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的让人有跳进水里就不出来的冲动,不过早晨和晚上已经开始变凉,白天时候光着膀子也会觉得热的受不了,到了深夜如果还光着膀子肯定会被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相比于七月份来说,行军已经变得舒服了许多。
燥热了一天,晚风吹下来的时候带来的凉爽让人觉得精神一震。如果不曾有过裹着一身皮甲在烈日下行军的经历,谁也无法详细的描述出那种感觉到底有多难受。白天强烈的阳光照在皮甲上,皮甲下面的温度足以让人感觉道皮肤有一种被蒸煮的痛楚。大量的补水后却几乎没有尿,汗水多的能让衣服好像被水泡过一样,一拧就能拧出水来。
不过对于过了河的三万燕云精兵来说,他们承受的痛苦与炎热的关系倒是不大,而是昼夜颠倒后带来的不适,自离开那几座小山之后他们一直昼伏夜行,白天,在密谍的引领下找地方休息,夜晚则一路疾行。
李闲率军追杀刘黑闼已经引起了一些注意,而当刘黑闼的飞熊军被全灭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如同在水中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谁也不敢相信,号称夏军中战力能排进前五的飞熊军,怎么就一日之间被人把队伍的番号给抹除了?
大批燕云军偷偷过河的消息风一样传播了出去,有人认真的分析后笃定的说,燕云军不知道怎么就偷偷过了河的队伍绝对不下于五万人,而且是五万战力不逊于飞熊军的精锐。不然绝对做不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飞熊军击溃,要知道那可是苏定方将军倾尽全力训练出来的精兵,比之于大隋府兵也绝不逊色。
根据最合理的推测,至少五万燕云寨的精兵偷偷渡过黄河,然后在飞熊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完成了合围,并且在飞熊军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发动突袭。可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五万人以上的燕云军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突然出现在河北,难道是从阴曹地府借道来的?
刘黑闼被杀,飞熊军尽灭的消息传到窦建德军中的时候,窦建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暴怒的他一脚踹翻了桌子,再一脚将报信的信使踹得滚出去很远。脸色铁青的窦建德抽刀欲将那信使砍了,却被大将军曹旦劝住。
“此人必然是燕云寨的奸细,乱我军心!”
窦建德暴怒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惊惧和无奈,他自然知道那信使绝不可能是燕云寨的奸细,但也知道如果这消息一旦传出去的话军心立刻大乱,从过河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燕云寨人马交战,侧翼又被徐世绩的齐郡人马牵制着,他本来就有些犹豫不决该不该继续南下,飞熊军被灭的消息一旦传开,根本就没有遇到敌人的十万大军就有可能直接被流言击败!
“滚进来!”
曹旦看了看窦建德的脸色,大声骂了那信使一句。被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到了天上的信使下意识的爬进大帐,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不敢说话。曹旦上前狠狠的踹了那信使一脚,大声骂道:“你这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就敢在夏王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你不知道就在前日,飞熊军已经渡过了黄河迎击燕云贼徐世绩的人马?”
“啊?”
那信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连忙不住的磕头认错,说自己刚才说的确实都是谣言。只是担心大军后路有什么危险,这才星夜兼程的赶来报信。曹旦看了看窦建德脸色依然很难看,他又踹了那信使两脚怒道:“还不求饶?”
那信使不住的磕头讨饶,窦建德的脸色缓和了一下说道:“今日就饶了你的死罪,若是再敢散步这种流言,孤要诛你九族!今日念在你也是为大夏着想的份上就饶你一次,剥了你的官职,戴罪立功!”
“谢夏王不杀之恩!”
那信使忙不迭的叩头,窦建德的怒气消了一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将你道听途说来的谣言仔细说与孤知道,若是漏了一个字,孤还是不饶你的。”
信使连忙飞熊军被灭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其间每说一句话前面都要加上卑职听说四个字,将经过讲完,他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泡透。一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似乎窦建德再一个严厉的眼神都能将他压垮一样。因为紧张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磕磕绊绊,但好歹还算详尽的说了个清楚。
窦建德听完了之后脸色已经变了,之前的怒气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浓烈的担忧和惊惧,他实在想不到,燕云军竟然真的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然后明目张胆的对一支规模达到了三万人的精锐部队发动了突袭。有句话叫做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除非对手下人马指挥已经达到如臂使指一般的将领,谁也不敢轻易率军深入敌后突袭。
是李闲!
窦建德听完了之后心里就做出了判断。
李闲竟然亲自率军到了河北!
怪不得找不到燕云军的主力,原来夏军南下,而燕云军竟已经悄然北上,这对于夏军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曾听说那支莫须有的燕云军有多少人?”
