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军围困长安之后的第三天,裴寂出城面见了燕王李闲和河东王李承德,李闲借青桃试探裴寂,而裴寂也自这一番言论中猜到了燕王的想法。他是李渊起兵时候坚定的支持者,当年他身为晋阳宫留守,李渊起兵所需之粮草辎重甲械皆出自晋阳宫,他的功劳之大犹在长孙顺德,陈寅寿等唐公府旧臣之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渊对他格外器重。虽然李渊恼恨于世家权势太大,但他也知道没有世家的支持根本就难以成事。之所以他自起兵之日起便势如破竹一般攻入长安,立大唐以取代大隋,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得到了关陇世家的支持。财力,人力,物力,如果没有这些世家站在他这边,李渊现在绝不可能坐在那把椅子上出口称朕。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渊借李世民叛乱将朝廷清理了一遍依然不敢对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动手,那些仗着有些从龙之功便飞扬跋扈的小家族他该杀的杀,该敲打的敲打,但大唐朝廷目前世家为主的格局却不敢动。
裴寂是世家在大唐朝廷的代表人物,在大唐朝廷里是什么样的分量不仅仅是李渊知道,李闲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对裴寂说出那番青桃论。
裴寂在回城的路上忍不住感慨,这才短短几年过去想不到自己竟然再一次面临一个必须抉择的时候。当年在太原的时候,他果断的站在李渊这边,倾尽晋阳宫的储备协助李渊起兵,为他裴家换来了新的一个巅峰。如今他身为纳言,大唐朝臣无人能出其右。如今又是一个必须抉择的时候,但这次却比在太原时候要艰难的多。
撩开车窗的帘子,裴寂看着官道两侧枯黄却干瘪的小麦长长的叹了口气。想到之前李闲说的话,他忍不住苦笑一声。李闲是个极会借势之人,裴寂甚至认为李闲的眼光比李渊还要好些,做事的手段也更果决。
青桃……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神越发的闪烁起来。
马车进了长安城之后直接往太极宫方向赶过去,裴寂不敢耽搁,皇帝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可问题在于,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李闲挟持了太子之子河东王李承德,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可裴寂往燕云军中走了一趟,李闲却根本没有提任何条件。裴寂知道李闲为什么不提,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条件。也可以说,自始至终燕王就只要那么一个条件。摘皇帝院子里桃树上最大的那颗桃子,而且现在那桃子似乎已经熟了……想到燕王竟是连个借口都懒得自己去想,他就觉得头疼。
进了太极宫,裴寂下了马车直奔御书房。
“城外的人怎么说?”
李渊听说裴寂回来了,也没心思再装什么深沉直接问道。
“诛秦王,立储君。”
裴寂想了想,替李闲想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条件。
“立谁?立他?”
李渊愣了一下怒问道。
“立河东王李承德。”
裴寂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渊一眼后说道:“燕王李闲请陛下昭告天下,下旨诛杀秦王,立太子之子河东王李承德为储君。还请……”
“说!”
“还请陛下为太子加帝号。”
“无耻!”
李渊快步走回到椅子边,啪的拍了桌子一下怒道:“朕还在,他让朕为太子加帝号,将朕置于何地?不要再谈了,谁也不要再出去了,朕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敢攻打长安!来人!传张公谨刘弘基火速进宫来见朕!”
裴寂看着李渊越发佝偻的身躯,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三年前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但那时何等的意气风发?那个时候没有人怀疑,大唐的开国皇帝将成为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这才短短的三年过去,皇帝竟是被人逼成了这个样子。
“臣……”
他看着李渊,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说些什么:“臣觉着倒是应该多谈谈的,只要能拖延一个月,各地赶来长安勤王护驾的人马差不多就能到,到时候各路大军云集,燕王也只能退兵。”
“哪有那么容易!”
