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抬起手伸出两个手指在李慧宁面前晃了晃,然后语气平淡的说道:“利息我可以先少要一些,先给我两颗人头。我相信大唐皇帝陛下绝不会有太多的为难,因为这本身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如果他将我这个要求当做伤及大唐国体有损天子威仪可以拒绝了我,因为这种借口更加的廉价不值钱,尤其是一个皇帝说起来。”
李闲说皇帝的话不值钱,这话如果传出去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骂做猖狂无知。金科玉律指的便是皇帝之言,哪有比皇帝的话更值钱的?可事实上他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似乎知道的都要多一些,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近乎于生而知之的人,那么肯定不是张闲王闲孙闲范闲而是他李闲。
“谁?”
李慧宁有些担忧的问道。
“等你回到长安之后自己去问皇帝,他如果不明白的话可以多杀几个送给我,总有杀对人的时候,如果皇帝陛下舍得的话让大唐朝廷变成个秃瓢我也没什么意见。”
“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能不能心平气和的来说?”
李慧宁凄婉的问了一句,如她这样一个坚强果毅的女子能像现在这般凄婉的时候确实不多,她是宁愿咬碎了牙齿将血咽进肚子里也不会说自己很苦的那种人,哪怕她所有的坚强冷静都是假装出来骗自己的,她也不会轻易将软弱展示在别人面前。当初柴绍弃她而去的时候她都不曾在人前落泪过,但现在她真的被李闲逼哭了。
看起来,李闲逼一个女子确实显得不光彩了些。
“你知道的……”
李闲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来和我谈,我总是要将丑话都说在前面的。只有这样才显得开诚布公一些,若是换了别人我倒是可以笑嘻嘻的打转盘,说来说去也都是客套话有什么意思?正因为我不想为难你,现在才会为难你。”
前后矛盾的一句话,但李慧宁懂了。
“我回去之后会和父亲提起,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父亲是一国之君……被人威胁父亲想来是不会接受的。”
“一国之君啊……”
李闲啧啧的赞叹了一声道:“果然是不同凡响,当初他还是个落魄唐公的时候绝不会如今日这般在乎面子。不过话说回来,皇帝自然是要顾及脸面的,皇帝的脸面便是国家的脸面,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但是这两颗人头我必须要,如果他舍不得给的话我不介意自己去砍。当初我是有机会将这两颗人头砍下来的,但我没有,那是因为我直接去砍太便宜了其中一个,我总得让他也尝尝背叛是什么滋味。”
话题到了这里停顿下来,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李闲品着已经冷了的茶,在那满嘴的苦涩中寻找着隐藏其中的一份甘甜。李慧宁却没有心情品茶,她脑子里甚至什么都没有考虑没有想法,因为早已经乱的一塌糊涂。
“你让季春雷投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打算找个地方归隐山林?或是找一座小庙剃度出家自此青灯古佛相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李闲问道。
李慧宁微微一怔,她之前将娘子军所有亲信都散去确实有这个打算。无论是家中还是军中她都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倒是觉着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度过余生是个极好的归处。可现在被李闲如此一问,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是……是有这个打算,我有一个朋友因为心中太过凄苦便是如此选择的。说起来她竟是比我还要痛苦可怜些,她爱上的男子似乎对她没有一丝留恋,甚至利用她做过伤害她亲人的事。她一直很痛苦,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希望。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忽然到了我那里跟我道别,说已经看破了这世间冷红尘心欲要去出家。那日在我家里她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可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却已经走了。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十几个字。”
“度三十载仍不知珍惜人情冷暖,无颜再见。”
“也不知道她说无颜再见的是谁,后来我才知道她就在长安城中那座尼姑庵中修行。说起那座尼姑庵……你也是知道的。虽然我与她只见过几次面但格外投缘,总觉得我们两个便如姐妹般心意相同。于是我便想,既然也没什么留恋的何不去长安那小小的尼姑庵去寻她,也好给她做个伴。那小尼姑庵,便叫做无颜庵。”
不是无相,而是无颜。这其中有什么深意,或许只有那个曾经喂了李闲一碗稀粥的老尼姑自己清楚。
听李慧宁说完这番话,李闲猛的站起来。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不知……她从未提起,我也从未问起。”
“笨!”
李闲狠狠的骂了一个字,却不是骂李慧宁而是骂他自己。
“很久之前她和我提过的,认识了一个朋友,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是你?我派人四处去查她下落却查不到,她竟然选择……”
“她是谁?”
