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嗖的一声,那个小元婴一跃而起,就要从谢灵运头顶的泥丸宫冲顶而出,万丈的皎洁光芒就要照耀天地,然而这个时候,却骤生而出一片阴云,把那圣光掩住,而小元婴如同撞破了脑袋,脸露痛苦之色,往泥丸宫回去,坐回莲花座之上。
“呼!”谢灵运顿时睁大了眼睛,从入静中醒来,气息紊乱,还是不行,冲关又一次失败了……
其实他知道症结所在,自然就是那片无明乌云,不解开那心结,元婴就不能炼至三花聚顶之境,也就无法出体为阳神。
这个问题就像阿蛮以前遇到的那样,道心上有所迷茫,身壳因而受累。
现在不消除那片无明云雾,性命修为都难有进展。却是些什么心结呢?对于众生,对于生死?他想着一叹,恐怕一时半刻都不会得到答案。
他望着依然漆黑如墨的夜空,皱起了眉头,生起了另一个心念,这夜色黑得不太正常,暴雨也是骇人听闻那么凶,天降异象,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说起来今年中原各地暴雨连连,遭受着涝灾之苦的百姓不在少数,他看奏折文书之言,如钱塘、会稽等一些江南地区尤为严重,连各个宗门都无法以人力改变这场天灾,以致江南今年大失收,又因为会稽王党羽掀起的人祸,救灾不力,因此民怨四起。
如果不是往年风调雨顺而攒下的余粮,许多百姓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卖儿卖女了。
如此天灾,不像也不应该是因为康乐公的仙逝,也许还是人祸?妖祸?
谢灵运思索了一阵,一道模糊的身影又一次浮上心头,蛟龙敖青!
算算时间,封印敖青的大阵随时都会失去威效,这个数百年前祸害人世不浅的前江南龙王亦将重返人间……今年异常的天灾,是否与之有关?
看着哗哗的暴雨雨势又大了几分,他喃喃自语:“也是时候要到豫章一趟,解决敖青这个大患了。”
又坐了一会,谢灵运起身回去灵运院,走进正屋大厅,却见阿蛮、纯儿等人还在,她们见到他,纷纷呼了一声,满脸的关切之意,阿蛮都温柔了很多一般。
有着她们,夫复何求啊!他心中不由感慨,但还是没有闲说情话,正色的道:“明天,我把事情向族叔他们交待好之后,我们就前往豫章,看看敖青的情况。如果他还是没有改过的话,我们就合力将其击杀。我会叫上忠叔、孙无终将军一起去帮忙,就算敖青神通广大,我们也会完胜的。”
“那你准备好开打吧,半年前我们才去看了一次,敖青好像知道是你杀了那什么龙王三太子敖滔,对我们恨之入骨,不可能改的。”阿蛮撇嘴的说道。
“嗯,我们还发现了一些虾兵蟹将的踪迹,它们好像谋划着什么。”纯儿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还有人族的身影。”阿蛮却摇头:“你看错啦!”幽杳却出言道:“我也觉得那是人。”
谢灵运听得糊里糊涂,还是第一次听她们说起这事,连忙询问具体怎么回事。
她们就说了起来,当时也是有很多水族兵士守卫着封印敖青的江段,她们不知敌人的实力和多寡,本意又不是去开战的,所以没有大打起来就走了。而江里的兵士之中,似乎有几个人类身影,又似乎只是人形异族,并未看清楚。
“那些是人族的人。”谢灵运听罢,十分肯定地说道:“有人族势力勾结进去了,他们大概是想借助水族的力量来颠覆天下,就不知道答应了给水族多少好处……”
“什么势力?”阿蛮难得地开动脑筋,不可能是以许逊为祖师的净明道,那么附近的,“难道是龙虎宗?”
谢灵运也不能推测是与不是,龙虎宗虽然名为名门正派,但是做的恶事一点不少,而且野心可以毁掉一切;只是他不觉得龙虎宗会那么蠢,敖青再厉害都不过是个失败者,被封印了几百年又实力大退,就算不用他,谁知道吕祖、白玉蟾、布袋和尚等那些高人会不会出手?
