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蒙古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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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文明的反击 (3)

必须考虑的一个现实是,在金帐汗国的行政架构之下,花剌子模帝国与保加尔国已经不再是两个独立的国家,而是作为统一的帝国的一部分。相应的结果是,原来分属两国的伊斯兰教势力,现在融合成了一股统一的势力,也就是说,在统一的金帐汗国治下,伊斯兰教领袖的影响力壮大了。这可以部分解释前面交代过的一个情节:别儿哥放下尊严以求得巴哈儿昔的接见。

4.尘归尘,土归土

别儿哥对伊斯兰教的重视,在布哈拉得到集中体现。正如前面已经交代过的,

[1]Thomas S.Noonan,“Suzdalia’s Eastern Trade in the Century before the Mongol Conquest.”,Turcica,vol.19,1978.

这里正是别儿哥的皈依之地。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并非金帐汗国的属地。布哈拉所在的中亚河中地区,原本属于察哈台汗国。不过,在察哈台于公元1242年去世后,河中地区实际上处于蒙古帝国中央的直接治理之下。因此,布哈拉城内不仅有察哈台家族的势力,也有术赤家族的势力。

公元1259年农历7月蒙哥大汗去世后,托雷与正妻所生的四子阿里不哥,在哈剌和林召集西北诸王举行库里台大会,宣布自己为蒙古帝国大汗。随后,他将河中地区交由察哈台的孙子阿鲁忽管理,而布哈拉城的穆斯林精英与术赤家族的势力却效忠于别儿哥。为了争夺这座中亚的伊斯兰教文化中心,换句话说,为了争夺对中亚伊斯兰教的影响力,别儿哥与阿鲁忽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最终能影响这场争夺战结果的,主要是阿里不哥和忽必烈,而不是别儿哥和阿鲁忽。

在卢布鲁克写给路易九世的报告中,阿里不哥的宗教倾向是基督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了解布哈拉的重要性。他之所以将布哈拉交给阿鲁忽,而不是别儿哥,很可能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如果别儿哥拥有了布哈拉,金帐汗国会因为得到伊斯兰教的支持而坐大,伊斯兰教则会因为金帐汗国的支持而进一步扩张。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阿里不哥希望看到的。于是,他选择将河中地区交还给察哈台的后人。他想通过这个煞费苦心的安排达到两个目的:其一,维持中亚地区的实力平衡;其二,团结察哈台家族的势力,从而实现巩固自己大汗之位的终极目的。但是,阿里不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倚为心腹的阿鲁忽,在关键的时候背叛了他。

公元1260年农历3月,阿里不哥的亲二哥忽必烈在开平府召集了库里台大会,并被推举为大汗。随后,忽必烈挥师北上,与阿里不哥展开决战。公元1261年,物资紧缺的阿里不哥派人去河中地区征收赋税。然而,阿鲁忽早已经在暗中投靠了

忽必烈,他将阿里不哥的使臣拘押并处死了。在忽必烈大汗的支持下,阿鲁忽巩固了对包括布哈拉在内的中亚河中地区的统治。

在这场争夺大汗之位的斗争中,别儿哥扮演着中立者的角色。在蒙哥大汗去世之后,别儿哥已经无人可以依靠:阿里不哥明显不信任他;忽必烈则与旭烈兀——他的仇人——有着牢不可破的联盟关系。对这位金帐汗国可汗而言,无论是谁最终登上大汗之位,对自己都未必是好事。

来自蒙古帝国内部的潜在威胁,迫使别儿哥向外寻找新的盟友。他的宗教信仰为他指明了方向。因为有着共同的仇敌——旭烈兀,以及共同的信仰——伊斯兰教,埃及马穆鲁克苏丹贝巴斯成为别儿哥的选择。

贝巴斯与旭烈兀之间的恩怨,始于后者对叙利亚的入侵,在公元1260年的艾因贾鲁战役前后达至高潮。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前文已有比较详细的阐述。对此战失利耿耿于怀的旭烈兀一直在伺机报复。

至于别儿哥与旭烈兀之间的恩怨,则源于对阿塞拜疆地区的争夺。阿塞拜疆位于里海的西面,处于金帐汗国与伊尔汗国之间。它的战略价值在于,它有一片极为出色的牧场,“蒙古人特别喜爱库拉河下游驻冬的木甘草原,以及适于夏天放牧的覆盖着丰美青草的哈剌塔黑的山坡。”[1]

成吉思汗去世之前,曾将阿塞拜疆分封给术赤家族,但是蒙哥大汗登位之后,又将这块地方封给了弟弟旭烈兀。尽管别儿哥对这种安排十分不满,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直至蒙哥去世才开始争夺。

