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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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圣旨 (2)

宫役给她们各人挂上了一个大牌子、戴上了高耸的纸帽。牌子上写着武则天强逼她们改的姓,蟒和枭。宫役让她们各人执一面锣,敲一下说一声:我姓蟒,是蟒蛇;我姓枭,我是毒枭。王皇后被逼着叫了几声,泪流满面,肖淑妃的咒骂里充满着对武则天的仇恨,她说她死后要变成一只猫,咬断武则天的喉管,一个宫役上前用小刀迅速而敏捷地剐掉了她的舌头,一把草木灰填满了她的口腔。

有些宫女看着就昏过去了。

消息是稍后传到皇帝耳朵里的,他听了大概之后皱着眉头,对武则天说,太过分了吧。武则天看着犹豫不决的年轻皇帝,说,你的心真软,皇上,你忘记了她把针扎到你身上吗?她是要你死,我们今天还没有要她死。

这种做法我有点不习惯。高宗说,她们毕竟还是人嘛。

错了,皇上,她们是鬼,你还看不明白?她严厉地注视的着皇帝说。

李治没有吱声。

这一夜,高宗没有与武则天搭话。第二天武则天起程回故乡,她一走,高宗就心烦意乱起来。这一整天,年轻的皇帝心不在焉,脑海中老是有两个驱之不去的形象。头痛开始攻击他,下午出现轻微发热,竟在迷糊中叫出王皇后和肖淑妃的名字。

进入黄昏,高宗的头痛感觉消失,出现了一种清明的情绪。他象一个小偷一样甩开太监的视线,独自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冷宫,借着冷宫的小窗,他的耳朵得到的只是一片死寂。有人吗?他虚弱地叫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又叫了一声,这时里面传出王皇后的哭声:是皇上吗?是我,李治说,我看你们来了。

王皇后哭起来了。高宗说你不要哭,我看你们来了。王皇后饮泣道,皇上看我们,连门都不敢打开么?高宗犹豫地没吱声。王皇后道,我们都是皇上废弃的庶人,猪狗不如,还来看什么。高宗听了有些难受,说,皇后怎么这么说呢。王皇后悲哀地说,我不是皇后了,皇上已经有了新皇后了。高宗无言以对,心中愁烦,他说,你们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放出来。王皇后哭泣道,皇上呵,你不是皇上吗?你的话不是圣旨吗?你在怕谁呢?皇上呵,你被欺负了。

李治不吱声,脸色很艰难。他瞟了一眼铁板着脸守卫的卫士。他问王皇后:肖妃呢?她怎么不说话?她不在这里吗?王皇后悲哀地说,她不能说话了,她的舌头被人剐去了。正在这时,里面发出肖淑妃一声拔地而起的狂叫。

高宗吓得一阵哆嗦,差一点倒在地上,卫士及时上前扶住了他:皇上你怎么啦?

这个卫士后来出现在武后的卧房里,她听完了他的叙述,拿了个金饰给他,他谢过皇后,武则天对他说,你肯定皇上说过要把她们放出来?卫士点点头,说,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耳朵象狗一样灵。武则天说。

卫士走后,武则天脸色阴沉下来,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自己的雕像前,莫名其妙地揍了它几个耳光,又摸了摸它的脸颊,发出一种呻吟。你被欺负了。她说。

高宗走进房间,他起初看见武后时表情有点僵硬,后来走过来抱住她。我的武媚回来了?他说。不料武则天猛地把她一推,高宗差一点跌倒在地上,他的脸色都变了。武则天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对皇帝说,我不是你的武媚,你趁我回家,要把你的皇后放出来,现在,你就赐我死吧。