以龙虎宗的家底,何必与敖青等异族同一阵营?如果足够聪明,符箓三宗都不会这么选择。
做出这种选择的更可能是要殊死一搏的势力,家底不怎么样,而野心却大得包天,比如桓氏,又比如“南天师道”明师宗……
“明师宗。”他心头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过去两年,经他的提醒,康乐公有让江南道监抑压明师宗,这个宗门的势头有所收敛。
但这也让明师宗彻底倒向了桓氏,祖庭虽然还设在钱塘,随着杜明师不知真假的仙逝,明师宗的人马开始远走海外,离开了朝廷的视线,游走于东海之上。
这一支宗门看似消失了,却有着卷土重来的可能。至于孙恩、卢循、徐道覆三人,仍然不知所踪,江南道监满天下的找都找不着。他不觉得这三人死了,如果有着徐福那个千年老妖的相助,小角色也可以成长为大人物,更别说他们本就是天资聪慧的人。
“什么明师宗?”阿蛮见他沉思不语,就捶了他肩膀一拳。
不像以前那样,他没有呲牙咧嘴的,淡淡的神情不变,道:“有着明师宗作为宗门蛊惑人心,又有桓氏作为氏族招揽士人,再加上长江和东海水族的推波助澜,三股力量合为一个阵营,足以搅乱天下。”
众女都听明白了,可是就明师宗,有那么大的力量么?
“这场天灾必是人祸!”谢灵运度了几步,脸露怒气,目露杀机,沉声的说道:“好好的修道,就那么困难吗?恶贼可诛,恶贼可诛……”
众女看着他,心中的担忧又更重了,在她们看来,天下乱不乱,都比不过他开不开心来得重要。
到了第二天清早,暴雨才渐渐有所停歇,谢府的池塘水满而溢,整个京城都是这样,没有石道和沟渠的地方泥泞不堪,有的地方也好不了哪里去,出行的人们纷纷卷起了裤脚,但最让人担心的是洛河水位高涨,一旦决堤,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谢灵运让谢混加派人手去救灾和防洪,势必不能让神都出现灾情,又商量和交待下了种种的事项,就找上忠叔和孙无终,道明意思。
当两位老将听了他的遇仙奇遇,都不由啧啧称奇,原来如此,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疑问都清楚了,这真是福缘深厚。
而要对付传说中的强者敖青,他们皆十分凝重,一点都不敢托大,如果对一条曾经统领百万水族兵马作乱的蛟龙轻敌,离死不远矣。
两老都道出了自己的意见,既然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斩杀,对方气候还没成型,那么兵不贵多,而贵于精,组建一支互相配合,互补互益,而把威力发挥到最大的小队就好了。
谢灵运也是这么想的,经过这两年苦练,现在众女的修为和战力都不可小觑。
阿蛮就不必多说了,半步阳神的命功可以傲视天下的年轻英才,噬魔鞭抽得出神入化,《酒虎神功》据说也已经炼到了最强大的“亡国酒”,在众女之中,她是毫无疑问的主力战将。
纯儿的刻苦认了第二,在她们中,除了阿蛮大言不惭,没人敢认第一,她的命功已经到了元婴初期,使得一手好弓,平时训练的时候本是她乘着凰凰使射鹿弓,那天阿蛮为出风头抢去了罢。纯儿还是操控仙宅的一贯人选,所以是必不可少的一员大将。
幽杳、幽渺的性命修为依然共同进退,都是分别证道中期,元婴初期,她们也擅于远程攻击或者辅助,适当的时候搅敌心神,可以发挥奇效。
明珠的进步非常大,证道中期,和元婴后期!不但有着海神贝壳这个水战神器,本身又是鲛人,对水战最擅长不过,所以她也是主将。
谢灵运也有想过是不是回金陵找找帮手,比如梦若、何娟,甚至师傅、玉芝师姑他们一起去帮忙,但冶城山需要守护者,敌人不只是敖青一个,他相信龙虎宗、茅山宗都不会忘记少年群英大会结下的仇怨,他们都在找机会。
此番有忠叔和孙将军两个阳神高手助阵,还有一众也已经成长起来的灵兽,大家又都法宝齐全,功法娴熟,还有逊师傅说的那根定海神柱,胜数还是很高的。
说到法宝,康乐公留了几件法宝给他,还没有去看看是什么。
而现在,他必须完完全全地面对这个事实,康乐公真的已经离开人世了,他再都不会见到那个老人,就算飞升到了仙界……
“咿嘎”的一声,谢灵运推开了族长院子的卧室木门,走进老人起居的这个地方,室内一片简朴,没有半件华而不实的家具饰品,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桌案椅凳。
房间内没有整理过,一切都是康乐公离开前的面貌,木桌上的茶具乃是沏饮的样子,茶杯内还有半杯的清澈茶水,仿佛未曾生凉。
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忽然摇头地笑了笑,老人一生为了天下万民鞠躬尽瘁,毫不知享福二字为何物,多么的可敬,而他却在矛盾纠结这般那般,又是多么的可笑?
