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子的东宫正在大兴土木,所以李建成还住在原来的府邸中,放在五年前,甚至三年前,谁也不会想得到,谁也不敢想的到,这长安城中李家大宅子里会出一位帝王。当初杨侑在长安的时候听信了宋老生的建议,将李家留在长安的子嗣杀了一个干净,这宅子便被封了,后来李渊攻入长安城,将宋老生诛了九族,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一个没剩,杀了一个更干净。
宋老生一门死绝,但李渊的怨气绝不会因为这样一个算不得大人物的九族抵命就能消除的。他在长安城中的儿子女儿还有小妾全都被杨侑下令诛杀,这么大的怒气怨气李渊又岂是杀几百人就能抵消的?
所以,禅位给李渊的代王杨侑惶惶不可终日,但他也知道,李渊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的名号,一时之间还不会对自己如何。毕竟大唐还远没有到统一天下的地步,李渊的江山也没有坐稳。
可惜的是,他还是低估了李渊的阴狠。在大唐武德皇帝李渊登基之后的两个月,他受了太子齐王李元吉的邀请到齐王府赏花饮酒,这天齐王一反常态,对他极尊敬,不住的劝酒,还赠送了几个标志的侍女。齐王表达了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让杨侑安心在长安居住。李元吉说了很多暖心窝子的话,所以杨侑不得不为之感动。
只是吃了酒回到代王府里之后没多久,还没有入夜的时候杨侑便开始吐血,洗脸的铜盆竟是吐了满满一盆,到了后来吐出来的已经不只是乌黑的血液,甚至还有咳碎了的内脏。没熬过子时,杨侑就“病重”身亡。奉了大唐皇帝旨意负责代王安葬事宜的齐王李元吉,下令代王府中所有仆从下人全部陪葬。一座代王府一日之间就被荒废,再也看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相对于杨侑,杨侗的运气似乎要好些,王世充逼其退位之后保证不会对他下手,他也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现在这个天下早就和杨家没了一个铜板的关系,在洛阳幽禁他的宫殿里,他整日也不出门,在小小的后院里他自己开出来一小片园子,每日养花种菜,身边的人几乎都被王世充调走,只剩下一个贴身的下人,还有一两个伺候饮食起居的宫女。
他生在帝王家,莫说种菜,便是菜的名字都还没认齐全,所以第一年种出来的东西……不,第一年他根本就没有种出来东西,翻了几遍的土地上就连野草都没有一根。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只要小心谨慎,不参与朝政,不想着恢复大隋帝国,那么最起码能善终。可惜,最终他也没能逃脱和和杨侑一样的下场,一杯毒酒送进了下一世的轮回路。大隋几十年风光不再,杨家的子孙竟是落得这般田地。
书房里的灯火显得有些昏暗,正拿着一卷书册秉烛夜读的李建成没来由的想起杨家那兄弟两个,心里忽然有些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冷,越不想去想,越是忍不住去想。李元吉毒杀杨侑之后曾经跟他说过杨侑的死相,虽然不曾亲见,可李建成能想象的出那是一种何等的恐怖恶心。
他有些恼火的将书册丢在一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杨家那兄弟两个。
“回头或许该派人烧些之前香烛……其实我李家已经足够仁慈,给你留了个全尸,难道你忘了我那些弟弟妹妹们可都是你下令腰斩的,腰斩是个什么样子我想你可能根本就没见过,比你吐血斗升最起码要凄惨无数倍。”
他喃喃的说了几句,心里还是静不下来。
“来人,去将皇甫无奇请来,就说孤有要事商议。”
李建成吩咐了一句,然后重新将书册拿起来。
不多时,他手下亲卫营将军皇甫无奇急匆匆的赶了来,躬身走进了太子殿下的书房,行了礼之后便垂首站在一边。
“智善……孤心里总是不宁静,你帮孤想想,是不是孤遗漏了什么事没做,或是有什么事没有想到。”
这话问的很模糊,很笼统,但皇甫无奇却明白的太子殿下的意思。
“陛下其实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为了让您不敢懈怠。”
“孤知道,孤是在想,陛下将长孙顺德送到孤这边来,是想压一压世民,还是想帮世民……毕竟长孙顺德这个人孤不敢相信,可既然陛下送过来,孤就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他,万一他心还在世民那边……”
“如果殿下您不放心,属下可以……”
“不要”
李建成摇了摇头道:“长孙顺德是对我李家有大功劳的,李家的人对仇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对功臣自然也不会斩尽杀绝。这件事不要再提,只是……陛下将长孙顺德调去世民军中做行军长史,那边还是要盯的紧一些。”
“属下明白。”
皇甫无奇点头说了一句,忽然李建成身后的书架咔咔的响了几声,李建成微微皱眉,随即对皇甫无奇点了点头,皇甫无奇走过去,将书架第二层上的一本书抽出来,咔嚓一声响,书架缓缓打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躬身走了出来。
“殿下,急事。”
那黑衣汉子语气略微有些急迫。
“说!”
