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一直将郑相所施之恩铭记于心,因此他当然不能容忍有人毁了郑相的墓。
就做一天自己吧,过了今天,他还是冷情的临昭,将不遗余力地去完成桓帝的命令。只要苍隐军团攻克了整个雾烈,雾烈百姓就会像苍隐百姓一样拥有一个盛世明君,就会像苍隐百姓那样拥有一份安逸舒适的生活。这是桓帝所期待的,也是他所期待的。
没想到春夜之冷,竟比飞雪飘飘的冬天还要来得猛烈。寒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般刮过来,虽然蒙着大半张脸,胭脂还是感觉生疼生疼的,尤其是暴露在空气里的额头,冰得像块石头。殿下……燕陌其实真的很心细。她如是想着,身子伏低在逐月身上,以减低高速前进的阻力,紧紧依附在燕陌身后。如果顺利,再有半个月多一点儿,他们就能回到廊、沧。虽然很疲惫,可她还是感觉到了由心的幸福感。娘亲,谢谢你赐给我力量。
夜色沉郁,奔跑在前的那个伟岸身影显得那么稳健,他有一双厚实的肩膀,足够挑起雾烈的江山;可是这双肩膀真的足够给她温暖吗?她不知道,所以犹豫,害怕他像燕康一样,只要她一靠近,就会遭遇危险。
两人摸黑朝着东南方向狂奔,穿过树林,涉过溪流,爬过小山,风一更露一更地朝着家的方向驰骋。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和多远,天渐渐亮了,大片大片的春雪从头顶厚厚的云层里飘了下来,落在他们的头顶上、肩上、衣服上、马背上,为大地重新织了一件银白的衣裳。
“胭脂,胭脂……”燕陌兴奋地大叫着她的名字。有了这场雪,他们就能躲过刺杀团的追踪。
“嗯?”整整一天一夜赶路、嘶杀拼命,胭脂早累得趴在了马背上,听到他大声的喊叫,从马脖子上仰起半个头,堆积在她头上的雪迅速跌了下去。“殿下——”
“天助我也,这场大雪来得正及时,将追风和逐月留下的痕迹都掩盖了,就是刺杀团想追我们也已不太可能。”燕陌乐呵呵地笑起来,一身飞雪全数化作粉末飘落在了地上。
“追不上就好。”腹中空空,又饥又渴,胭脂说话明显中气不足,过于虚弱。
听到她应他的声音,燕陌察觉到她不对劲,掉过马头看她,发现她精神状态很糟糕,一下子就急了:“胭脂,你没事吧?”他就知道,她再怎么能忍耐,也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弱女子,怎么也敌不过一月多时间连续赶路的强度。
身为女子,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体最弱的时候。从沧城出发开始,她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接连一天一夜赶路,这会儿她的确有些晕眩了,紧蹙着弯眉,强装作没事,道:“殿下,我没事……”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从马背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沾了满身白雪。
“胭脂——”眼见她摔了下去,燕陌大惊失色,慌手慌脚地勒停追风,跃下马背,并将已经不醒人事的胭脂横抱起来,轻柔地摇晃和呼唤:“胭脂,你醒醒,不要吓我……”
怀里的人儿没有回应,双眸无神地紧闭着,燕陌心里一阵疼痛,取下昨夜为她系上的绢巾,见她脸色煞白如纸,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弱,必是疲劳所致,遂解下她身上的剑背在自己身上,拍落她身上的雪。望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原野,没有任何人家,他只得再次上马,将胭脂圈在怀抱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前,一边控制着追风,一边牵着逐月,减慢速度朝着东南方向前进。他得找地方落脚,得找郞中为她把脉。
胭脂,你要坚持住,你不能有事,我们要一起回到廊、沧,谁也不能丢下谁!
