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十里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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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唢呐呜咽

石明理从看守所出来,告别了秦小雨,就匆匆地向汽车站赶去,在路上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为了早点赶回山,他也顾不得火辣辣的太阳,更顾不得吃口饭,再说他现在也根本没有胃口,以至于在街上,他撞了人或是人撞了他,他都没有感觉。

到了车站,他买了票,一个售票员把他领上了车。车上的人不多,但石明理一直走到车尾,在左边靠窗的角位上双手捧着额头坐了下来。

车上,他一直在想:“难道这都是命吗?”他从他当年考学遭人排挤想到石亮这两次上学所发生的一切;他从这几年城里的飞速发展想到山里的贫穷落后;他又从近年来社会形势的巨大变化联想到现在人思想、观念的变化。

末了,他还想到了他们的小山村,想到了自己的家:“出来一、两天了,家里的一切可好?”想到这儿,石明理真恨不得车再开快些。

客车在石明理焦心的催促下,终于到了山镇的停靠点。石明理抢先下了车,在路边的水泉里,美美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又洗了一把脸,感觉凉爽了许多,人也有了些精神。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在一棵桐子树下坐了下来,望着下午这清淡的山集出神。

歇了一会儿,只见他把上衣一脱,光着膀子顺着一条小道径直往山上爬去。因为,这是一条回山村的捷径。

可他刚走了没多远,李秃子领着月儿风风火火地从山上走了过来。

月儿一见他就哇哇地哭,李秃子指着他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唉!石明理,你在哪儿嫖风去哩,你现才回来!你老婆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啊?”

石明理惊问道:“怎么了?出啥事了?”

月儿就哭述了一切,还没听完,石明理就瘫坐在山坡上了。连日来的气和累,他简直支持不住了。

李秃子一见这情形,慌忙走过去又劝慰道:“明理哥,你可要想开些,要硬挺住啊!快起来吧,咱们得赶快到镇医院去看看嫂子怎么样了,好不好?来,快起来!起来。”李秃子一边说一边使劲把石明理扶了起来。

在镇卫院门口围了许多赶场的山民,石明理他们挤了进去。在抢救室门口,他们便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村医张士仁,石明理和李秃子几乎同时问道:“人咋样?”

张士仁望了望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咻咻的焦急样子,摇摇头声小气弱地说:“你们早点来还可以……唉!”

“球子个!你说清楚点行不行!到底咋样了?”李秃子等不得急,没好言语的说。

张士仁瞪了李秃子一眼,才又沉痛地说道:“嫂子她……她过去了!院里的医生也尽了最大的能力了,但是,我们还是来迟了些,就是脑溢血死亡的。”

石明理怎么也无没承受这几天来突发的这许多事件,嚎啕大哭起来:“天啦!我石明理的命咋就这么苦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多么大的孽?我竟是这样的遭遇啊!这太不公平了!老天!这太不公平了……”

石明理悲怆的哭声在山谷里回荡着,令黄昏的山林同悲,使在场的一些知情的人都落下了同情的泪水。

。。。。。。

石明理失去了妻子,石亮、石月失去了母亲,长沟失去了一位贤惠善良的女人。几天来,悲痛笼罩了整个山村,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年老人、有年轻人,还有小孩。

临葬先天,二驴子悄悄地走到石明理面前,低头想了一会儿才对他说:“明理哥,我把一件大事都忘了给你说,明天嫂子就要入土了,我这才记起来,我得赶紧给你说。”

“什么事?什么大事?兄弟,你快讲!”石明理一把拉住了二驴子的手,急切地问。

“嫂子在临终时,断断续续地说,‘我死了,要把我……把我埋在村口那棵白果树下,我死也不信….不……信,我儿就那么不争气,他……他不是个坏孩子呀!我要看他,看着他……看……着……他……’”

听完了妻子的临终遗言,石明理抹了一把泪水,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好,好,就听她的,就葬在村口山峁上最高处的那棵白果树下。”

翌日晨,老天下起了盆泼大雨,但前来送葬的人还是很多。

石明理和月儿悲切的哭声在李秃子那呜咽、哀婉的锁呐声韵中,显得更加悲凉和凄惨。

。。。。。。

大哥被收审,妈妈的去世,这一连串突发的变故,对月儿的打击也是十分沉重的。妈妈下葬后的当天晚上,月儿几乎泣哭了一个通宵。

石明理凄楚无言地看着躺在身边的小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又能对孩子说些什么?

为了供石亮上学,月儿停了学;为了供石亮上学,月儿在家里帮助大人起早贪黑地放牛、砍柴;为了供石亮上学,月儿……

他毕竟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啊!扪心自问,作为父亲,为了大儿子,他石明理又对得起小儿子吗?

