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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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完美的呼唤(1)

在这个世界上哪能都是快乐美好呢,人生是苦乐掺杂的,不是所有时光都是完美的,但只要有美好的希望就够了。

——罗曼·罗兰完美的呼唤

论无话可说

——[中国]朱自清

真正有自己的话要说的是不多的几个人;

因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

一般人只是生活,按着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十年前我写过诗;后来不写诗了,写散文;入中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写得出了——现在是,比散文还要“散”的无话可说!许多人苦于有话说不出,另有许多人苦于有话无处说;他们的苦还在话中,我这无话可说的苦却在话外。我觉得自己是一张枯叶,一张烂纸,在这个大时代里。

在别处说过,我的“忆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远不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生活,即使在别人想来最风华的少年时代。我的颜色永远是灰的。我的职业是三个教书;我的朋友永远是那么几个,我的女人永远是那么一个。有些人生活太丰富了,太复杂了,会忘记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么时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记住,自己是怎样简单的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还会写出诗文呢?——虽然都是些废话。这是时代为之!十年前正是五四运动的时期,大伙儿蓬蓬勃勃的朝气,紧逼着我这个年轻的学生;于是乎跟着人家的脚印,也说说什么自然,什么人生。但这只是些范畴而已。我是个懒人,平心而论,又终于只是范畴,此处也只是廉价的,新瓶里装旧酒的感伤。当时芝麻黄豆大的事,都不惜郑重地写出来,现在看看,苦笑而已。

先驱者告诉我们说自己的话。不幸这些自己往往是简单的,说来说去是那一套;终于说的听的都腻了——我便是其中一个。这些人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只是说些中外贤哲说过的和并世少年将说的话。真正有自己的话要说的是不多的几个人;因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一般人只是生活,按着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这点简单的意思也还是到中年才觉出的;少年时多少有些热气,想不到这里。中年人无论怎样不好,但看事看得清楚,看得开,却是可取的。这时候眼前没有雾,顶上没有云彩,有的只是自己的路。他负着经验的担子,一步步踏上这条无尽的然而实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觉得一种轻松的意味。他乐意分析他背上的经验,不止是少年时的那些;他不愿远远地捉摸,而愿剥开来细细地看。也知道剥开后便没了那跳跃着的力量,但他不在乎这个,他明白在冷静中有他所需要的。这时候他若偶然说话,决不会是感伤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诉你怎样走着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剥开的是些什么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胆小的;他听别人的话渐渐多了,说了的他不说,说得好的他不说。所以终于往往无话可说——特别是一个寻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寻常的人所难堪的,我说苦在话外,以此。

中年人若还打着少年人的调子,——姑不论调子的好坏——原也未尝不可,只总觉“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写出那冒着热气或流着眼泪的话;一个神经敏锐的人对于这个是不容易忍耐的,无论在自己在别人。这好比上了年纪的太太小姐们还涂脂抹粉地到大庭广众里去卖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

其实这些都可以说是废话,只要想一想咱们这年头。这年头要的是“代言人”,而且将一切说话的都看作“代言人”;压根儿就无所谓自己的话。这样一来,如我辈者,倒可以将从前狂妄之罪减轻,而现在是更无话可说了。

但近来在戴译《唯物史观的文学论》里看到,法国俗语“无话可说”竟与“一切皆好”同义。呜呼,这是多么损的一句话,对于我,对于我的时代!

窗外的春光

——[中国]庐隐

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惆怅,

但是一颗心灵涨得满满的,

——莫非是满园春色关不住,

——不,这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然而仅仅是为了一些过去的眷恋,而使这颗心不能安定吧!

几天不曾见太阳的影子,沉闷包围了她的心。今早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一线耀眼的阳光已映射在她红色的壁上,连忙披衣起来,走到窗前,把洒着花影的素幔拉开。前几天种的素心兰,已经开了几朵,淡绿色的瓣儿,衬了一颗朱红色的花心,风致真特别,即所谓“冰洁花丛艳小莲,红心一缕更嫣然”了。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喷鼻醒脑,平板的周遭,立刻涌起波动,春神的薄翼,似乎已扇动了全世界凝滞的灵魂。

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惆怅,但是一颗心灵涨得满满的,——莫非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不,这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仅仅是为了一些过去的眷恋,而使这颗心不能安定吧!本来人生如梦,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有多少梦影已经模糊了,就是从前曾使她惆怅过,甚至于流泪的那种情绪,现在也差不多消逝净尽,就是不曾消逝的而在她心头的意义上,也已经变了色调,那就是说从前以为严重了不得的事,现在看来,也许仅仅只是一些幼稚的可笑罢了!