李渊看了裴寂一眼,颓然在椅子上坐下来:“若是换了朕在外面……不出三日便会攻城。”
改卖了素馅包子和葱油饼的吴记包子铺这几日生意极好,倒不是因为这店里的包子骤然好吃了不少,也不是葱油饼里多放了些葱花,而是因为长安城外面那十几万虎视眈眈的燕云军。长安城里的百姓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可以理解为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当然也可以说的粗俗一些称其为混不吝。
来吃包子的人多了,是因为长安城里的居民觉着最近聊天的话题太他娘的刺激了。他急需找一个地方和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分享自己的心得,而之所以大部分人心里没有什么担忧,是因为他们现在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这长安城里坐龙椅的是谁,都绝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长安城的百姓挖了李渊祖坟,但现在长安城的百姓依然活得好好的,倒是贵族大户也不知道死了几茬了。
政权更迭,朝堂换位,这些跟他们说起来很远,虽然近在咫尺可他们完全涉及不到那个层次。
所以他们可以坐在包子铺里肆无忌惮的说着自己对当下局势的看法,心态远比朝堂里那些官老爷们要轻松的多。长安城就算被燕云军攻破,倒霉的也是那些身上有官皮的人,至于那些当官的会死多少人,管他呢,死的越多才越好呢。
包子铺老板吴不善这几日心情极好,因为他这个店铺位置颇偏僻,这些天反而成了百姓们聚集聊天讨论时局的好地方,虽然长安城里的百姓依然很吝啬,便是吃饭的时候也要从自家带酒带上些小菜最后往往只要一个素包子,但生意见好总是让人心里畅快。
吴不善看着那些虽然穷且酸得离谱的客人们半只猪耳朵就能喝三顿酒却故作豪迈的请邻座不相识的人一块喝酒,偏偏谁也不肯点菜的摸样他就觉着世间欢乐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有时候心情好,他还会送上一些醋泡萝卜之类的小菜,然后享受着客人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感谢。
只是当一个胖到离谱的身影出现在包子铺门外的时候,他本来和善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眼前多幸福美好的场面啊,就因为这该死的胖子的出现而被打断了。
果不其然,这胖子一进门包子铺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立刻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然后正襟危坐,看着面前的几碟小菜品评说今日这萝卜头醋放得太多了些,吃起来一点也不脆。胖子却丝毫也不在意百姓们有些敌视的目光,大模大样的坐下然后点了二斤半葱油饼一壶老酒几样小菜。
自从他在包子铺被燕王抓回去暴打一顿之后,百姓们都知道这家伙是官府的人。对于胖子百姓们本来没有什么抵触心理甚至往往心存友爱,毕竟胖子们是这个社会还算美好最有利的证明,但这胖子若是官府的人百姓们的态度立刻大为转变。在长安城可爱的百姓们眼里,当官的胖子自然是用民脂民膏吃肥了自己肚子的败类。
“怎么不说了?”
这胖子冷笑着扫视了一圈,然后语气讥讽的说道:“刚才我在门外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都兴奋的好像要娶偏房小妾似的么。怎么我进来你们都哑巴了?看样子你们似乎是很欢迎燕王进城啊,他是不是许给你们每人一个黄花闺女了?”
胖子冷哼一声道:“就凭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老子就能把你们全都抓回长安府里下狱!”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吴不善冷笑着问道:“吴掌柜,你这店里倒真是个好地方啊。”
吴不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回身吩咐道:“给万大人把二斤半葱油饼换成三屉狗肉包子,再切一斤牛肉上来,算我请的。”
听到这句话,胖子的脸色大为改观:“牛肉不许带筋啊!不行……老子得自己盯着点!”
说完撩开帘子直接走进了后厨,吴不善连忙跟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地方可不能随便进去,君子远庖厨……”
“你看我像是君子么?”
“主公出城之前约定火起为号,大军即刻攻城。”
吴不善看着胖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我的人极难靠近西内苑,要想靠近玄武门更加难如登天,那人本来是最容易下手的,但却被李渊调离了宫城……现在说起来,也就只有你这死胖子才最好下手,这一把火怎么放,你自己得想个万全之策。”
万玉楼抓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有些不满的说道:“老子要是能想到好办法,还至于上你这来骗吃骗喝?”
他一屁股坐下来,手上的动作快的离谱。不多时,一盘熟牛肉就被他囫囵吞进了肚子里:“虽然我现在还领着玄武卫,但李建成死了之后老子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啊。没有因为李建成被杀而受到牵连,已经是老子福气大了。玄武卫的人手靠近西内苑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你让我带着一群禁宫侍卫抱着干柴去城门点烈火,只怕走不到地方就得被人乱箭射成刺猬。”
“箭猪!”
吴不善更正了两个字。
万玉楼白了他一眼道:“本来这是那家伙的差事,现在落在我头上……做好了没有赏,做不好挨板子,你说我冤不冤。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睡不好就吃不香,吃不香就日渐消瘦,日渐消瘦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娘的****看起来大了不少啊……可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去放这把火。”
吴不善看着他讥讽道:“你在军稽处训练之后没多久就派到了长安做事,我能理解你长期处于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人没有什么见识。”
这话说的极酸,长安城在他嘴里成了一个没见识的小地方。
“军稽处二部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
吴不善转身从放狗肉的大缸里将几条狗腿丢在一边,从大缸里拎出来一个加大号的火药包砰地一声放在万玉楼身前,骄傲得意的说道:“主公说过,成功总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
万玉楼大惊失色,向后跳开很远喊道:“****!你他娘的每天都把这东西放厨房里?你就不怕近了火炸了么!”
吴不善幽幽的说道:“怕啊……所以每次你来的时候,我都拿出来检查一下……虽然这产业是寨子里的,你吃饭不给钱我也说不上什么,但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那嘴脸……我都有一种跟你同归于尽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