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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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由于近来金田府上了然无趣,我很少去那边了,可是刚才一见到他的面,又不免有些怀念。铃木先生也是好久没见,不妨暗暗跟随,一睹尊容吧。我这样想定,便慢慢靠近二人身旁,他们的对话自然传进了我的耳朵。这并非我的过错,是他们不该站在那儿谈话。金田老板可是个“有良心的人”,甚至派密探去侦察主人的动向。那么,我偶然偷听他的谈话,他也不至于发火吧?如果发火的话,只能说明他还不懂得“公平”二字的含义。

总之,我听了二位的谈话。不是想要听才听的。尽管没想听,谈话声却自然钻进了我的耳朵。

“刚刚去了府上。真是巧遇啊!”藤十郎先生毕恭毕敬地低头施礼。

“唔,是吗。说真的,近来我正想找跟你见个面呢。来得正好!”

“是吗?那可太巧了。有何吩咐?”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事儿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除了你以外,别人是办不成的。”

“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事,尽管吩咐!是什么事?”

“唔……这个……”金田老板思索着。

“若是现在不好说,就在您方便的时候我再来拜访。哪天您方便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么,今天难得见到你,就拜托你吧”

“请不客气……”

“那个怪人,就是你的那个老友,是叫什么苦沙弥吧……”

“是的。苦沙弥怎么啦?”

“不,倒也没怎么的。只是自从那个事件之来,我就感觉心情不太好。”

“难怪您心情不好。那个苦沙弥太傲慢啦……多少也应该看看自己的社会地位,可他还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哪!”

“就是啊。说什么‘不向金钱低头’、‘实业家算老几’等等,说了好多狂妄的话,所以我想,那就让他尝尝实业家的厉害吧!前一阵子把他治得收敛了些,但还是不服软,真是个顽固的家伙,叫人吃惊。”

“他是个缺乏得失观念的家伙,所以不过是在硬着头皮逞能罢了!他以前就有这个毛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吃了亏,所以才不可救药呢。”

“啊,哈哈哈……的确是不可救药啊。我变着法的折腾他,最后,叫学生们整了他一通。”

“这个主意太妙了!有没有效果呀?”

“这下子,那个家伙好像也很头疼啊。用不了多久,他肯定会缴械投降的。”

“那太好了。他再怎么神气,毕竟是寡不敌众呀!”

“是啊。孤家寡人,哪里是我的对手!因此,他收敛了不少。不过,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想拜托你去他家一趟,了解了解。”

“噢,是这样!这好办,我立刻去他家看一下。情况嘛,一出来就向您报告。有趣吧?那么顽固的人居然都意气消沉了,一定很有看头的。”

“好,回家时过来一趟,我等着你。”

“那么,我就失陪了。”

嘿,又耍起了阴谋!不愧是实业家,果然势力了得。不论是使一点就着的主人上火,也不论是使主人苦闷不堪,以至于脑袋变成了苍蝇都打失滑的险地,还是使主人的头颅遭遇到伊索克拉底斯同样的厄运,无不是实业家的势力使然。我不清楚使地球旋转的究竟是什么力量,但是知道使社会动转的确实是金钱。懂得金钱的功力,并能自由发挥金钱威力的人,除了实业家诸君外,别无他人。连太阳平安地从东方升起,又平平安安地从西方落下,也完全是托了实业家的洪福。长这么大,我一直生活在不懂世事的穷夫子之家,连实业家的功德都一无所知,自己也觉得是一大憾事。不过我想,即便是顽冥不灵的主人,这回也多少会有所醒悟的。如果依然顽冥不灵,对抗到底的话,可是危险。主人最珍惜的生命都难保了。不知他见了铃木先生将说些什么。听到他如何对应便自然可知其觉醒的程度如何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虽然是猫,对主人的事却十分关心。我赶紧超过铃木先生,先他一步,回到了家。

铃木先生依然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今天他对金田老板拜托的事只字不提,却兴致勃勃地聊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你面色可不大好,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哪儿也没什么不好呀!”

“脸色可苍白啊!不当心点可不行,这个季节容易得病!夜里睡得好吗?”

“嗯。”

“有什么挂心事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什么事都可以帮忙哟!你不用客气,告诉我吧!”

“挂心事?挂心什么?”

“哪里,没有更好,我是说如果有的话。忧虑,是最伤身子的呀!人生在世还是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最合算哪。我总觉得你有点过于忧郁了。”

“笑也伤身子的。笑过火了,还会送命呢。”

“别说笑了!俗语说:‘笑门开,洪福来。’”

“古希腊有个哲学家,名叫克律西波斯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怎么啦?”