曹旦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卑职查探……卑职是听说,那支燕云寨不超过五千人,清一色的骑兵,来去如风,再太阳升起的时候自正东方突袭,为首的是一员穿黑甲骑着一匹极雄骏黑马的将领,旗帜上却分辨不出是何人。”
“果然是他”
窦建德低声说了四个字,脸色越发阴沉。
“你先退下吧”
窦建德摆了摆手,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被一瞬间抽空了力气一样,而事实上,他确实有一种很烦恼的无力感。自南下之日起便处处透着怪异,先是燕云寨水师根本就没有设防,大军渡过黄河后又是半个月没有找到燕云寨的人马,侧翼被威胁,窦建德担心这是燕云寨的诱敌之计,也不敢贸然突进,以至于走了半个多月,大军距离巨野泽还有超过百里的路程。而苏定方的先锋军虽然已经到了距离郓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可却以郓城附近疑似有大批燕云军人马为由停了下来。
这是个骗局!
沉思中的窦建德骤然明白过来,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燕王李闲根本就不是去攻打瓦岗寨了,他亲自率领的精兵一定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看似还在雷泽以西与瓦岗寨的人马对峙,其实早已经偷偷渡过黄河!
燕云寨进攻瓦岗寨出动的水师只是个空壳子!
窦建德立刻就又想到了这一点。
看似庞大的水师,其实都是空船,看起来像是要封锁瓦岗寨水路上的粮道,其实只是为了将李闲的精兵运到河北去而已。先是一招金蝉脱壳,再一招暗度陈仓,好一个燕云寨,好一个燕王李闲!
窦建德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李闲布下的骗局,只是为了掩盖他要进兵河北的假象。他从最初就没打算要进攻瓦岗寨,他一开始想的就是去杀刘黑闼,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看了一眼曹旦,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沉重。
曹旦见窦建德看向自己,知道是夏王想征求自己的意见,本来军中最有见地,最能打的大将军王伏宝因为建议窦建德缓称王而被下狱,如今军中窦建德最信任的人便是他,可他现在心里也乱的很,一点主意都没有。
他是个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人,但对于小事却能处理到极致。
所以他没有立刻对这次燕云军北上的事说出什么看法,而是对窦建德施了一礼道:“臣再去问问那信使,刚才他那个样子显然也吓坏了,臣怕他还漏了什么忘了说……臣觉得这事有蹊跷,不能轻易相信。”
窦建德心里正烦着,他也知道曹旦不是个大将之才,所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去吧,问的清楚仔细一些,尤其是燕云军的兵力,一定要问清楚。绝不可能只有五千骑兵,李闲绝不会冒这个险。”
如今大帐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信,也没有必要再强调什么那是道听途说的谣言。
“臣明白”
曹旦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帐。他派自己的亲兵去将那信使叫到自己的大帐中去,此时他心里也很乱,窦建德明显带着征求意见含义的眼神让他有些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帅才,但他可以做其他事,也算是为夏王尽心尽力的消除麻烦。
不多时,那信使便战战兢兢的到了,一见曹旦立刻行了个大礼道谢救命之恩,他知道刚才若不是曹旦帮他,窦建德已经一刀斩了自己,死里逃生,虽然之前对贪财好色且无能的曹旦他极讨厌,可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卑职谢过大将军救命之恩!”
“没什么”
曹旦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别有什么怨气,你知道,夏王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你报告的消息传出去,军心必然大乱,十万大军一战没打就有可能败了,夏王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卑职明白!是卑职莽撞了,卑职应该私下里求见夏王再说,而不是在大帐中急急忙忙的说出来。卑职真的感谢大将军的恩情,日后大将军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只需一句话,卑职万死不辞!”
“这就对了!”
曹旦笑了笑道:“你也别急着谢我,我救你也是为了帮夏王。”
他亲自斟满了一杯酒递给那信使道:“喝杯酒,压压惊。”
信使受宠若惊的将酒杯接过去,难掩激动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曹旦见他喝了酒,笑容更加温和善良起来:“你也知道,我与夏王的关系最近,我要维护夏王,不能让任何对夏王不利的事发生。之前在大帐中救你,是因为当着那么多将领的面夏王不能失态,也不能杀你,如果杀了你这千里迢迢赶来报信的人,也会寒了那些将领的心,这对夏王的声誉不好。”
“可我不得不说,夏王想杀你是正确的。”
曹旦话锋一转道:“如果你活着,就有可能将后方大乱飞熊军被灭的消息说出去,虽然你做了保证,可保证这种事向来不靠谱,若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问起,你不一定就瞒得住。就算你嘴巴很严,可你若是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呢?就算你今后戒了酒,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不说梦话?最信得过的不是任何一个活人,死人才不会说话。”
他微笑着温和说道:“我阻止夏王杀你,是因为那不是杀你的场合,而不是你不该死,明白么?”
信使此时已经脸色大变,刚要张嘴说话,胸腹里却一阵剧痛,忍不住一大口黑血吐了出来,他眼前一黑,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就此死去。
曹旦看着尸体叹了口气,蹲下来将信使的眼睛抚合缓缓道:“死了也好,这样的乱世或许尽快去投胎转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