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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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挣扎 (2)

高宗注视着皇后因极端痛苦而变得丑陋的脸,说,那很难说,我现在谁也不信。

高宗说完话就走了,王皇后觉得天有些黑,她扶着墙走回床边,绝望再度击打着她。她注视着窗外青色的天空,觉得自己的命运形如那枯树枝桠一样无望了。

这时,肖淑妃走了进来,她对王皇后说,受伤的是你,所以我来看你,娘娘。我听说死了一个小公主,但不到我那里去,那是假的,是一台戏。

肖妃。皇后说,我是冤枉的,我害怕极了。

害怕有什么用?肖淑妃脸色苍白表情淡漠:娘娘,我们挡了人的道,离坟墓不远了。

击鼓上朝。高宗用冷漠的眼神打量大臣鱼贯入朝,他在龙椅上坐定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定规。他要在今天提出一件事来,这件事并不新鲜,作为一个刺耳的消息它早已在宫中扩散,但传说要变成现实,必须经过这个大殿。情形出乎高宗意料,当他把废后的打算告诉众臣时,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殿上一阵持久的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高宗环视着众臣。

还是没人吱声,沉闷的空气如同锈铁一样挤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李治发抖了,他隐约感到一种逐渐向他进逼的羞辱,沉默比反对更让他觉得可怕。他有点失态地拍打着龙椅:你们是哑巴吗?是哑巴就回去种田,不要来上朝!为什么不说话?说话!

又僵了一会儿,开国功臣李 的朝笏掉在地上了,看上去他很紧张,竹笏落地的声音十分响亮和刺耳。他慌张而惶恐地拣了朝笏,上前奏道,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问外人……但听上李 的声音发虚,打水漂似的。

高宗似乎并不满意李 的话,偏过头去。这时礼部尚书许敬宗奏称,说,下里巴人都可以换妻纳妾,何况皇上呢?天子立皇后与外人何干!我等怎能妄发异议呢?微臣为国史编修,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事。

高宗心情缓和了一点儿,但看上去还不满意,他是希望此事得到太尉长孙无忌,右仆射褚遂良、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等重臣的支持,所以眼光朝那儿瞟,但这些人没有一个说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高宗自嘲地说,活见鬼,今天我是一个人上朝了。

高宗转身就罢朝。众臣呆立在那里,钟鼓齐鸣之时,还不知道挪步。他们迈着沉重的脚步退出殿外,默默无声。许敬宗追上长孙无忌,对他说,太尉呵,皇上今天不是明摆着要你说话吗。无忌注视着他:说什么呢?许敬宗说,太尉还不知道怎么说吗?长孙无忌说不知道。许敬宗说皇上要立武宸妃,就让立好了。长孙无忌笑起来:要我承认乱伦合于国法么?许敬宗说怎么是乱伦呢?长孙无忌看着他的眼睛,说,从先皇床上爬起来的女人,又立为儿子的皇后?许敬宗一时无言以对。

长孙无忌逼视着他狠狠地说,闭上你的嘴!

许敬宗在皇家墓地找到了武则天。武则天正坐在公主的小墓碑旁边,和儿子说话。已被立为太子的弘手执木剑玩耍,武则天说,要是有人挡你的道怎么办?弘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字,杀。武则天说,光说没有用。弘就挥动木剑猛劈一朵木槿花应声而落。武则天又说,如果有人骂你--刷,一朵花落地。如果有人害你--刷,一丛花在威猛的刀势下纷纷坠落。武则天哈哈大笑起来,弘说,母亲,这个游戏真好玩。

武则天知道许敬宗来干什么,他们看上去已经很熟稔了。你的消息来迟了。她说,我在女儿墓旁哭了一夜,身心交瘁,他们还来气我。

你遇上劲敌了,宸妃娘娘。许敬宗说。

是遇上死敌了。武则天眺望着树林中逐渐融化的太阳,说,三师,三公,侍中,中书令,都起来反对我,他们算不算劲敌呢?应该算是劲敌了,这么多人团结起来,只为了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笑。

他们不是要对付你,他们要对付皇上。

你真聪明。武则天注视着许敬宗,他们要对付皇上,他们要找死。

武宸妃立为皇后合礼合法。许敬宗说,我是国史编修,历史上有先例。

武则天说,历史是人写的,有人才有历史,人怎么做,历史就怎么写,没法漏掉一笔,你是史官,你说是不是?

当然。许敬宗说,这件事合礼合法。

不要对我说,去对别人说。武则天看着儿子已经把一大片花都砍光了,地上落英缤纷。她示意儿子:这里还有一朵。弘毫不留情地挥动木剑,凌厉地砍杀而去,最后一朵花应声落地。武则天呻吟了一声,剑尖碰着了她手上的虎口,殷红的血渗透出来。

我伤了你了吗?母亲。

宫中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亭台和廊下积满梧桐叶的时候,上朝和罢朝的钟鼓声听起来已趋于模糊。除了那些表情木然的宫女和麻木不仁的太监,有心的人都知道宫中将要发生的事。皇后和母亲柳氏在宫中大搞厌胜之术的传说不绝于耳,并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传递,成了公开的秘密。高宗的头痛病一天比一天厉害,他必须象孕妇一样接受太医用毛巾浸药汤的热敷,但这只是杯水车薪,高宗只能在上朝时维持很短促时光在庄严神态,罢朝后脑门就会有一种钻心似的疼痛向他发动攻击。他很惶恐地对武则天说,我头痛得紧,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我受不了了,上天要惩罚我,不让我做这个皇帝,我本来就是读书人。

宫里起了一些怪事,妖来了。武则天说,有人在宫里作法,她们不是要害我,要害皇上。

高宗注视了武则天好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的笑声在武则天听来过于轻松了。她们想害我?高宗觉得头痛消失了,他对武则天说,我是皇帝,谁要害我,谁就去死。

