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李闲的身份早已经不是在辽东时候那个被宇文述随意欺压的小别将,他也从来都不是那种朝廷一声号令他积极响应的良民,更不是那种看一眼圣旨就会激动幸福以至于眩晕的愚忠。杨广许他一个空头承诺,随随便便委一个正四品武贲郎将的官职就想玩招安这一手,在李闲看来实在幼稚的有些可笑。
东平郡巨野泽没有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李闲自然也不姓宋。
“杨广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白痴主意来?莫非他还不知道文刖死在将军手里?”
雄阔海是杀文刖的凶手之一,所以他很不理解杨广这个想法。
李闲没有回答雄阔海的话,而是有些感慨的说道:“连皇帝都成了受了气也要委曲求全的小媳妇,这皇帝做得也委实憋屈了些。在江都那个地方呆的时间久了,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生了水锈。”
“水锈倒是不至于,我看倒是猪油蒙了心。”
裴行俨讥讽道。
跟着做贼的时间久了,连他身上那股匪气都变得越来越浓烈了些。挺好的一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跟着李闲长了也沾染了一身的臭毛病。说皇帝猪油蒙了心,这句话让李闲十分鄙视。
“你以为皇帝会贪猪油?那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皇帝就不吃猪油?”
“皇帝啊,那可是每天都吃牛肉的人。”
“咱们也每天都吃牛肉。”
“所以他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而是在自以为是的吹牛逼。”
李闲摆了摆手微笑道:“若是放在十年前,皇帝下旨破格提拔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为正四品的武贲郎将,你说那草寇会激动兴奋成什么样?”
“估计会疯掉。”
“那是草寇。”
裴行俨认真的说道:“可咱们不是草寇。”
李闲哈哈笑了笑道:“说的漂亮,咱们自然不是草寇。”
程知节总觉得将军是个心思复杂到让人有给他跪下磕头冲动的人,他也总觉得裴行俨是那种心思简单到也有让人给跪下磕头冲动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将军会和裴行俨好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说这些无聊的话。怎么听着就好像两个小孩在背后说另一个小孩的坏话。
他给你一块泥巴,你和他玩吗?
才一块泥巴,真抠门,我才不和他玩。
那咱们俩玩吧,不理他。
好啊好啊。
玩什么呢,尿尿和泥还是放屁崩坑?
想到这里程知节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出现将军和裴行俨玩泥巴的场面,吓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忽然他想起将军之前总喜欢说的一个词,于是变得释然起来。想了想这几天还确实如此,闲的蛋疼。
雄阔海在大帐门口光着膀子秀胸肌,举着石锁一下一下好像举着的是一块豆腐。侯君集则在大帐外面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不知道在地上画着什么。秦琼倒是显得严肃许多,正在外面空地上操练士兵阵列。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营门口处跑过来一个士兵,跑到李闲大帐外面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将军,瓦岗寨派了使者过来。”
正在和裴行俨不厌其烦的讨论着猪肉和牛肉那个好吃些,李闲微微笑了笑,拍了拍裴行俨的肩膀用很慈祥的语气说道:“自己玩,我要去干正事了……”
裴行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程知节却噗的一口将刚灌进嘴里的新酒喷了出去。他终于可以确定了,裴行俨绝不是闲的蛋疼,但将军肯定是闲的蛋疼。
李闲举步走出去,问那个士兵道:“来了几个人,谁为首?”