石明理不敢再往下深想,他往月儿身边挪了挪,紧挨住这个可怜而懂事的小儿子,用右手轻柔抚摸着孩子那因哭泣、抽噎而颤抖不已的小肩膀……

第二天早上,老支书又过来看望了他们。

石明理把支书刘土根让进了里屋,月儿给刘土根沏上了一杯茶。

刘土根呷了口茶,同情地望着石明理和月儿那肿胀的双眼说:“明理,他妈过世了,人死不能复生,俗话说‘生死由命’,你们也不必再太伤悲了,娃娃们以后还要活人哩,家里家外的一切还得靠你打点,你可要振作起来呀!有什么困难,你就对老哥我讲,咱村上一定帮你,啊!”

听了老支书的话,望着刘土根那诚恳的目光,石明理冷了多天的心里,呼呼的滚过阵阵热流。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说:“刘支书,这些天够给你添麻烦,给村上、给众乡亲们添麻烦了,我们一家人不知如何报答你们才好啊!”

刘土根摆摆手说:“明理,你看你咋说这话,都是一个山沟沟的人,都是喝一个沟里水的,相互扶助是应该的!”

临走时,他又对石明理说:“明理,我准备下午到县城去办些事,你们需要捎点什么东西不?”

石明理说:“谢了,支书,不捎啥,你好走,听说城里的小偷很厉害,你可要当心点。”边说边把刘土根送到院场边。

这时,月儿突然从门背后蹿了出来,说:“爸,我想哥!我要去看看他。”

“看他作啥!把人害得还不够吗?”石明理没好气地训斥道。

看到父亲气急的样子,月儿没再敢吱声,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刘土根。

刘土根看看石明理,走过去怜爱地摸着月儿的圆脑瓜又对石明理说:“你看你,把孩子吓成这个样子,月儿想去看看他哥,就让他去吧,我把他带上,一道去。这次下去,我也是准备去看看亮亮的,看看他这个娃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就这样吧。”

石明理见支书已决定了,也就不好再阻挡,只好指着月儿说:“那也好!你去给他说,说说你妈是咋死的,叫他永远别回来了!我没有他这个儿子!”

刘土根不爱听地瞪了石明理一眼:“你看你,这咋又犯病了不?对了,甭说了,走!月儿,咱爷俩走,下山!”说完,就没再和石明理打招呼,拉着月儿的手朝山下走去。

。。。。。。

看守所父子离别后,石亮在狱警教育下,尤其是在秦所长的教导下,一天天振作了起来。

他从狱友老姚的言谈里明白了当今社会形势的深刻变革,进一步弄懂了“改革开放”和“商品经济”等许多大道理;

他从秦所长给他找的报刊文章中看到了失足青年又奋发上进成为社会有用之才的许多真实事例。他精神好多了,心里负担也在逐渐减轻。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出去后,一定要遵纪守法,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从头学起,勤奋吃苦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他憧憬着将来能广州、深圳去打工、学习技术;他憧憬着自已也要开工厂、办公司、当老板;他憧憬着要尽力去改变家乡穷山沟的面貌,让小弟、让更多的山里娃回到学校去,到县城、到省城去上中学考大学……

这天中午,石亮正津津有味地在听老姚讲南方特区飞速发展的一些新鲜事,一个年轻干警走了过来喊到:“石亮,你出来,有人来探监。”

石亮急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一面走,一边在心里揣猜:“会是谁呢?是父亲?不可能!因为父亲刚来过不久的,那么是秦小雨?”他使劲地摆了摆头。

当他一进会见室,才知道今天来看他的人是谁了。

一个是他最怕的人,一个是他最疼爱的人。最怕人的正是高高大大、脸黑胡粗的老支书刘土根;最疼的人就是那瘦弱的已开始滚泪的小弟弟石月。

石亮见到他们是又喜又怕,又惭愧又心酸。他喜的是支书和小弟能来看望他,怕的是老支书那双痛惜而怨恨、怨恨而痛惜的眼神;

惭愧的是他对不起老支书对他的关心,辜负了老支书对他所报的殷切期望;

心酸的是和小弟在县城里相聚竟是在拘留所里。他的耳边似乎仍在回响着春节回家,小弟央求着带他到县城里玩一回的童稚声、欢笑声。

石亮刚要向他们打招呼,月儿就扑上去“呜呜”地哭了起来。石亮紧紧地把月儿拢到怀里,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月儿猛地将石亮的双手分开,且抓住他的衣服,怨恨地指责道:“是你,是你!气死了妈妈。你还我妈妈来!你还我妈妈来……”

石亮骇异地问:“你说什么?妈怎么了?月儿,你说妈、妈……”他不敢再问下去,急忙冲过去一把拉住刘土根的手惊恐不安地问:“刘大伯,月儿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吗?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