“他笑得过了度,死了。”

“这可真新鲜!不过,这是过去的事……”

“过去也好,现今也好,还不是一样?他看见毛驴吃银碗里的无花果,觉得滑稽,忍不住大笑起来。结果怎么也控制不住,笑个不停,终于笑死了。”

“哈哈哈……不过,他何必那么毫无节制地大笑嘛。应该微笑……适当地笑……这样最快活。”

铃木正在一个劲地打探主人的心思,正门嘎啦嘎啦开了,以为是有客来访,其实不然。

“球落进院子啦,请允许我去取。”

女仆从厨房里答应了一声:“好的。”学生便绕到后门去了。铃木奇怪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后面的学生把球投进院里来啦。”

“后面的学生?后边有学生吗?”

“是一所叫做落云馆的学校。”

“啊,是学校呀。吵闹得很吧?”

“何止是吵闹了,连书都没法安静地看下去哟。我如果是文部大臣,早就下令关闭它了。”

“哈哈哈,火气不小呀!有什么让老兄烦恼的事吗?”

“还问有没有的,从早一直气到晚!”

“既然那么生气,就搬走算了。”

“我才不搬家呢。岂有此理!”

“对我发火有什么用!都是些小孩子嘛,置之不理就没事了。”

“你没事,我可不行。昨天找他们的老师来谈判过了。”

“这可太有意思啦。他们害怕了吧?”

“嗯。”

这时,门又开了,又听见一个学生说:“球掉进了院子,请允许我来取一下!”

“啊,怎么老来呀。又是找球。”

“哼,说好的,他们要走正门来拾球。”

“怪不得老来呢。是这样啊,知道啦。”

“什么知道了?”

“知道来拾球的原因了。”

“今天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六次了。”

“你不嫌麻烦吗?不叫他们来有多好!”

“就说不叫他们来,有什么用?他们来了,也没办法啊!”

“要说没办法,也的确没办法。不过你也不要那么固执。人一有棱角,在人世上与人打交道,就要吃苦,吃亏呀!圆滑的人,无论转到哪里都吃得开;而有棱有角的话,不但转的时候费力,而且每转动一次,楞角都要被磨得很疼。毕竟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可能人人都让你满意呀!唉,怎么说呢,跟有钱人做对肯定要吃亏的,只能伤让自己忧烦,伤害身体,没人说你好。而对方毫发无损。人家坐在家里支使别人就把事情办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明摆着斗不过的嘛。固执倒也没什么,但是若一条道走到黑,顽固不化,就会影响自己的学习,给日常工作带来麻烦,到头来只能是得不偿失!”

“对不起,刚才球飞进来了,我到后门去拾球,可以吗?”

“瞧瞧,又来啦!”铃木笑着说。

“真是无礼!”主人满脸通红。

铃木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来访的使命,便说了句:“那么,我告辞了。有空再来。”就走了。跟他前后脚进门的是甘木先生。

自称“上火家”者,自古以来,鲜有其例。当本人感到“有点不对头”时,已然翻过了上火的顶峰。主人上火,在昨天的大事件中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后来的谈判尽管虎头蛇尾,但总算有了收场。因此,那天晚上主人在书房里仔细思量,发觉事情有点不大对头。当然,到底是落云馆不对头,还是自己不对头,还有着很大的疑问。然而,事情不大对头,是毫无疑问的。他心想:就算是与中学为邻,像这样一年到头地生气,的确有点不对头。既然不对头,就得想办法解决,可是,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除了服下医生给的药,对肝火的发生源用贿赂手段抚慰一番之外,别无他途。既已开悟,便想请平素常去就诊的甘本医生来给自己瞧瞧。究竟是贤,还是愚,另当别论,至少意识到自己已经上火这一点,就不能不说其志可嘉,难能可贵。

甘本医生照例是微微含笑,四平八稳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医生大抵都要问一声“怎么样”的,我对那些不问一声“怎么样”的医生,无论如何也信不过。

“医生,还是不见好。”

“怎么会不见好呢?”

“医生开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力?”

甘木医生也有点吃惊,不过他毕竟是一位温厚的长者,并不显得特别激动,稳健地回答:

“不会没有效力的。”

“我这胃病,不论吃多少药,还是那样呀!”

“绝对不会的!”

“不会吗?难道说稍微好些了?”

胃长在自己身体里,主人却问别人。

“不会好得那么快,要一点点好起来。现在就比从前好多了。”

“是这样吗?”

“又是动了肝火?”

“当然啦。连做梦都在恼火啊。”

“稍微运动运动为好啊。”

“一运动,更要上火的!”

甘木医生也格外惊讶地说:

“喂,让我瞧瞧吧!”

说完就开始诊察。主人没有耐性等医生瞧完,突然高声问道:

“医生,前些天我看了介绍催眠术的书,书上说:采用催眠术能治好小偷小摸的毛病以及各种疾病,是真的吗?”

“是啊,也有那种疗法。”

“现在也有这么治的吗?”

“是的。”

“催眠术,很有难度吧?”

“哪里?不难。我也常用这个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