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谢灵运虽然对佛家颇有钻研,但慧中法师更擅此道,如果不来一番临急抱佛脚,胜负难说。
所以一连数天,他都在山门的藏经殿度过,废寝忘食地读着各类佛经,朝天宫三家合参的,倒不愁没有三论宗所重的《华严经》、《法华经》等经书。
然而这一天,他却很是心神不宁,经也读不进去,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到了正午,果然就有一个消息传到了冶城山,今天太子妃与侍女护卫等一行人离开金陵,摆驾回京去了!
想来王神爱的贴心侍仆全部换了,找不到一个人来作通传,他竟然要如此得知!心中的闷怒之气,几近爆发。
海棠也已经听闻,回到后山道院拿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又向纯儿她们简单交待离别了一番,就来到谢灵运身边,微笑的道:“我好了。”
“走吧。”谢灵运沉着面色的点头,搂着她直接飞上天空,往着城北的官道飞去,正是要追上王神爱一行人。
小半天后,两人来到城北官道的上空,又飞了一阵,两边树林茂密,远远的有一队华贵旅人北上而去,上百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着车队中间的一辆华盖大马车,又有一辆辆的行囊货车、载着宫女的小马车跟随于后,马蹄哒哒,车轮辘辘——
一个驼背老头骑着一匹老马,悠悠的跟在大马车旁边,此时他抬头望天,对纷纷惊呼的护卫们道:“没事,那人是群英会冠军谢灵运,他来送太子妃一程的吧。”
谢灵运搂着海棠低飞下来,直飞到大马车边,瞥了忠叔一眼,冷冷道:“什么都别说了,上次太子妃帮了我们朝天宫一把,我来送她天经地义。”
“嗯。”忠叔点点头,没有加以阻挠。
这让谢灵运微微一怔,还准备好跟忠叔拼命的,怎么今天当起善人来了?不过现在他求之不得,不再跟老家伙罗嗦,飞到了马车的木窗边。
宽敞雅致的车厢内,王神爱端坐在锦缎铺就的木榻上,苍白的美脸没有表情,她已经听到了车外的动静,却没有扑向车窗,既然一定会离别,相见又如何……
那些话语、那些回忆,只会让心更痛吧。
窗帘却呼的一声被掀开了,谢灵运探头望了进来,她颦着柳眉,嗔斥道:“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愿见到你。”说着,她的眼眸变得通红。
“那我坐上车去好了。”谢灵运笑了笑,放下窗帘就走。
“慢着!”王神爱连忙叫住,惊道:“不可以,虽说这些护卫都是可信之人,但万一传了出去,对你不利。”她的身子挪到了窗边位置,语气无奈:“你有什么想说?”
谢灵运可怜样子:“你就这样对我么?”闻得这一语,王神爱立时掉泪:“你想我怎么样,我何尝不想立即下车跟你走!”
他本来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下来,却是说了傻话,看到她的清泪,他心头一痛,马上重重的道:“等我!我很快就会把你救出来的,好好照顾好你自己,下次我们相见的时候,一定要比现在胖,我们还年少,等得起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我!”
他不断重复说着这些话,王神爱直视着他,双眸一眨不眨,良久后才点点头,清泪早已划落脸庞,“我会永远地等着你。”
“用不着很久的。”谢灵运神情坚定。
“锵锵,好感动呢!”这时候,海棠的笑脸突然挤了过来,笑道:“太子妃,我也来了,感动吗?”她又向他道:“把我放到车门那里,从窗子钻进去好像有点不雅。”
“海棠……”王神爱微笑,“你留在他身边吧,我离开就够了,何苦要你也离开他,他定然舍不得你的。”
两人选择了独行独断,很快,海棠的笑颜就出现在窗口的,她一边挽着窗帘,一边笑道:“谢公子,早日来解救我们哦!”
“会的。”谢灵运说道。
他随着马车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与她们温声细语,也不知送了多少里,直至天色如墨,在王神爱一次次的劝别下,他才停下飞行,落在地上。
车队越行越远,大马车渐渐淹没在漆黑夜色之中,王神爱探出窗来的螓首、一直望来的明眸,也渐渐离去。
半晌之后,谢灵运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声,骂道:“狗屁王谢之家,什么事都做,就是不做好事。”
“四少,我们回去吧,走夜路始终有几分危险。”忠叔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灵运猛地转头一望,就见到忠叔那张满布老人斑纹的臭脸,他真是吓了一跳,忠叔不是在前方么?转念一想,这老家伙有四个阳神!心头又一动,他喜道:“忠叔,你的阳神和本尊都可以感通的对吧?这样岂不是可以帮我千里传话?哈哈,劳烦你帮我转告太子妃和海棠,我已经开始想念她们了!”