她把金簪扎进手掌,血喷出来,她用右手握住伤口,泪流满面:皇上,我不想活了,你欺骗我。

高宗一见血就发晕,他命人扎好武后的伤口,说,我没有去,我没说放她们出来。他低着头说,没有这回事,我哪儿也没去。

好,皇上,没去就好。武则天说,我爱皇上,我相信你,你不会去,你已经把她们废了,皇上的话是圣旨。她上前拥抱李治,李治打了一个寒战,全身有点僵硬。她抚摸年轻皇帝,摸上去就象一具冰冷的尸骨。

她们的事贱妾去办好了。她说,皇上有社稷大事要操心。

是。李治应了一声。

入夜,武则天在月光下尽性,她的魅力在这个晚上发挥到极致,但年轻的皇帝就是不起性。他内心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有些害怕地注视着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第一次觉得陌生。他听武后的吩咐作了各种努力也无法恢复男人的力量。他呻吟道,武媚,我不行了,我可能病了。

唉。武则天很深地叹息。

让我快快地死吧。王皇后恳求武则天:赐给我一条白绢,我现在就上吊。武则天说,我又不是皇上,怎么能赐你们死呢?你要我犯上作乱了。王皇后说,武媚,你就那么恨我?武则天高声重复一遍她说过的话:我不恨你,你还不明白?王皇后呆呆地说,仇恨是没有来由的。武则天说,我看你才真正恨我,你恨不得把我的皮都扒了,所以才向皇上告我的状。我没有。王皇后说。武则天起身向另一间房走去,她的声音宏亮地回荡:我没有功夫和你闲扯,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你去和酒瓮说话吧。

她在另一间房坐定,要为情郎(李治)绣一件花衣。她要在龙袍的这一面绣上一条龙一只凤,而且要使它们纠缠在一起;龙袍的背面则绣上红牡丹。没有一位皇后象我一样心灵手巧。她想,能亲手给皇上绣衣裳。

隔壁房间的叫喊声并没有惊动她以及她绣花时熟练的手势。她听见王皇后豕奔狼突时碰倒花架和瓦钵的声音,你们饶了我们吧,王皇后哀鸣道,杀了我们吧,千万别剁了我的手脚。刀手似乎没有理睬她的哀求,在磨石上磨刀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嘹亮,武则天叹了一口气。王皇后又狂奔起来,刀手们沉默地追赶,后来好象是抓住了,肖淑妃发出狂叫。这一声叫使正在刺绣的武则天极不舒服,差一点扎了手。她听见了王皇后绝望的咒骂:武媚,你不得好死。武则天高声回答:是你在恨我,娘娘,我在给皇上绣衣服呢。王皇后说,死了我要变成一只鬼找你。武则天说,我自己就是一只鬼。

这时肖淑妃发出连续的尖叫,王皇后叫道,武媚,当心,肖淑妃在咒你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我知道,她要变成一只猫,咬断你的喉管。武则天针扎了手指,她把带血的手指放进嘴里,皱着眉忍耐着。这时一团破布分别塞进了两个妇人的喉咙,叫骂声立即混沌起来。武则天听见一阵零乱的响动,王皇后的四肢都砍断了,伤口上敷上草木灰。肖淑妃的一条腿砍不开,刀卷刃了。这时武则天听见一个刀手小声对另一个说,拿锯子来。

那声音跟锯圆木一样,没什么特别。接着是扔进酒瓮打水的声音。

后来就无声无息了。

她们陶醉了。武则天自言自语地说,连骨头都醉透了。

王皇后和肖淑妃大约是在次日凌晨四更天时死去的。可能是临死前的挣扎,她们倾倒了酒瓮,酒瓮破裂后,酒和血顺着冷宫的下水道流出宫墙。一个早起的宫役去清水沟,睡眼惺忪地分他一股甜腥的酒香所吸引,当他看见从宫墙下水道流出来滚滚的血水时,还以为是宫女们卸妆的胭脂水。直到一个脚趾漂浮出来时,他才尖叫着狂奔起来。

当日上午武后并不在宫里,昨天晚上她和许敬宗共同研究由她署名的一本叫《内轨要略》的书。这本书主要内容是向广大妇女讲论家居之道和生活美德,注重妇人对丈夫的顺服、对丈夫家人亲戚的和好。掌灯时分,他们已经讨论出《内轨要略》的主要梗概。