李治是一个多疑的人,虽然他不相信皇后和她母亲柳氏会合谋作法害他,但他不相信自己,他下令将柳氏逐出宫,以后不得进宫。柳氏离开之后,高宗的头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日益严重。在皇帝身边的人看见皇上整天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一下床就东倒西歪。疼得厉害时宫女们看见高宗发出惨号,半边脸的肌肉在跳动和抽搐。武宸妃和太医心急如焚,他们下令清理后宫,搜查各个房间。次日清晨,太医从皇后房中搜出一个符张,这个符张被贴在神龛后面,写着高宗的名字,还写着×月×日死的咒语,纸符上插了密密麻麻的针。

皇后一看见符张就昏过去了。

符张找到后,高宗头痛异乎寻常地减轻了,但他的脸黑得象一块铁。他见到皇后时,皇后已经躺在床上不会动了,靠一剂汤药唤醒。她见到高宗阴沉地走进来,目光里发出一种力量,她发抖了,她的神态看上去象做了什么亏心事,嘴上却在辩解。皇上,不是我干的,皇上。

高宗凑得很近看皇后的脸,这张脸他已经十分的不喜欢了,对他来说很陌生了,现在,他们之间连一种客气的关系也维持不了了。高宗对皇后说,你为什么那么恨我?皇后说不是我干的。高宗说,你说你为什么那么恨我?皇后叫道,我是冤枉的,皇上。高宗不理睬她的申诉,逼视着她的脸,你要说是武媚干的,是吗?告诉你我不相信。我没说是她干的,皇后语无伦次了。高宗冷笑一声,你越说越糊涂了,我是皇帝,我爱一个妃子有什么过错,你就那么恨我?

皇后号啕起来,她看见她与年轻皇帝“佳儿佳妇”的关系已经崩溃。她碰翻了药钵,溅了皇帝一手,高宗讨厌地看着她一厢情愿的啼哭,太监为高宗更衣时,皇后莫名其妙停止了哭泣。

皇上,我是无辜的。皇后说。

她就在高宗的注视之下,把符张上的针一根一根拔下来,扎进自己的手里,高宗的叫声划破了下午的空气,他看见鲜血从皇后白皙的手上涌现出来,如同一只只突然睁开的红眼睛。皇帝显然是受惊了,你何苦这样!你不要这样!高宗晕血了,在失去知觉之前,他看见脸色苍白的皇后正微笑地注视着他。

高宗很快地醒来了,他极其厌恶地看着皇后刺猥一样的手叫道,拉出去!他呻吟道,我今天遇见了一只鬼。

皇后被拖出去时泪水涟涟地说,皇上,那只鬼不是我。

她鲜血淋淋的手和沉重的哀鸣恐怖地镌刻在高宗的脑海里。

钟声一响,君臣鱼贯入朝。武氏隔纱坐在高宗后面,她要谛听,谛听一次与她成败攸关的朝议。她之所以敢如此斗胆地垂帘听政,是因为这个女人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她可以预知未来,她敢保证一切都按她既定的方向发展。所以她上朝了。

群臣都知道他们要来听什么,最近有一件事比国家大事更重要。这是一次婚变。高宗的表情从坐上龙椅那一刻开始就是冷漠的,显而易见年轻皇帝希望此事顺利通过,不遇上阻碍,他冷冰冰的不怒而威的表情已经向群臣暗示这一次婚变不可商量的性质。他先说皇后用魇法谋害他,依法当诛。如此的败行,何为贤妻良母之楷模?他威武地扫视众臣,说出他的心意,我要把这个妇人废掉!

褚遂良奏称,太宗将好儿好妇一同托孤,现在皇后犯罪无确据,不当废却。

高宗就取出符张,揉成一团,扔下去,打在褚遂良脸上。褚遂良展开看了,说,栽赃。

你怎么知道是栽赃?高宗问道。

不等回答,侍中韩瑗启奏,臣以为褚大人说得对,这是栽赃。

你怎么知道是栽赃?高宗又问道。

不等回答,长孙无忌又要说话,高宗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看出大臣有一个集中对着他的意思,失败感袭击着他,他丧失理智地打断无忌,叫道:轰出去。

头疼铺天盖地而来,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手,手上插满了针。

你不要害怕。武媚用翼翅般的手扶摸李治的脊背。李治伏卧在床上,裸着身子,武媚骑在他背上,姿势类似按摩,她稍稍用力,李治就呻吟一声。你不要害怕,你是皇帝。武则天对着他的耳朵说道,万人之上只有你,你说了算,你说叫谁死,谁就得死。李治不吱声,睁着惊恐的眼睛,武则天的手碰到他腋下时,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不过笑容转瞬即逝,迷茫重新爬上了他的脸。

人身上什么都可以摸,只是腋下这两块软肉摸不得。他说。

武则天抱着李治,象抚弄婴孩一样摸着他的脸,怕什么,你是皇帝,你的话就是圣旨,皇上,他们现在都不听你的话了,他们是有意的。她的手继续抚摸,抵达他全身各部。我害怕,长孙无忌是我的舅舅,他们是功臣,他们是父皇的朋友,我算什么,我只是个孩子,我连话都不会说,我一看见他们就害怕。

你千万不要害怕。武则天用舌头清扫李治的胸膛,使的情欲渐渐高涨。你害怕什么?你是男人,你是所有男人中的第一个,你是最好的男人,所以你做了皇帝。李治突然勃起,倾覆过来,看着武则天的脸。你爱我吗?她问。我爱你。李治说。我对你好不好?李治说好。我好不好?李治又说好,我爱你武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