兰花的清香,又是一阵浓厚的包袭过来,几只蜜蜂嗡嗡的在花旁兜着圈子,她深切的意识到,窗外已充满了春光;同时二十年前的一个梦影,从那深埋的心底复活了:

一个仅仅十余岁的孩子,为了脾气的古怪,不被家人们了解,于是把她送到一所囚牢似的教会学校去寄宿。那学校的校长是美国人,——一个五十岁的老处女,对于孩子们管得异常严厉,整月整年不许孩子走出那所建筑庄严的楼房外去;四围的环境又是异样的枯燥,院子是一片沙土地;在角落里时时可以发现被孩子们踏陷的深坑,坑里纵横着人体的骨骼,没有树也没有花,所以也永远听不见鸟儿的歌曲。

春风有时也许可怜孩子们的寂寞吧!在那洒过春雨的土地上,吹出一些青草来——有一种名叫“辣辣棍棍”的,那草根有些甜辣的味儿,孩子们常常伏在地上,寻找这种草根,放在口里细细的嚼咀,这可算是春给她们特别的恩惠了!

那个孤零的孩子,处在这种阴森冷漠的环境里,更是倔强,没有朋友,在她那小小的心灵中,虽然还不曾认识什么是世界;也不会给这个世界一个估价,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是有些乏味;她追求另一个世界。在一个春风吹得最起劲的时候,她的心也燃烧着更热烈的希冀,但是这所囚牢似的学校,那一对黑漆的大门仍然严严的关着,就连从门缝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个梦想。于是在下课后,她独自跑到地窖里去,那是一个更森严可怕的地方,四围是石板作的墙,房顶也是冷冰冰的大石板,走进去便有一股冷气袭上来,可是在她的心里,总觉得比那死气沉沉的校舍,多少有些神秘性吧。最能引诱她的当然还是那几扇矮小的窗子,因为窗子外就是一座花园。这一天她忽然看见窗前一丛蝴蝶兰和金钟罩,已经盛开了,这算给了她一个大诱惑,自从发现了这窗外的春光后,这个孤零的孩子,在她生命上,也开了一朵光明的花,她每天像一只猫儿般,只要有工夫,便蜷伏在那地窖的窗子上,默然的幻想着窗外神秘的世界。

她没有哲学家那种富有根据的想像,也没有科学家那种理智的头脑,她小小的心,只是被一种天所赋与的热情紧咬着。她觉得自己所坐着的这个地窖,就是所谓人间吧——一切都是冷硬淡漠,而那窗子外的世界却不一样了。那里一切都是美丽的,和谐的,自由的吧!她欣羡着那外面的神秘世界,于是那小小的灵魂,每每跟着春风,一同飞翔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那盛开着美丽的花丛中翱翔着,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直扑天空,伏在柔软的白云间甜睡着。她整日支着颐不动不响的尽量陶醉,直到夕阳进到山背后,大地垂下黑幕时,她才怏怏的离开那灵魂的休憩地,回到陌生的校舍里去。

她每日每日照例的到地窖里来,——一直过完了整个的春天。忽然她看见蝴蝶兰残了,金钟罩也倒了头,只剩下一丛深碧的叶子,苍茂的在薰风里撼动着,那时她竟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泪来。这孩子真古怪得可以,十来岁的孩子前途正远大着呢,这春老花残,绿肥红瘦,怎能惹起她那么深切的悲感呢!但是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古怪,因此她被家人所摒弃,同时也被社会所摒弃。在她的童年里,便只能在梦境里寻求安慰和快乐,一直到她否认现实世界的一切,成了一个疏狂孤介的人。在她三十年的岁月里,只有这些片段的梦境,维系着她的生命。

阳光渐渐的已移到那素心兰上,这目前的窗外春光,撩拨起她童年的眷恋,她深深的叹息了:“唉,多缺陷的现实的世界呵!在这春神努力的创造美丽的刹那间,你也想遮饰起你的丑恶吗?人类假使的连这些梦影般的安慰也没有,我真不知道人们怎能延续他们的生命哟!”

但愿这窗外的春光,永驻人间吧!她这样虔诚的默祝着,素心兰像是解意出的向她点着头。

父亲

——[中国]鲁彦

和前一辈做父亲的一比,

我觉得我们这一辈生命力薄弱得可怜,

我们二三十岁的人比不上六七十岁的前辈,

他们虽然死了,

但是他们才是真正的活着到现在到将来。

“父亲已经上了六十岁了,还想做一点事业,积一点钱,给我造起屋子来。”一个朋友从北方来,告诉了我这样的话。他的话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正是和他的父亲完全一样的。

我的父亲曾经为我苦了一生,把我养大,送我进学校,为我造了屋子,买了几亩田地。六十岁那一年,还到汉口去做生意,怕人家嫌他年老,只说五十几岁。大家都劝他不要再出门,他偏背着包裹走了。

“让我再帮儿子几年!”他只是这样说,

后来屋子被火烧掉了,他还想再做生意,把屋子重造起来。我安慰他说,三年以后我自己就可积起钱造屋了,还是等一等吧。他答应了。他给我留下了许多造屋的材料,告诉我这样可以做什么那样可以做什么。他死前不久,还对我说:

“早一点造起来吧,我可以给你监工。”

但是他终于没有看见屋子重造起来就死了。他弥留的时候对我说,一切都满足了。但是我知道他倘能再活几年,我把屋子造起来,是他所最心愿的。我听到他弥留时的呻吟和叹息,我相信那不是病的痛苦的呻吟和叹息。我知道他还想再活几年,帮我造起屋子来。