“来人自称叫做张亮,是瓦岗寨的一个步军统领。”
张亮进了大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二十几个亲兵,然后不漏痕迹的点了点头。他身后的那个队正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用白锦裹了,四四方方,看起来就好像一口微型的棺材。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口棺材,棺材里放的是张须陀那颗已经没了皮肉的枯骨人头。
张亮看起来表现的镇定自若,脸色也很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打鼓的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燕云寨的人故意示威,从辕门到李闲大帐的通道两侧,笔直的站着两排精甲武士。这些士兵皆是身材雄健之辈,每个人手里擎着一柄沉重而锋利的陌刀。虽然正是初夏时节绿柳花红,可军营中这种肃杀之气让空气似乎都变得冷了几分。
张亮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种场面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动路。
只是那些燕云寨士兵眼睛里的敌意和恨意让他不解,他怎么都觉着这些士兵都憋着一股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无数柄陌刀砍下了,将他们这些瓦岗寨的来人砍成一大坨肉泥。
程知节和裴行俨站在门口,见张亮走了过来程知节抱了抱拳道:“张当家,久违。”
张亮连忙抱拳还礼道:“程将军,久违。”
“将军就在大帐中等候,请”
程知节做了个请的手势,张亮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俊美的少年微笑着站了起来。张亮曾经见过李闲一面,第二次见他依然觉着令人眼前一亮。李闲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身材显得挺拔修长。他连忙抱拳行礼道:“瓦岗寨张亮,见过将军。”
李闲微笑道:“张当家远来辛苦,请坐。”
有亲兵送上来香茶,李闲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张亮回答了几句然后又站起来肃然道:“这次张某奉了我家大当家的军令,特意将张须陀的头颅送了回来。其实很久之前大当家就曾说过要将张老将军的头颅送回去的,只是将军您也知道,齐郡百姓对我瓦岗寨的人恨之入骨,我们大当家不敢轻易派人过去,本是一片好心反而送了性命。”
李闲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拆穿张亮的谎话。
“齐郡百姓对瓦岗寨的仇恨,我自然是知道的。”
李闲微笑着说道:“张当家进我大营的时候,观我大营通道两侧列阵举刀的士兵雄壮否?”
张亮客气道:“将军治军有方,张某佩服。”
“他们都是齐郡子弟,当初张须陀老将军麾下的士兵。”
李闲淡淡的说道。
张亮听了这话心中猛地一惊!
李闲没安好心!他让齐郡子弟站在外面,分明就没有什么善意,那些齐郡子弟恨瓦岗寨的人只怕恨的牙根都痒痒,我说怎么看着那些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还有几个明显红了眼睛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原来都是张须陀的兵!
“将军这是何意?”
张亮皱眉问道。
李闲笑着说道:“哪里有什么深意,只是这些齐郡子弟都盼着能将张须陀老将军的头颅接回家乡去,他们视张老将军为父,我让他们列队迎接张老将军归来,尽子侄之孝道,就是这么简单。”
张亮叹了口气道:“自古来两军交战,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我们瓦岗寨军师给将军您的亲笔信,一时间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
亲兵将信接过来双手递给李闲,李闲抖开那封信看了看后随即笑了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说的漂亮。人都说蒲山公生的漂亮,想不到一笔字写的也漂亮,话说的更漂亮……”
张亮刚要说句客气话,忽然听到李闲换了个语气问道:“那么,你家军师打算怎么解开这个结?”
张亮一怔,他感觉到了闲语气中的森冷杀意。他忽然明白过来,李闲说的那些漂亮,意思其实是,李密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我们大当家和军师的意思是,朝廷****,昏君无道,天下百姓揭竿而起,瓦岗寨和燕云寨同为绿林道上的义军,如此相斗,只能让朝廷中那些无耻之徒为之喝彩,那狗皇帝巴不得咱们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却坐收渔翁之利。军师说,同为义军,咱们的敌人自然是暴隋,彼此间杀来杀去,只会折损了义军的实力。”
“战不如盟,军师的意思是,本是绿林同道,相煎何太急?军师说,若是将军有意与我瓦岗寨结盟,他愿意亲自来与将军详谈。”
“相煎何太急……”
李闲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张亮极认真的说道:“相煎这种事早晚避免不了,说句久远些的话,日后推翻了暴隋,你们军师坐了天下,还会说这句话吗?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你们军师做出来相煎的事也少不了,第一个被煎的或许就是翟让。”
“将军!”
张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两个亲兵,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说这些挑拨的话,不觉得过分了些吗?”
李闲笑道:“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回去之后告诉翟让,只要李密还在瓦岗寨一天,就休想和我燕云寨结盟。”
张亮怔了一下问道:“将军这是何故,我家军师和您素未谋面……”
李闲摆了摆手阻止张亮说下去:“我就是不喜,没有理由。送客。”
张亮叹了口气,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就走。
“对了。”
李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说道:“我军远来,粮草不济,既然翟让有结盟的意思,就先送过来几万石的粮草。若是瓦岗寨嫌麻烦,我可以自己带兵去取。”
“将军不要欺人太甚!”
张亮回身怒道。
“还不太甚……”
李闲淡淡的说道:“来人,把张当家带来的侍从都拉出去,每个人掌嘴三十,杖责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