人?古往今来,我可没见过有谁如此大手笔,一口气从塞北劫了数万骏马回来的。”
李闲轻笑道:“意境,这是意境。”
“有个屁的意境。”
罗艺撇了撇嘴笑道:“怎么从草原上杀了数不尽的人回来,倒是惹了一身文人墨客的骚气。”
李闲摆了摆手道:“粗人,大将军是个粗人。”
“我若真是粗人,早就下令将你这几万匹好马一股脑抢回幽州城里去,难道你有办法抢回去?”
李闲懊恼道:“我就说,你请我喝这顿酒绝没有好事。”
他在石桌旁边坐下来,端起已经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很没风度的咂巴咂巴嘴说了句不错,然后端起酒壶也不往那漂亮的玉杯里倒,而是直接对着自己的嘴巴里倒了进去,只见他喉结不断上下起伏,竟是一口气将一壶二十年的老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将酒壶放下,李闲拿起筷子就吃,也不客气,不一会儿就将面前的两盘精致小菜吃了个精光。
“还说我粗俗?”
罗艺瞪着他说道:“抢了我的酒,一滴不给我留,吃着我的菜,一口不给我剩,哪里有你这样的客人。”
“我怕一会儿赔的太多,先吃回来一点。要是被你讹去不少,我连酒菜都没吃喝尽兴,那岂不太冤枉了些。”
“果然无耻。”
罗艺哈哈笑道:“哪个要讹你了?我怎么就没瞧见。”
李闲风卷残云一样将酒也喝尽,菜也吃光,然后抹了抹嘴说道:“这下踏实多了,大将军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你这么多战马要带回东平郡巨野泽去,别人不说,便是窦建德那关你未必就过得去吧?”
罗艺微笑着说道。
“我就说!”
李闲没好气的说道:“罗大将军这酒,绝不是白喝的。”
“我可以派一万骑兵帮你将战马送回去。”
罗艺微笑道。
“我是一匹马也不会给你的。”
李闲认真的回答。
“只要你一个承诺。”
罗艺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喜欢女人,真的。”
李闲苦恼道:“你要我一个承诺干嘛?我又不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你就不能认真点?”
罗艺懊恼道。
李闲笑了笑道:“窦建德若北上攻幽州,我从后面打他。他若是南下攻齐鲁,你就从后面打他,总之,咱们两个打他,不管他是敢往北打坏主意,还是往南打坏主意,咱们两个都往死里打他,这个承诺够不够?”
李闲之所以没有绕着幽州走,担心的就是河北窦建德。毕竟五万匹草原良马的诱惑力太大了些,建立一支数万人的骑兵,这对于任何一个绿林道上的豪杰来说都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为了这五万匹马,莫说和燕云寨交恶,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也值得。河北河南多平原,谁的骑兵多谁说话底气就足,这一点毋庸置疑。
南船北马,要想在大隋北方叱咤风云,手下有一支数万人的骑兵绝对可以横行无忌,想想在岱山下,李闲五千精骑就能把王薄欺负的欲哭无泪。
所以他宁愿被罗艺黑一些好处去,也不愿便宜了窦建德。
当他听到罗艺只要一个承诺的时候顿时松了一口气,承诺这种东西,值钱的时候给五万匹马都不换。不值钱的时候,一个肉好可以买来一牛车。当然,李闲给罗艺的承诺是郑重认真的,绝不是随口敷衍。河北窦建德短短几个月内就恢复了实力,拥兵十几万,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这个人极有能力,高鸡泊被杨义臣攻破,高士达被杀,十万喽啰做猢狲散,他只带着百余人逃走,只这百十天的功夫非但尽复失地,而且还设计杀了守护着清河郡的名将杨善会,六郡讨捕大使杨义臣又被杨广调回朝廷任兵部尚书,河北界面上没人再能制约他,一时间风头之劲绿林道上无人能出其右。
他手下还有王伏宝,殷秋,石瓒,曹旦几个勇将,现在可以说得上兵精粮足。就在前几日,窦建德自封长乐王,置百官,设郡县,俨然就是一个霸据一方的皇帝。虽然涿郡通守左祤卫大将军薛世雄率兵三万南下,却并没有与其死战,而是驻兵在窦建德的地盘北面百里处,看样子薛世雄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南下。
其实薛世雄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罗艺看,为的就是两个人能和平共处。皇帝封了罗艺为幽州大总管,又封了薛世雄为涿郡通守,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李闲和薛世雄有些交情,再加上罗艺的一万精骑,把战马都安安稳稳的带回去,也就变得不算什么难事。
涉及到了幽州罗艺,窦建德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那一万幽州骑兵就是罗艺的态度,窦建德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幽州和东平燕云寨结盟,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南一北,如铁钳一样夹着他。
有那一万幽州精骑,窦建德断然是不敢贸然出手的。他若出手,只在百里外的薛世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这样就得罪了罗艺,薛世雄,李闲三方势力,得不偿失。
李闲在幽州精骑的护送下安全度过黄河,进入济北郡地面。济北郡的知世郎王薄此时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他。如今的知世郎落魄的让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麾下兵力不足万人,龟缩在济北郡根本不敢轻易外出。李闲没兴趣抢了他的济北郡,他已经天天念阿弥陀佛了。
渡过黄河之后,李闲没有回郓城,而是让雄阔海带着一半战马回巨野泽去,他则带着三千骑兵护着一半战马直接奔赴历城。黄河以南,东平郡,齐郡,鲁郡这三地尽归燕云寨所有,沿途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燕云寨的名声早就传扬了出去,哪个还敢轻易上门来挑衅。一路上乏善可陈,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齐郡历城。
到了齐郡历城之后,让李闲震惊的是,张须陀已经死了小半年,历城大街上穿孝的人依然比比皆是!一个人,对于一个地方做出多大的贡献,才会让此地的百姓如此深爱敬仰?
得到了李闲要来的消息,徐世绩领着牛进达,侯君集,才进演武院就被徐世绩要出来的伍云召,还有半年前投进燕云寨的秦琼等人早早的等在历城北门外。知道燕云寨的将军要来,更是有不少百姓自发的涌上街头来。徐世绩等人宣传之后,齐郡百姓都知道,是张须陀老将军临行之际,将齐郡托付给燕云寨的。如今这个张须陀老将军选中的齐郡新的守护者来了,大家都迫切的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李闲在到历城之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一身白衣。
他到了城门前,徐世绩等人上前行礼。
李闲从大黑马上跳下来,一一抱拳。
“老将军的头颅是否要回来了?”
李闲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徐世绩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然代表咱们燕云寨给瓦岗寨写了一封亲笔信,但想来瓦岗寨里的人恨我入骨,自然不会理会。我派人打探清楚,张老将军的头颅就挂在瓦岗寨的城墙,如今早已面目全非。齐郡乡绅凑钱铸了一个金首,与老将军的尸体合葬。只是头颅一日要不回来,一日都是齐郡百姓的心头隐痛。”
李闲点了点头道:“既然我回来了,那张老将军的头颅,便由我去要回来,要不会来,就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