暂时不再多想,他的目光望向了挂在墙上的一支带线钩的竹子鱼竿,这是爷爷留给他的法宝之一。
鱼竿的大小和造型都没什么特别,但通体墨绿如翡翠,有着一股温润柔和的光泽,让人一看就感到心境平静,犹如初夏坐在池塘的旁边垂钓,凉风习习,柳絮飘舞,鱼儿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靠近鱼饵,又游了开去,又游来又游去……
垂钓者一点都不着急,微微而笑,一派怡然。
谢灵运入神了,徐步走了过去,伸手握着鱼竿的竿身,清凉的力量滋润入体,他不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头的无明乌云竟是消散不少。
爷爷早就知道他的心境变化,又或者爷爷当年就有过这样的经历,握着鱼竿,如在垂钓,他的道心渐渐平和下来,连日以来,终于露出一抹真正的微笑。
两年的军旅生活、艰难的家事国事天下事,让他有些忘记了这种悠然感觉,原来老人钟爱钓鱼,还有这个原因。
但他看看锋利的鱼钩,坚韧的鱼线,感悟到了更多,杀戮和悠然其实皆在一事之中,犹如太极的两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并济方为道,又有什么世事不是如此呢?
要有成果,就得杀戮,也得承受杀戮,如同这一根小小的鱼线,就算两边的力量如何巨大、如何拉扯,鱼线也不能断。
“我知道了……”他突然之间,真正地理解了康乐公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大丈夫既要做鱼竿,也要做鱼钩,亦要做鱼线,这样才是钓鱼之道。
当他这个心念生起,这副渔具顿时冲起了一片浩然光芒!他的感悟得到了它的认同,这件神器法宝有了新的主人。
谢灵运默默地感通了一下,它就是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而且对付水族的时候神威更大,非常符合他现在的需要。
把渔具放入了钵盂手镯,他又走向木床那边,床头挂着一把青铜宝剑,却也是以前康乐公用的佩剑,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神剑,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就称呼其为“康乐剑”,握剑而起!锵嗡的一声,康乐剑亮起一道寒芒,并没有腾腾杀气,这不是猛将之剑,却有着一股儒雅的英雄气慨,这是名帅之剑。
当他手掌握紧剑柄,一道神光透去,康乐剑就此而认主,它明白发生着什么,它什么都明白,一道反照回来的剑光,似在安慰着他,节哀顺变。
“嗯,未来也要辛苦你了,待到平定了天下,再行封剑吧。”谢灵运对它说了一番话语,就把它也放进了钵盂镯里,如今他已有四把神剑。
接下来,他又在几个箱柜里拿到了一些灵符丹药等的物品,这才转身离去,走到房外,深深地望了这个简朴的卧室一眼,“咿嘎”一声关上木门。
“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见到他出来,在外边守候多时的阿蛮立时冲了上来,她的鼻子比木瓜还要灵敏,谢灵运并没有知会她取宝一事,但她不知怎的就是会知道。
事实上阿蛮早就想冲进去,痛快地翻箱倒柜,但是想来想去,毕竟康乐老头尸骨未寒,好像这样做不好,所以才耐着性子在外边苦等。
因为了解阿蛮的人品,谢灵运应该感动,而且这前后的一阵,他的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如果是在之前,他也许会冷绷着脸,但是现在却像以前那般的坦然,笑笑道:“大收获,康乐公不愧是无敌大将军,有很多神器宝物。”
“什么?快给我看看!”阿蛮哎呦一声,直要蹦跳起来,神器啊,她最爱的神器啊!但忽然间,她呆呆的愣住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讶然道:“怎么……你好像变善了?”
