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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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现在回到汤姆和贝姬那天与伙伴们一起野餐的场景。

他俩和伙伴们一起顺着阴暗的通道往里走,游览洞中那些熟悉的奇观。每处奇观都有个夸张的绰号,比如“客厅”“天主堂”“阿拉丁宫殿”等等。

不久,孩子们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汤姆和贝姬玩得非常投入,后来他俩渐渐感到有点厌倦,便举着蜡烛,顺着一条蜿蜒的通道往前走,浏览用蜡烛烟熏在石壁上的乱七八糟的姓名、日期、邮寄地址和格言等。

他俩边走边聊,不觉来到洞中的另一个地方。见此处的石壁上没留下任何字迹,他俩就在一块外凸的岩石下方,用蜡烛烟熏出自己的名字,然后继续往前走。不久,他俩来到另一个地方,见有一股溪水从突出的岩石流下。流水携着石灰岩渣,经年累月逐渐形成一道花边皱褶般的瀑布,状如尼亚加拉瀑布,落在晶莹光滑、永不磨灭的岩石上。汤姆将自己的小身体挤在瀑布后面,好用烛光把它照亮,让贝姬欣赏个够。他发现瀑布后面有一条狭窄的过道,中间是一段陡峭的天然石阶,顿时产生了探索的欲望。贝姬响应了汤姆的号召,于是两人便用蜡烛烟在石壁上熏出供以后辨认的路标,开始拾级而下,继续探索。

他们顺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通道,越走越深,进入了岩洞的秘密底层,又做了一个路标,然后沿一条岔道继续往前走,想发现新的景观,讲给上面的人听。行至一处,他俩发现一个宽敞的石窟,窟顶上悬挂着无数个光亮的钟乳石,就像男人的腿一样又粗又长。两人在石窟里兜了一圈,惊叹不已。窟中有许多通道,两人从其中一个通道出来,很快来到一个迷人的泉边。

泉底的石头晶莹光亮,仿佛结了一层霜。这潭泉水位于一个大石窟中央,林立在四周的,是无数由钟乳石和石笋相连形成的神奇石柱,这是千百年来水滴永不停息创造的奇迹。石窟顶上,盘踞着数群蝙蝠,每群都有数千只。受到烛光的惊扰,数百只蝙蝠尖叫着俯冲而下,疯狂地扑向蜡烛光。汤姆了解它们的习性,知道来者不善,十分危险。他急忙拉着贝姬的手,往最近的洞口跑去。

眼看就要跑出石窟,一只蝙蝠追上来用翅膀拍灭了贝姬手里的蜡烛。更多的蝙蝠穷追不舍,两个逃亡者吓得拼命逃跑,遇到通道就往里冲,终于摆脱了那群凶险的动物。

不久,汤姆发现一汪地下湖,昏暗的湖面一直延伸至目所不及的阴暗的远处。他想环湖探索一周,但转念一想,不如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再说。此时,两个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此处的沉寂就像是一只黏糊糊的手,把他们的魂魄紧紧攥在手中。贝姬说:

“哎呀,我没留意,好像已经好久都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贝姬,你想想看,咱俩是在他们的下面,又不清楚这儿是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离他们那么远,怎么可能听见。”

贝姬变得有点不安。

“不知道咱们在下面多久了。汤姆,咱们回去吧。”

“对,我也觉得回去好,最好现在就回去。”

“汤姆,你能找到路吗?曲里拐弯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估计能找到,就是蝙蝠太讨厌。要是它们把蜡烛扑灭,麻烦可就大了。咱们另找一条路,避开那个地方。”

“也好,希望咱们别迷路。迷路实在是可怕!”女孩想到可能要发生的可怕情况,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们穿过一条通道,静悄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边走边扫视每个新的洞口,看是否眼熟。每次汤姆察看一个洞口,贝姬都要盯着他的脸,想寻找鼓舞人心的迹象,汤姆总是快乐地说:

“没事。不是这儿,不过马上就找到了。”

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不久便开始在岔道里胡乱走,渴望找到出口,嘴里仍说着“没事”,可心里却感到害怕,如铅一般沉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响亮,仿佛是在说“没救了!”贝姬紧紧跟在汤姆的身后,十分害怕,痛苦不堪。她忍了又忍,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最后她说:

“啊,汤姆,别管那些蝙蝠了,咱们原路返回吧!好像越走越不对路。”

汤姆停了下来。

“听!”他说。

一片深沉的寂静,就连他们的呼吸声也听得十分清楚。汤姆大喊一声,喊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通道里,仿佛一阵起伏的嘲笑声,渐渐消失在远方。

“哦,汤姆,别再喊了,听上去怪吓人的。”贝姬说。

“是挺吓人的,贝姬,但我还是要喊,你要知道,也许他们能听见。”说着,他又喊了一声。

这“也许”二字听来比刚才那幽灵般的笑声更让人不寒而栗。这等于是坦言相告,希望已荡然无存。两个孩子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动静,但什么也没听见。汤姆立刻转身按原路返回,并且加快了脚步。不久,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又向贝姬传递了一个恐怖的事实——他找不到原路了!