李慧宁见李闲如此急切,忍不住问道。
“我姑姑,她叫张婉承。”
李闲实在想不到军稽卫耗时一年多都没有查到的事,竟然如此轻易简单的从李慧宁嘴里得知。他更没有也绝不会想到,姑姑红拂那样一个女子竟然会选择落发为尼,而且选择出家的地方竟然是长安城里那座破落的尼姑庵,自从大隋高祖皇帝杨坚死了之后那小尼姑庵便荒废下来,这许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破败成了什么样子。
她就在那破庙里栖身,身边是一堆烂透了的佛像生了锈的青灯还有住进了不知道多少只老鼠的木鱼,她本是这世间最骄傲的女子,竟然愿意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做到这一步。这其中多少苦痛悲凉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其中的苦或许比起李闲来还要苦上无数倍。
“无颜相见?”
李闲咬了咬牙,忍不住张嘴骂了一句:“这个白痴女人,从小到大的欺负我,现在我能欺负回去了难道她想躲就能躲得掉?过阵子我就要和小狄成婚,既然知道你这个白痴女人在哪儿,我怎么可能让你舒舒服服的躲下去?”
红拂躲的绝对不舒服,那样一个充满了腐臭味道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舒服?
“她……”
李慧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的无颜再见,便是无颜再见阿爷和我。只不过那句三十载不知珍惜人生冷暖就是个屁!老子扯淡到了极致的话也比这个屁好听!”
李闲连连口出脏话,甚至骂着那个他此生最惧怕的女人为白痴而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由此可见他此时的愤怒已经到了何等强烈的地步,李慧宁甚至相信,如果李闲此时的愤怒真能转化成火焰焚烧起来的话,说不得这帐篷,这连营,甚至二十里外的东都城也会被付之一炬,烧得连灰都剩不下多少。
“你用这个语气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仇人。”
李慧宁看着李闲说道。
“如果我和小狄大婚的时候她没出现,那么她便是我的仇人。小时候我可没少被她吊起来扒光了打,虽然她是长辈还是女子,但如果惹急了我,我也不排除把她抓回来吊起来打的可能……多谢!”
最后这句多谢说的很突兀,让李慧宁很不适应。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
李慧宁有些感慨的说道。
“她是个傻子,白痴……但值得尊敬的女子。”
“可以给我讲讲关于她的故事么?”
李慧宁问道。
李闲看了她一眼,有些恼火道:“你那个皇帝老子派你来难道是来听我讲故事的?”
“你这样说话证明你的心很乱,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你姑姑心乱成了这个地步,我能想象的出她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位置……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称呼,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把她当娘亲看待。”
“天下哪有那般凶狠毒辣的娘亲!”
李闲咬着牙反驳,声音却小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我帮你把她送出长安城,不告诉我父亲!”
李慧宁忽然笑了笑说道。
她实在想不到原来转机竟然会出现在一个本来不相干的人身上,因为那个叫张婉承的女子李闲已经乱了心智。说起来,李慧宁说李闲你把她当娘亲看待的时候不过是试探而已,可李闲的眼神和脸色都出卖了他,他确实是如此看待张婉承的。敏锐的李慧宁立刻察觉出来,所以才会说出之前的那句话。
她之所以说不告诉李渊,是因为她知道一旦李渊得知张婉承对李闲的重要性,那么张婉承再想离开长安城便难如登天了,说不得会被李渊派人擒住找个地方软禁起来,用以要挟李闲。
她这句示好的话才说完,看到李闲脸上有些挪揄讥讽的表情她立刻脸上一红,再想到另一种可能,她的脸便从红又变得有些发白。
她看到李闲的表情下意识的想到,若是李闲此时动手杀了自己,那么谁还知道张婉承在长安城中出家的事?这样做看起来更简单直接而且最有效,而且似乎李闲对于这种冷血的事也不是做不来。
“好!”
就在李慧宁心神不宁的时候,李闲忽然点头答应道:“你帮我把姑姑从长安城里偷出来,我便考虑你的提议。”
李慧宁怔住,随即叹了口气道:“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枭雄,你身上的人味太重了些。”
李闲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慧宁顿了一下说道:“现在可以给我讲讲你姑姑的事?”
李闲摇了摇头道:“等大唐皇帝先把先把利息给我送过来再说,给你讲她的故事可以,但必须让我先看到我要的东西,越快越好。”
利息便是那两颗人头。
“为什么?”
“因为其中一颗人头对于我姑姑来说是一味剧毒,现在已经毒傻了她,我不能让那颗人头毒死她!”
与此同时,在唐军大营李世民的军帐中。李靖微笑着说道:“李闲的弱点虽然不多但是很明显,便是他身边的至亲之人。可他的至亲之人也没有几个,如今都躲在巨野泽中不出来。既然殿下您不能拉拢他,不能收服他,那么便可以试试要挟他……至于用什么要挟,臣刚好知道在长安城中便有一个……这世间只怕只有臣知道,连李闲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