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怒的横刀挡不住裴行俨的铜锤,横刀才来得及举起来那锤就已经到了他的头顶,铜锤砸在横刀的刀背上,当的一声将横刀狠狠的夯进徐盛怒的铁盔中,几乎与此同时,铜锤紧跟着横刀砸在他的头颅上。
铁盔被直接砸瘪了进去,一颗大好头颅如碎裂的西瓜一般四散。脑壳崩碎,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混合在一起激荡了出去。因为距离太近,有几块碎肉粘在了裴行俨的脸上。他向后退了一步,抬手将脸上的血肉抹去,没有再多看一眼缓缓倒下去的徐盛怒,阔步朝着被困住的唐军骑兵走了过去。
“大将军有令,尔等投降不杀!”
裴行俨的亲兵大声呼喊了一句,随即包围住唐军骑兵的燕云军士兵整齐呐喊起来。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被困在枪阵里唐军骑兵犹在死战,随着呼喊声响起,燕云军士兵向后退了出去留出来一片空地,虽然厮杀从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战死的唐军骑兵已经超过半数,剩下的人也几乎个个带伤,还骑在战马上的人不足一成,还能站着的连三百人都不足。毫无疑问,如果燕云军士兵不后撤的话,他们这些人最多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屠戮殆尽。
裴行俨阔步走到阵前,看着面前那些浑身是血的唐军骑兵朗声道:“燕王殿下旨意,你们也是汉家儿郎,与我燕云军兄弟们都是一般的出身,这场厮杀全因城中那个皇帝而起,燕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若是肯降,燕王待你们如待我燕云军兄弟们一般无二。”
“投降?”
一个唐军校尉抹去额头上的血水,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众人面前。他先是抱拳对裴行俨行了一礼,肃然道:“谢过大将军不杀之恩,但……”
他回头看了那些同袍,声音嘶哑悲凉的说道:“这次挑选出来冲阵的弟兄们,家都在长安城,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为的是什么大家自然也都明白。若是投降,我们家中妻儿父母只怕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从选了我们出城冲阵那一天开始,我们早就没有了退路。”
“我们投降,祸连家人。”
他看着裴行俨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所以谢过大将军的恩义,谢过燕王的恩义,我等却不能遵命!”
“我们不想死!”
有个年纪只有十六七岁的唐军士兵哀嚎了一声跌坐在地上,他看着那校尉哭嚎道:“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还没有为我刘家传宗接代啊!我不想死……”
“谁想死?”
那校尉惨笑着问:“你问问弟兄们,谁想死?”
“可我们不死,家中父母怎么办?”
他看向手下士兵们,大声道:“我不强求你们,愿意投降的就丢下兵器,燕王断然不会欺骗咱们,你们也知道今日本是必死的,燕云军没必要放咱们一条生路。若是还顾忌家中亲人的,就跟我站到一起来,也不劳燕云军的弟兄们动手,我们自己了断!”
听到这番话,唐军骑兵中有人忍不住将横刀丢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脸色木然的走到那校尉身边,眼神中哪里还有一丝神采。
“白痴!”
裴行俨骂了一句道:“若是你们不死,归入我燕云军中,明日一早到城外叫阵的时候将实情说出来,难道李渊还敢下令杀了你们的家人?若是真这样做的话,他必将失去民心!”
“对啊!”
有人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条生路:“只要咱们在阵前将这事说出来,皇帝必然是不敢下令杀人的!”
那校尉一怔,随即颓然的将横刀丢在地上,忍不住叹了一声,在心里忍不住想到,咱们这些人只要将这事说出来,皇帝迫于无奈或许不会对咱们家人下手,可皇帝的名誉也会跟着一落千丈,燕王……好算计!