现在我自己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我爱孩子,但我没有父亲的想法,帮孩子一直帮到老,帮到死还不足。我赞美父亲的美德,而自己却不能跟着他们的步伐走去。

我觉得我的孩子累我,使我受到极大的束缚。我没有对他们的永久的计划,甚至连最短促的也没有。

“倘使有人要,我愿意把他们送给人家!”我常常这样说,当我厌烦孩子的时候。

唉,和前一辈做父亲的一比,我觉得我们这一辈生命力薄弱得可怜,我们二三十岁的人比不上六七十岁的前辈,他们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才是真正的活着到现在到将来。

而我们呢,虽然活着,却是早已死了。

创造宣言

——[中国]陶行知

处处是创造之地,

天天是创造之时,

人人是创造的人,

让我们至少走两步退一步向着创造之路迈进吧!

创造主未完成之工作,让我们接过来,继续创造。

宗教家创造出神来供自己崇拜。最高的造出上帝,其次造出英雄之神,再其次造出财神、土地公、土地婆来供自己崇拜。省事者把别人创造的现成之神来崇拜。

恋爱无上主义者造出爱人来崇拜……

美术家如罗丹,是一面造石像,一面崇拜自己的创造。

教育者不是造神,不是造石像,不是造爱人。他们所要创造的是真善美的活人,真善美的活人,是我们的神,是我们的石像,是我们的爱人。教师的成功,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的快乐,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学生。说得正确些先生创造学生,学生也创造先生,学生先生合作而创造出值得彼此崇拜之活人。倘若创造出丑恶的活人,不但是所塑之像失败,亦是合作塑像者之失败。倘若活人之塑像是由于集体的创造,而不是个人的创造,那么这成功失败也是属于集体,而不是仅仅属于个人。在一个集体当中,每一个活人之塑像,是这个人来一刀,那个人来一刀,有时是万刀齐发,倘使刀法不合乎交响曲之节奏,那便是处处创痕。

教育者也要创造值得自己崇拜之创造理论和创造技术。活人的塑像和大理石的塑像有一点不同,刀法如果用得不对,可以万像同毁,刀法如果用得对,则一笔下去,万龙点晴。

有人说:环境太平凡了,不能创造。平凡无过于一张白纸,八大山人挥笔画他几笔,便成为一幅名贵杰作。平凡也无过于一块石头,到了菲迪亚斯、米开朗基罗的手里,可以成为不朽的塑像。

有人说:生活太单调了,不能创造。单调无过于坐监牢,但是就在监牢中产生了易经卜辞,产生了正气歌,产生了苏联的国歌,产生了尼赫鲁自传。单调又无过于沙漠了,而雷赛布竞能在沙漠中造出苏伊士远河,把地中海与红海贯通起来。单调又无过于开肉包铺子,而竟在这里面产生了平凡而伟大的平老静。

可见平凡单调,只是懒惰者之遁辞。既已不平凡不单调了,又何须乎创造。我们是要在平凡中造出不平凡,在单调上造出不单调。

有人说:年纪太小,不能创造,见着幼年研究生之名而哈哈大笑。但是当你把莫尔扎特、爱迪生及冲破父亲数学层层封锁之帕斯加尔(Pascal)的幼年研究生活翻给他们看,他又只好哑口无言了。

有人说:我是太无能了,不能创造。可是鲁钝的曾参,传了孔子的道经;不识字的惠能传了黄梅的教义。惠能说:“下下人有上上者。”我们岂可以自暴自弃呢!可见,无能也是藉口。蚕吃桑叶,尚能吐丝,难道我们天天吃的米饭,除了造粪之外,便一无贡献吗?

有人说山穷水尽,走投无路,陷之绝境,等死而已,不能创造。但是遭遇八十一难之玄奘,毕竟取得佛经;粮水断绝,众叛亲离之哥伦布,毕竟发现了美洲大陆;冻饿病三重压迫之下,莫尔扎特写下了安魂曲。绝望是懦夫的幻想。歌德说:没有勇气,一切都完。是的,生路是要勇气探出来,走出来,造出来的。这只是一半真理;当英雄无用武之地,他除了大无畏之斧还得有智慧之剑、金刚之信念与意志才能开出一条生路。古语说:穷则变,变则通,要有智慧才知道怎样变得通,要有大无畏之精神及金刚的信念与意志,才变得出来。

所以处处是创造之地,天天是创造之时,人人是创造的人,让我们至少走两步退一步向着创造之路迈进吧!

像屋檐水一样,一点一滴,滴穿阶沿石。点滴的创造固不如整体的创造,但不要轻视点滴的创造而不为,望着大创造从天而降。

创造之神,你回来呀!只要你肯回来,我愿意把一切——我们的汗,我们的血,我们的心,我们的生命——都献给你,当你看见满山的树苗在你的监护之下,得到我的汗、血、心、生命的灌溉,一根一根的都长成参天的大树,你不高兴吗?创造之神,你回来呀!只有你回来,才能保护参天大树之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