次日上午,武则天出宫亲身参与蚕桑祭典,并和平民妇女一同采桑,她们在采桑时唱歌。

高宗得到王肖二人的死讯后不寒而栗。武则天采桑回来发现皇帝魂不守舍。武则天赶在天落黑前绣好了那件龙袍,她要做一个贤德皇后。高宗神情恍惚,象病人一样。他轻轻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呢?武则天抱着皇帝说,因为我爱你呀。总不能有两个皇后吧。高宗没吱声,武则天的手摸着李治的脖子说,我和她你要谁呢?李治说,我……要你。武则天就笑了:留我就不留她,所以她死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武则天温柔地把亲手绣制的龙袍给皇帝披上,李治哆嗦了一下,他感觉是一张人皮围了上来。

龙袍下畏缩颤抖的高宗更显瘦小,孱弱,弱不禁风,形同一个婴儿可以随意抚弄,令其入睡。武则天想起太宗宠幸她时对她的一声断喝,深感到世事的变迁如同流水,一朝君子一朝臣。

武则天唯一的消闲运动是打猎,很难相信她能拉开大弓,但这是事实。她策马扬鞭追逐猎物时,许敬宗和袁公瑜竟赶不上她。她习惯于将猎物射得满身是箭,鲜血淋漓。许敬宗和袁公瑜有点不习惯,他们望着满身血泊的梅花鹿,有些恶心。许敬宗说,它已经死了。

武则天说,一只野猪很可能在你给它褪毛时时突然站起来,让你猝不及防,要穷追猛打,相信这些畜牲是个过错。

话音未落,血泊中的梅花鹿突然跃起,跌跌撞撞地狂奔,在一片惊叫之中,武则天的箭及时地进入了梅花鹿的心脏,它倒下了。

一片静寂。武则天对大家说,这回它死了,射中了它的要害,但谁能看得出它没死?

大家面面相觑。

许敬宗听出了武后的弦外音。他说,皇后,现在他们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不等于不想动。武则天抚摸着利箭:要他们死,不想动也得死,有些人的死是命中注定的。

明白了娘娘。许敬宗说。他们的死期到了。

你明白什么。武则天拉开弓箭对一个空洞的地方瞄准。你只想当官,你明白什么。

“他们”当然是指另一些人,他们是以长孙无忌、韩瑗等为首的一帮老臣。自武氏册封皇后以来,他们一直“没有动静”。

一天,武则天突然对高宗说:

我看,把褚遂良召回来吧。

为什么?高宗奇怪地说。

他是个忠臣。

奇怪,你不是恨他吗?高宗说。武则天说,我什么时候恨过他?没有,我没有恨过他。

那你为什么要我把他贬到潭州?

那是因为他爱挡道,仅此而已。

现在他不挡道了是吗?高宗注视着他妻子说,女人真是多变。

长孙无忌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在现阶段他无所作为,所以他在家里练字。他能写一手飘逸的狂草,写好的字铺满了整个房间。他还做另一样事情,编集《武德贞观二朝史》,昔日的回忆浸透了他,使他忘却现在。韩瑗和来济到他府上拜会他,对他说,太尉,你修史要到几时呢?长孙无忌不吱声。韩瑗又说,我们当朝,不进则退,能逃到哪里去呢?长孙无忌还是不吱声。来济说,太尉呵,大唐有难了,太宗是让你作顾命大臣。韩瑗注视无忌默然的样子,说,退,能退到哪里去呢?你修史能修出什么结果呢?韩瑗把房中的草书条幅全揭下来,揉成一团扔进火炉。太尉,大唐有难了,我们也有难了。他说。

是的。长孙无忌长叹一声,有难了。

韩瑗说,我们准备奏请高宗赦免褚遂良的罪,为他申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