别儿哥对伊斯兰教的宗教情感,使他与旭烈兀之间的矛盾加深。据英国历史学家尼科尔考证,旭烈兀大军于公元1258年攻陷巴格达、处死阿巴斯帝国最后一名

[1]格列科夫,雅库博夫斯基:《金帐汗国兴衰史》,商务印书馆,1985年。

哈里发的行为,让别儿哥极为愤怒。他曾如此向蒙哥大汗表示抗议:“他(旭烈兀)洗劫了穆斯林的所有的城市,并处死了哈里发。在真主的帮助下,我将让他为这如此多无辜的鲜血付出代价。”[1]

别儿哥很快就开始实践自己的誓言。公元1259年,别儿哥派侄子诺盖入侵波兰,目的是劫掠尽量多的资源,为日后与旭烈兀交战作准备。诺盖大军洗劫了很多波兰城市,包括克拉科夫和桑多梅日。

布哈拉城让别儿哥心痛。据俄罗斯历史学家巴托尔德考证,阿鲁忽得到这座城市的治理权后,曾伙同旭烈兀屠杀城内的金帐汗国臣民,以报复别儿哥在公元1252年对其家族的清洗。[2]

因此,对别儿哥来说,与埃及马穆鲁克苏丹贝巴斯结盟,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对于贝巴斯而言,能够得到别儿哥这个盟友,使两个蒙古汗国陷入无穷尽的内耗,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公元1261年开始,他们二人有着频繁的书信往来,阿拉伯编年史记录者、贝巴斯的秘书伊宾·阿不都赞喜儿记录了其中的一次:

公元1262年(伊斯兰纪年为660年),他(贝巴斯)给鞑靼大汗别儿哥写了一封信,信件由我笔录,他口述。他唆使他(别儿哥)反对旭烈兀,在他们之间煽起仇恨与敌意。由于接二连三地获得了他(别儿哥)皈依伊斯兰教的消息,他(贝巴斯)就从道理上指出,他(别儿哥)必须发动反对鞑靼人的圣战。他(别儿哥)有责任对异教徒作战,即便他们是他的亲人。要知道先

[1]David Nicolle,The Mongol Warlords:Ghengis Khan,Kublai Khan,Hulegu,Tamerlane,(Heroes&warriors),Firebird,1990.

[2]W.Barthold,Turkestan down to the Mongol invasion,p.446,Munshiram,2002.

知——安拉的祝福与和平属于他——就曾与自己同部落的亲人作战……伊斯兰教不光是一些教义章句,圣战是它的后盾之一。[1]

别儿哥听从了贝巴斯的建议,在公元1262年至1264年间,他吸引了旭烈兀的主力大军。因此,当安提俄克公爵博希蒙德六世请求旭烈兀派兵攻打马穆鲁克人时,旭烈兀能抽调的兵力已然不多了。

不过,别儿哥并未从与贝巴斯的结盟中获得多大好处。当他的主力军与旭烈兀主力军在北高加索决战时,阿鲁忽夺取了金帐汗国在花剌子模和其他地区的许多领地,比如讹答剌城。别儿哥丧失了对河中地区的控制权。公元1266年,在与旭烈兀之子阿八哈交战时,别儿哥去世。

包括乌克兰历史学家普拉夫金在内,不少历史学家认同这样一种说法,即别儿哥牵制旭烈兀的政策,使麦加和耶路撒冷避免了像巴格达同样的命运。[2]

别儿哥汗位的继承人蒙哥帖木儿(公元1266—1280年在位),延续了与马穆鲁克人结盟、牵制伊尔汗国的战略。尽管如此,蒙哥帖木儿本人并未皈依伊斯兰教。实际上,自别儿哥去世之后,连续四任可汗都没有皈依伊斯兰教。但是,伊斯兰教对金帐汗国的影响越来越大。公元1312年,第10任大汗月即别(公元1312—1340年在位)登位后不久,伊斯兰教被确立为国教,真真正正在这个汗国扎下了根。

正如《圣经》所云:“尘归尘,土归土。”除了伊斯兰教获得成长机会,在蒙古帝国及其继承国的版图上,其他文明的根基虽有损伤,却并未动摇。

如前文已经交代过的,东正教势力继续在金帐汗国境内原罗斯国的领土上壮大。天主教也继续在欧洲境内发展,并在公元16世纪分裂出新教,而后更伴随欧

[1]《金帐汗国史资料汇编》,第1卷,第55页;《金帐汗国兴衰史》,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2]Michael Pravdin,Lev Nicholaevich Gumilev,Reuven Amittei Press,N.Kruchki.

洲资本主义的对外扩张,向欧洲之外的其他地区进行渗透。这几股宗教势力竞相发展的结果是,在几百年之后的21世纪,如何处理东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关系,成为俄罗斯处理与中亚国家——它们都曾是蒙古帝国版图中的一部分——之间关系的重要内容,而天主教、新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关系,则更被学者认为是影响当下国际关系走向的深刻因素。

至于儒学(儒教),虽在元朝备受压制,却仍然顽强前进,终在明清二代再度扬眉吐气。时至21世纪,儒学似有了新的发展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