“咳,汤姆,你没做记号呀!”

“贝姬,我真是个笨蛋!实在是个大笨蛋。我根本没想过要走回头路!是的,我没做记号,路找不着了,全乱套了。”

“汤姆呀汤姆,我们迷路了!彻底迷路了!永远也走不出这个鬼地方了!唉,咱们干吗要离开大家呀!”

贝姬瘫倒在地上,突然疯狂地大声嚎叫。汤姆吓得大惊失色,心想她可能活不了了,或者要发疯了。他赶紧在她身旁坐下来,伸出胳膊抱住她。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紧紧搂着他,向他诉说自己的恐惧,自己如何后悔莫及。她的话在远处回荡,像是揶揄的笑声。汤姆求她重新振作起来,不要失去希望。她说她无法振作。汤姆开始自责,咒骂自己不该让她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这样一来,反倒产生了较好的效果。她说她试着再抱一次希望,不管他走到哪里,她都愿意跟着她,只要他不再自责就行,还说这事不能全怪他,也怪自己没主见。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毫无目标,随便乱走。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不停地走。不久,他们又燃起了希望,原因只有一个:希望之泉尚未随时间和屡次的失败而干涸,自然要重新燃起。

不久,汤姆拿过贝姬手里的蜡烛把它吹灭。如此节约,意义重大!无需解释,贝姬理解,她的希望也随之再次破灭。她知道,汤姆的口袋里除了一根整的蜡烛外,还有三四截,但他们必须省着点用。

过了一会儿,疲劳开始向他们袭来。两个孩子尽量集中精力。时间如此宝贵,他们丝毫不敢有坐下来休息的念头,只能往前走。不论朝哪个方向走,只要不停地走,至少都是前进,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坐下来,就是向死神发出邀请,让它快来索命。

最后,贝姬柔弱的躯体终于支撑不住这样的跋涉。她坐了下来。汤姆也坐下来陪她休息。两人谈起了家人,谈起了朋友,谈起了舒适的床铺,谈起了最重要的光明!贝姬哭了,汤姆想尽办法安慰她,但一切鼓励的话都已变得陈腐,毫无用处,听来反倒像是挖苦。

贝姬疲惫不堪,打个盹就睡熟了。汤姆暗自庆幸。他坐在一旁望着她的脸。在甜蜜的睡梦中,这张憔悴的脸已变得舒展自然,渐渐露出了笑容。贝姬平静的面容反映了她内心的几分平静,也给汤姆的精神带来了一些安慰。他的思绪转向了昔日的时光和梦幻般的回忆。就在他沉思之时,贝姬在梦里发出一声活泼的欢笑声,醒了,但笑声又突然停止,嘴唇变得僵硬,接下来却是呻吟:

“咦,我怎么睡着了!我希望永远永远都不要醒来!不!不!我不想这样,汤姆,别这样看着我!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贝姬,看你睡着了我高兴。这下你会觉得精神好一些。我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汤姆,我们可以试试。可是,我刚才梦见一个美丽的国度,我看我们就要去那儿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振作起来,贝姬,咱们继续找路。”

他们站起身,手牵手,徒然巴望地继续往前走。他们试图估算已在洞里呆了多长时间,却只能知道个大概,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天,甚至过了好几个礼拜。但这显然不可能,因为他们的蜡烛还没用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俩谁也说不清楚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汤姆说,他们走路必须轻一点,才能听到滴水声——他们必须要找到泉水。

不久,他们果然发现了一股清泉。汤姆说应该休息一下。此时两人全都累得够呛。贝姬却说她还能再走一段。汤姆不同意,她感到吃惊,不能理解。他们坐下身来。汤姆用泥土把蜡烛固定在前面的石壁上。两人各想自己的心事,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后来,贝姬打破了沉默:

“汤姆,我肚子好饿!”

汤姆从口袋掏出吃的东西。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问。

贝姬差不多是微笑的样子。她说:

“是我俩的结婚蛋糕,汤姆。”

“是的,要是有水桶那么大就好了。就剩这点吃的了。”

“我从野餐上省下来,是想让我俩有个梦想,就像大人吃结婚蛋糕那样,可是它就要成了我俩的……”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汤姆把蛋糕一掰两半。贝姬吃得狼吞虎咽,汤姆一点一点地咬着他的那一半。有充足的泉水可供饮用,来结束这场宴会。一会儿之后,贝姬建议继续往前走。汤姆沉默片刻,然后说:

“贝姬,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承受?”

贝姬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可她觉得自己能够承受。

“那好,贝姬,我告诉你,我们必须待在这里,至少能喝上水。我们的蜡烛就剩下半截了!”

贝姬泪流满面,放声大哭。汤姆使劲哄她,但没起多大作用。后来,贝姬说:

“汤姆!”

“贝姬,怎么了?”

“他们会想着我们,找我们吧!”

“会的,他们会找的,一定会的。”

“汤姆,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在找了。”

“是的,我看他们可能已经在找了。但愿如此。”

“汤姆,你说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咱俩不见的?”

“我想是上船以后吧。”

“汤姆,那会儿天大概已经黑了,他们会注意到咱俩没上船吗?”