就这样,他带着胭脂在雪地里又赶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叩开了一户农家的门。
户主是一个猎户,四十岁模样儿,妻子很贤惠,有个十二、三年纪的女儿,叫二丫。
一家三口见燕陌气质不凡,还带着一个昏迷着的病女子,二话没说就让他进屋,还特意腾出了一个空屋子安顿他俩,又差女儿去请郎中。
女主人烧了热水,端进屋内。燕陌亲自为胭脂擦脸,洗面,满脸焦急,连自己还饿着肚子都忘记了。等女主人做好了粥饭,二丫已经风风火火地请来了村子里的唯一一个郎中。
将老郞中引进内堂把脉后,燕陌急得一直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旁的男主人险些被燕陌来来回回的身影给晃晕了,安慰地道:“公子,你还是先用饭吧,这位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呀,大哥哥,大姐姐不会有事的!”乖巧懂事的二丫扯着燕陌的衣角道。
说归说,可燕陌怎么不急?他是知道的,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连遭追杀,就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何况是胭脂?
好不容易,郎中把完脉,他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抓住郎中颤巍巍的手,急切地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有没有危险?”
“公子,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至,气血严重不足,必是精神过度紧张,加之过度劳累所致。”郎中脸色严峻,慢吞吞地道。
“老先生说得都对,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公子莫急,老夫现在就为你开一副药方。你按这药方去抓药,每日煎熬分三次按时给她服下即可。不过,她这病得修养个十天半月才能舒缓过来。”郞中边说边走到桌案边,用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副方子,交到他手中。
他过了目,药方由‘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地黄、当归、白芍、川芎’组成,都是具有气血双补的药品,稍稍放下心,从身上取了银子递给老郎中,再三作谢。
原本燕陌要亲自去抓药,男主人好说歹说偏让二丫去,说是二丫更熟悉去药铺的路。燕陌只好作罢,掏了银两交给二丫,又在女主人的说和下,匆匆填了肚子,才守在床畔,抓住佳人粗糙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她醒来,心中早已呼喊了千万遍。
等二丫回来,收拾好药材,燕陌亲自掌火炖药,坐在檐前扎出的偏间里,两只眼睛直瞪着火炉上的砂罐,一手握着吹火筒,一手时不时地往火炉里拨放柴块儿,那认真劲儿简直别提了。
小二丫见他这么认真,在一旁陪着他,问道:“大哥哥,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非常担心大姐姐?
“二丫说得对,是担心她。”燕陌笑笑道。
“你喜欢她,对吗?大哥哥?”二丫又问。
“……”燕陌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是火光照映,还是心下承认,脸面不觉泛着红光。
“你不说,就是默认。”二丫看他不回话,认定他是不好意思,问得起了劲儿:“那你将来会娶大姐姐吗?”
冷不丁儿被这一问,燕陌还有点儿缓不过神儿来。等回到了廊、沧,如果胭脂不嫌弃他这个亡国之君的话,他当然会娶她为后。
“哎呀,你说呀,你会不会娶她?”二丫不依地问,楞是把燕陌问了个满面通红。
虽说他是堂堂皇子,但儿女之情的确也未曾多想过,整整二十八岁的人反倒像个楞头少年般,竟是很难为情,最后缠不过二丫,只得老实地招了:“她病得这么重,也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能不顾着她的。”
“那就是会娶她了?”小丫头得了话,兴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燕陌朝火筒吹了几口气,道。
听了这话,小丫头跑跳着去了内堂。
从马背上摔下后一直不醒人事的胭脂感觉自己飘游了好长一段时间,身体乏得不行,两只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很难受,却怎么也睁不开,耳朵一会儿一会儿地响起嗡嗡的声音,浑浑噩噩地僵躺着,总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好像还念着她的名字。过了很久,昏乎不定的她才感觉有了一丁点儿力气,竭尽全力地睁开眼。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屋子里没有半个人时,当下彻底清醒了。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床上?这里究竟是哪里?燕陌人呢?现在是什么时辰?糟了,刺杀团就在他们身后……
掀开暖和的被子,她双手撑在床沿,挣扎着硬是要下床。不过,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却连三步都还没有走到,就险些倒下,还好抓住了床边的木桌桌腿,才没有扑倒在地。只不过,木桌上的烛台和水壶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瓷片碎了一地,声音刺耳极了。
恰好二丫进门,见状立即冲了上去,扶住胭脂,“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病得可不轻,得好好养病,可不能这么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