他出身世家,所想到的事自然比那些寒门出身的士兵要深的多。在这种时候,竟是还想到了燕王这样做的目的。可是谁又能忍受得住活下来的诱惑?视死如归这种事哪有那么多,被传颂的多半都是谎言,谁都不愿意死,哪怕能多活几天也好过血肉模糊的死去,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
“降了……”
他看向裴行俨,缓缓的跪了下去。
城东的厮杀很快结束,从徐盛怒率领轻骑踏进燕云军连营,到残兵四百余人投降也不足半个时辰,而城南这边的战斗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韦天垂是郯国公张公谨麾下大将,此人以武艺精湛闻名,军中比武,少有人是他的对手。此人在数次厮杀中也立过不少功劳,手里的人命算起来也已经有几十条。杀人太多之后对生命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但不代表对自己的生命不会珍惜。
从冲阵一开始,韦天垂就知道今日绝不会成功了。
不同于裴行俨的战术,从一开始牛进达就没有让弓箭手列阵顶上去,而是让弓箭手后撤,数千名手持盾牌的步兵结成了一个凹形的阵型,将唐军骑兵放进了大营。而冲进大营的唐军骑兵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自己陷入了重围之中。
手持一人高巨盾的燕云军步兵人挨着人站着,密密麻麻的盾牌组成了一道一道的城墙。冲进大营的唐军骑兵骤然惊醒,再勒住战马打算退出去已经晚了。四周的盾阵开始合拢,厚重的阵型缓缓的压了上来。
躲在那些巨盾后面的士兵完全被遮挡住,唐军骑兵手里的长槊就算再锋利竟是找不到目标!他们的面前是整齐连绵的盾阵,长槊胡乱捅过去根本就伤不到燕云军士兵!
而就在盾阵合围之后,躲在巨盾后面的唐军士兵开始发威,每一排巨盾手后面是一排手持投枪的士兵,当盾阵合围逼近唐军骑兵二十步之内,随着牛进达一声令下,数不清的投枪从巨盾后面飞了出来,暴雨一样狠狠的砸进唐军骑兵的军阵中。
一时间哀嚎声响彻天际,唐军士兵躲无可躲,后路被同袍堵死根本无法转身,向前冲的话同样是死路一条。
“撞开他们!”
处在最后队的韦天垂大声命令着:“向前冲,只有将盾阵撞开才有活路,别停下当靶子,往前冲!”
他一边大喊,却偷偷调转战马往回冲了出去。趁着燕云军还没有反击,他有时间冲到明德门外。只要城门打开自己回到城中,以郯国公对自己的器重,想来也不会太为难自己。他不知道城东的徐盛怒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如果他知道的话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韦天垂心里骂着,燕云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别说突袭,就算郯国公调集上万大军硬闯也未必能将燕云军连营冲开。
所以他干脆利落的选择了逃命。
密集的投枪无穷无尽一般投了过来,聚集在一起的唐军骑兵一层一层的被投枪从马背上撕下来。就如同巨大而密集的冰雹砸进池塘里一样,在水面上激荡起一片血花。轻骑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沉重且锋利的投枪,而停下来是他们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无法想象这种惨烈,密密麻麻的投枪覆盖过去,骑兵和战马根本就无法躲闪,而随着盾阵逐渐合拢看起来他们最后的生路也即将被断绝。
韦天垂带着十几个亲兵返身逃了出去,随着他的临阵脱逃,唐军骑兵后队也随即崩溃,士兵们纷纷拨转马头跟在韦天垂后面往回跑,后面淤积的人群散开,前面的骑兵也有了一条生路,溃败一开始就以一种无法阻止的速度蔓延了出去。
唐军竟是才一冲杀就立刻逃了,便是连牛进达都没有想到。他本来以为既然来冲阵,那唐军必然抱着决死之心。来的骑兵并不多,显然是打算冲出去求援的。既然如此,万万没有才一开始就溃败的道理。
可这种事就这样发生了,是个笑话,是个很冷的笑话。
韦天垂一路狂奔,仗着他的战马好一路领先的往明德门外冲。他疯了一样的打马,告诉自己只要冲到城门就能活下来。
明德门城楼前,手扶着城垛看着外面的郯国公张公谨脸色铁青,他的手抓着城砖,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隆起。
“放箭!”
他从嘴角里挤出两个字,随即拂袖而去。
箭雨从城墙上覆盖了下去,其中还夹杂着小腿粗细的重弩。逃回来的唐军骑兵没有死在燕云军手中,而是死在了同袍手中。韦天垂运气极差,被一支重弩直接轰碎了半边身子,落在地上的尸体看起来就好像半截蛆虫一样恶心。而让人唏嘘的是,他的战马竟是完好无损,身上一处伤都没有。
战马孤零零的站在韦天垂的尸体旁边,不断的用嘴巴拱着主人的身子试图将他唤醒。它的嘴里发出轻声的呼唤,只是已经冰冷的尸体怎么能给它回应?
在战马身后不远处,白羽覆盖了一层,数百名大唐精锐骑兵全都被射死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活着触碰到已经触手可及的城门。
想死的死了,想活下来的也死了。
张公谨没有多看一眼外面,嘴唇抽搐,脸色阴寒。
西内苑城门上,刘弘基饮尽壶中酒,流下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