“秦王……杀了长孙顺德叔侄三人。”
“啊?”
李建成猛的站起来,脸色骤然变的极难看:“世民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皇甫无奇,你现在就去麒麟卫里挑人,尽带精锐赶去……仔细的查,孤……要证据!证据!”
“殿下放心!”
皇甫无奇躬身道:“只要流了血,就会有腥味,秦王就算想瞒也瞒不住,这种事,属下最拿手。”
“黑石”
李建成吩咐那黑衣人道:“从朱雀卫中挑一百个高手,你也跟着去!”
“喏!”
洛阳大隋曾经的东都,如今大郑国的都城洛阳,连年战乱让这座雄城看起来满目疮痍,大隋大业皇帝杨广曾经站在东都洛阳的城头上骄傲的说过,这世间如果有一座百万雄兵也无法攻克的城池,那么便是朕的东都。只是这话说过没两年,他才终于明白,这天下百万大军无法攻克的城池绝对不仅仅是一座东都城,最起码还有辽水东岸的那座比洛阳差远了的辽东城。
自杨玄感起兵反隋之后,东都洛阳城几乎就没太平过一年,无论是杨玄感,徐元朗,还是李密几乎就没间断过对洛阳的攻势,不说别人,便是李密自己前前后后便在洛阳城下丢下了数十万具尸体。若是杨广泉下有知也该自豪,他的东都城果然不是轻易能攻破的。
王世充是个好运气的,他不过是个西域蛮子,现在却能建国称帝,不得不说是大隋的乱世给了他莫大的机缘。
只是相对于李唐王朝来说,他的大郑国显得小了些落魄了些。便是和河北窦建德的大夏比起来,也要差了不少。
他本来有机会将瓦岗寨的地盘一口气全吞过来,奈何燕云寨那个叫李闲的家伙下手比他早比他狠,那个李闲似乎是早就预料到李密会败似的,早早安排了宇文士及带着五万精兵在雷泽屯着,瓦岗寨才溃,燕云寨的精兵就涌入了东郡接收溃兵。
被燕云寨硬生生的抢去了十五万大军,这让王世充很愤怒。可愤怒归愤怒,他拿燕云寨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燕云寨如今拥兵三十万,实力远强于他。
已经入了夜,王世充却依然还在大殿上没有回寝宫。他有个习惯,他不喜欢在书房处理国事,而是喜欢坐在金銮大殿中做事,而且他还规定大郑官员,一日三朝会,也不似大隋那样,官运分为三朝官,五朝官,九朝官……从五品以上官员,每日都要上朝,而且一天三次朝会谁如果迟到或者没来,王世充必然严加惩办,这可是让那些官员们苦不堪言,也不敢言。
其实王世充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他勤勉,仅仅是因为他实在喜欢做皇帝的感觉,每日让那些大臣们叩首三次他都嫌少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让那些大臣们整日整日的叩首然后山呼万岁他也绝对听不腻。
让内侍将灯火挑的旺盛一些,王世充揉了揉发酸的额头将最后一份奏折放在桌案上。
“今日的奏折怎么才这么点?”
他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整理着奏折的内侍安远立刻垂首道:“陛下治国有方,大人们做事尽心,朝廷里的事越来越规矩,民间的事越来越清明,所以奏折少一些也正常,陛下应该觉着高兴才对。”
王世充哈哈笑了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今天早,难得歇歇……你去将太尉段达请进宫里来,让他陪朕下下棋。”
“喏”
安远应了一声,抱着一摞奏折往外退,这些东西明儿一早都要发还给各部各衙门上折子的那些大人,他得先都抱着送回录事处去。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大郑的疆域还不及大隋的一个边角大,你还想要多少奏折?要知道当年大业皇帝在位的时候,一天不看奏折,就能攒下来几箩筐!
正想着,忽然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安远怀里抱着的奏折落了一地,他抬头见正是太尉段达,连忙惶恐的道歉赔不是,可段达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快步的走进大殿躬身道:“陛下,北边来了紧急军情,黎阳城里李闲的人马前几日忽然过了河,水师也在黄河南岸靠岸,大约有六七万人马向南进发。”
“什么!”
王世充脸色大变,随即怒骂道:“李闲这个无耻之徒,趁着朕要应付李世民他却来添乱!段达,你今夜就整顿人马,从朕的禁军中抽调两万人,再从新兵营拨给你三万,尽快往北边赶,绝不能让李闲的人马和李世民的人马连成一片!”
“臣遵旨!”
段达应了一声,心里却满是惶恐不安。
和燕云寨李闲正面交锋,这天下间无论是谁都会心里颤几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