“老奴是可以办到,但老奴不会帮你。”忠叔直言拒绝,又微笑道:“四少,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还京的了。”
“什么意思?”谢灵运一皱眉头。
“回家,不再隐藏谢氏子弟的身份。”忠叔的老目爆起一道亮光,康乐公要亲手栽培未来的北府兵主。
“我为什么要回去?”谢灵运笑了,早就不在乎,“为什么要任由你们摆布?我现在可不想离开金陵。”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地方,他问道:“话说回来,之前盯着谢公义要杀的那些妖魔终于完蛋了吗?”
忠叔却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以现在的形势,就算四少不还家,你的身份也快掩不住了,而且康乐公……”他一叹,“四少,不要叫人失望,谢氏的未来,在你手上。”
“你们找别人吧,我看我那个‘禁脔’族叔就不错。”谢灵运往着金陵城方向飞去。
“禁脔”即是指谢混,字叔源,姿容、才情、品行都被世人赞为“风华第一”,在诗才文才方面,能让谢灵运心感佩服的人不多,这个族叔是其中之一,虽然是叔,其实也就年长六七岁左右,聚晋陵公主为妻,是现在谢氏最为瞩目的青俊,其他才俊难望其项背。
忠叔一边飞着跟随于后,一边道:“康乐公有言:‘若是由叔源当家,谢氏只可以保二十年风雨飘摇的繁华,且叔源必早死;若是灵运当家,成熟的灵运,则可以让谢氏独掌天下。”
谢灵运顿时回头望向那老头,双目一敛,沉声道:“你们想造反?我对做皇帝没兴趣!”
“呵呵呵,那也要四少有那个能耐。”忠叔的笑容忽而变得阴沉,“不过老奴提醒四少一句,你不做皇帝,别人做了,叔源要死,你要死,太子妃要死!所有王谢之家的有名之辈,都要死!那是你想要的么四少?”
谢灵运沉默不语,心头闪烁着刚刚离别的那两张脸容,不由问道:“天下大势真的这么危急了吗?”
“老奴也不清楚,老奴只知道,如果康乐公不在人世,什么魑魅魍魉都会出来的。”
忠叔长叹一声,又道:“四少先一边好好经营朝天宫,一边静待还京之日吧,若然连一个金陵、一个江南都摆不平,也真的没有做皇帝的本事。当今世道,没有修门的支持,绝对不可能夺得天下的,四少放心,只要朝天宫够争气,谢氏就会助它成为第一。”
“是么……”谢灵运没多说什么,望着天上的明月,我有凌云志,何图一龙椅!
只是忠叔那一番重话,却如鲠在喉,亲眷破亡离散、世间动荡不安,繁华市变作荒凉冢,又岂是他想要的呢?
尽管暗流涌动,日子一样要过。
与此同时,冶城山上,一众少女都很不舍得海棠的突然离去,明珠也好、龙女也好,从白天到现在,一直无精打采的。就连阿蛮都是闷闷不乐,她知道的,有海棠在的时候,她的火气会减少很多,那种感觉就像……海棠是理解她的人。
“哎我发什么疯,少一个人,就少一个人争宠,这不是很好嘛。”阿蛮晃晃头,打起精神来。
不过第二天一早,她又郁闷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谢道兄!”
原来朝天宫和铁柱宫近日已经达成了一项交流之事,大师兄姜皓即日起前往豫章,到逍遥山铁柱宫修习符箓道法;而赵凝琳则即日起住入冶城山,学习丹道道法!
醉翁之意不在酒,交流道法固然是真的,但明崖真人不无撮合谢灵运和赵凝琳的意思,若成好事,两家的关系就更加稳固了。
严格来说,赵凝琳和谢灵运开始卿卿我我的时候,阿蛮还在想着怎么弄死他,所以她郁闷归郁闷,却没有为此吵闹,倒让谢灵运有些受宠若惊。
赵凝琳身为符箓派的小天才,灵秀聪慧那是不用说的,品性又净明忠孝,众女海棠又回来了!不妩媚,但清丽。
少女们喜欢她,玉芝师姑等长辈、恒宝、灵鹿儿等孩童全都喜欢她,阿狂都说她比得上小桃红。
赵凝琳家又是豫章当地的高门望族,如此的一个大家闺秀兼天才女冠,简直就是理想的婚娶人选。
赵凝琳倒没想那么多,可以和谢道兄天天见面,甚至整天待在一起,她就够欢喜的了。谢灵运同样没什么想法,当然喜欢赵道妹,一连多天和她一起钻研佛经,那份快乐也让他淡忘了那根鲠刺,但是婚事?完全没想过,倒是阿蛮最近时不时振臂高呼“我要成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芒种,这一天,忠叔又出现了,抱着好些画卷,脸有喜色。
“四少,康乐公让老奴来问你意见,叫你挑一位郗氏少女,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