“胡说,我一直都是个善人。”谢灵运又是一笑。
不对啊!阿蛮双手扯着他的两边脸皮,拉来扯去的好一顿,没有发现面具,不像是假冒的,那就是真的喽?变得真快,亏她之前还那么担心,白搭!
不过也好,总算不用看着他忧郁得跟长生猪似的,她摆摆手:“不管啦,总之你想通就好了。”
“嗯。”谢灵运点点头,当下把刚才的收获向她展示了一番,而她嚷嚷着非要用聚宝盆逐一鉴定出准确的品级,最后得出渔具是一件四级神器,而康乐剑则是二级神器。
阿蛮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根钓鱼竹竿有那么厉害?怎么打?就是这么打么?”
她双手握着竹竿扫来扫去,霍霍呼呼的,鱼钩在天空中旋转飞舞,幸好这里没什么人,否则真要险象环生。
谢灵运哈哈地笑道:“就是这样,可以当棍棒,又可以作飞钩,还能做绳子勒人,而且真的可以钓鱼,你说是不是神器?”阿蛮一听颇感有趣,“好像还真是,钓鱼竿还挺厉害的呀。”谢灵运笑道:“不然你以为呢,康乐公比我们想得都要深远。”
两人笑闹了一会,就往着灵运院走去,让纯儿她们也高兴高兴。
又得了宝物,又宽了心境,谢灵运沉重了多时的心总算暂时松了下来,而阿蛮有宝万事足,琢磨着康乐公的书房还没有搜刮吧?
然而在这个入冬的时节,这边暴雨稍歇,那边寒风已然袭来,似乎喜悦总是维持不了多久。
当两人距离灵运院还有一段路,已感到气氛的不对,空气之中好像凝滞着一股紧张,让人的气息为之凌乱,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公子!”这时候,就见到纯儿她们满头大汗地奔着过来,都是一脸惊急,“公子,大事不好了!”
阿蛮又愕然又气恼的样子,才刚刚……又有什么麻烦事,今年的运程就这么衰?
而谢灵运的心头大石顿时又出现了,压得沉沉的,那股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他连忙问道:“怎么了?”
“会稽那边,有贼军造反了!”纯儿慌忙地说出究竟,原来就在刚才,谢混等一行人匆匆地过来找他,带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谢灵运大皱双眉,拳头捏得噼啪的闷响,尽管早有意料各方势力都不会安生,可是当真的发生了,他怒不可遏,“谁人带头造反?”
“并不是会稽王势力的余孽……叔源族叔他们说,乱贼最主要是明师宗的人,带头的是那个孙恩。”纯儿一张俏脸满是苦色,“公子,都被你料到了。”
“孙恩!?”阿蛮依稀还记得这个家伙,在记忆之中没什么本事啊,在蓬莱都几乎被打死,还造反?她气呼气呼的,哼道:“我看他们是要找死了,多少人?”
公子料事如神,纯儿却无法为此而感到高兴,杳渺姐妹和明珠也一脸愁容,纯儿叹道:“孙恩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十万以上的兵士,从海上渡来,已经一路攻进了会稽,把会稽太守王凝之……杀死了……”
“什么!?”谢灵运一听,顿时更加震怒,十万贼军么,战局已经失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会稽百姓们,我们谢氏的族人……如今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