“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回去后,你妈妈见你没回来,一定会想你的。”

贝姬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汤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贝姬那天晚上没打算回家。两个孩子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片刻以后,贝姬又突然悲伤地大哭起来。汤姆知道,他心里想的和她一样——那就是,等礼拜天上午已经过去一大半,撒切尔太太可能才会发现贝姬没在哈珀太太家留宿。两个孩子眼睛紧盯着那一小截蜡烛,看着它慢慢无情地燃烧、变短,后来只剩半英寸长的烛芯,微弱的火苗飘忽闪动,升起一缕细细的烛烟,萦绕片刻。最后,恐怖的黑暗彻底统治了一切!

贝姬在汤姆的怀抱里哭了多长时间,又在什么时候渐渐意识到这一点,两人谁也说不清。他们只知道,似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俩才从死一般的昏睡中醒来,又一次面对悲惨的境遇。汤姆说现在可能是礼拜天,说不定已经是礼拜一。他试图想让贝姬开口说话,可她过度悲伤,欲语无言,所有希望都已破灭。

汤姆说大伙肯定已经想念他俩很久了,搜索无疑正在进行之中。他要大声叫喊,说不定有人会循声而来。他喊了一声,可是,在黑暗中,远处的回声听来那样恐怖,他便不再叫喊。

时间在消逝,饥饿再次折磨着两个束手无策的孩子。汤姆的那半块蛋糕还留下一些,他俩分而食之,可是吃完后却觉得肚子更饿。这一丁点东西反而刺激了食欲。

过了一会儿,汤姆说:

“嘘,你听见了吗?”

两人屏住呼吸,凝神细听。远处似乎传来极其微弱的喊叫声。汤姆立刻大声回应,然后拉着贝姬的手,摸黑顺通道朝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走去。片刻之后,他又侧耳细听,又听到那个声音,分明离得又近了一些。

“是他们!”汤姆说,“他们来了!来吧,贝姬,咱们有救了!”

两个如陷囹圄的孩子感到无尽的欢乐,但他们行走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因为脚下到处都是陷坑,必须谨慎提防。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个坑边,不得不停下来。估计坑有三英尺深,或许深达百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汤姆匍匐在地,伸手试探深度,却探不到底。他们只能待在这里,等搜寻者来救。他们在倾听,远处的喊声显然越来越远,片刻后完全消失。多么令人伤心的不幸!汤姆大声叫喊,直喊得嗓子嘶哑,却无济于事。他只好用充满希望的话语安慰贝姬,但经过长久的焦虑等待,仍没有喊声传来。

两个孩子又摸索着返回泉水边。令人倦怠的时间在慢慢地消耗。他们又睡着了,醒来后,饥饿难挨,悲从中来。汤姆相信,现在肯定已经是礼拜二。

汤姆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附近有许多小通道,与其忍受无聊时光的折磨,不如去探索几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风筝线,把它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然后和贝姬开始探索。汤姆领头,一边摸索着往前走,一边放风筝线。他们走了约二十步,来到通道的尽头,原来此处是个“断崖”。汤姆跪下来,伸手往下方摸了摸,又转手摸向右侧,然后继续使劲往前摸。

就在这时,不足二十码处,一只拿着蜡烛的手从岩石后露了出来!

汤姆高兴地大声喊叫。只见一个身影随即现出来——

是印第安·乔!

汤姆吓瘫了,不能动弹,但马上又感到十分庆幸,因为那个“西班牙人”已拔腿跑得无影无踪。他感到惊奇,乔竟然没听出了他的声音,跑过来杀他,以报法庭作证之仇。一定是山洞里的回音掩盖了他本来的声音。毫无疑问,肯定是这么回事,他这样推测。汤姆心里恐惧,浑身的肌肉没有一点力气。他心里想,要是还有力气回到泉边,他一定待在那里,啥也甭想诱使他冒生命之险,再去和印第安·乔打一回照面。他小心谨慎,不想让贝姬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是告诉她说,他大喊一声,只是想碰碰运气。

但是,他俩的饥饿感和不幸感终将大于恐惧感。经过泉边又一次乏味的等待,又一次长时间的睡眠,他们终于有了转机。两个孩子被极度的饥饿折磨醒了。汤姆相信,现在肯定已是礼拜三或礼拜四,要么就是礼拜五,甚至是礼拜六,到了这个时候,搜救肯定已经放弃。他建议再去探索一条通道。即使遇到印第安·乔,或者任何可怕的事,他也愿意冒险一试。

可是,此时贝姬已非常虚弱。她已陷入沮丧而麻木的状态,汤姆的话丝毫激不起她的一丝兴趣。她说她要在原地等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她告诉汤姆说,他要是愿意,可以一边探路一边放风筝线,她恳求他每过一会儿都要回来和她说说话。她要他发誓,在最后时刻,他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直到结束一切。

汤姆亲吻着贝姬,感情激动,喉咙哽咽,向她表明自己有信心找到搜救者,逃离洞穴。然后他手里拿着风筝线,手脚并用,摸索着爬进一个通道。饥饿和末日来临的不祥预兆让他感到凄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