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乐清的带领下,蒋冰儿来到了住院部的五楼。这是蒋冰儿第一次到来这里,面前是与二楼一模一样的两条走廊,很长,一直通向楼的两端最深处。一扇扇紧闭着的白色房门,交错分布在走廊两侧,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个单独的病房。每间病房里,都有至少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精神病患者。
面对幽深的走廊,张乐清心底升起了一种本能的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她对精神病的认知,在她眼里,精神病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疾病,与暴力甚至变态的行为紧相连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软怕硬,硬怕不要命,不要命神经病。一旦哪个人患上神经病,他周围的人,包括原本与他关系亲密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对他产生恐惧心理。尽管这个人很可能没有明显的暴力倾向。
张乐清马上又想到,精神病患者其实也挺可怜的——自从患上精神病的那天起,他们的生命就变得不再有意义,不能再继续以前的工作和学习,甚至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整天活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外人看来,这种生活甚至比死亡还要痛苦。当然,作为患病者本人,很可能感受不到这种痛苦。他们思考事情的方式和逻辑,以及他们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均已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们虽也有喜怒哀惧,但其情感的诱发因素,已非正常人所能理解。张乐清由此想到悬疑作家青子说过的一句名言:假如我能将一个精神病人每天所想的事情、并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通过文字描绘出来,那定是一部超乎正常人所能想象的恐怖作品。
就在张乐清浮想联翩的时候,蒋冰儿的大脑也在想着“精神病”三个字,但她所思考的内容却跟张乐清想的相差很远,她反复在想一个问题:于兰到底是不是真有精神病?倘若有,她为什么在很多时候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呢?像刚才与自己单独谈话时的表现,根本看不出来一点精神病的样子;可相反的,她更多时候大呼小叫的表现,还有时有时无的奇怪笑声,分明就是一个精神病才应该有的模样!蒋冰儿最终想到一个折中的解释:会不会,于兰的精神病是间歇性发作的?从她的表现来看,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蒋冰儿只顾着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前走着,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小冰,就是这间了!”
张乐清说着,伸手去敲那扇紧闭的房门。
“王斌,在吗?我是张老师。”
屋里没人回答。张乐清试着推了推,门竟然开了。两人借着走廊的灯光,一齐向病房内望去——
一张铁制的单人床。白色的床单上胡乱堆着一床棉被。床左侧是一个深色的床头柜,上面摆放着茶杯、烟灰缸、药品包装盒等一些杂物。对面墙上有一扇不大的窗户,白色的窗帘严实合缝地挡在墙上,可以想见,倘若没有身后走廊的强光灯照亮,病房里肯定是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摆设与楼下于兰的病房几乎一模一样,简简单单,没有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张乐清伸头朝屋里仔细环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王斌的身影。
“奇怪,这么晚了,王斌能到哪去呢?”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蒋冰儿也伸头朝房间里瞅了瞅,正待说话,突然,两只手从后面分别重重地搭在了两人肩膀上。
“你们找什么!”
两人身体同时颤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黑乎乎的脸孔。
来人是一名青年男子,身材瘦高,穿着灰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长长的头发一块儿一块儿地绞在一起,油光光的,张乐清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肯定很多天没有洗过头了。
他站在两人背后——不,现在应该是面前了,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东西,看的张乐清心里毛烘烘的,而蒋冰儿已从后面偷偷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低下头去。
短暂的发愣后,张乐清尴尬地笑起来,“王斌,我们是来看你的。”
“哦。”王斌随口答应一声,身体仍没有动,不说话,光拿眼睛看着张乐清。仅从他此刻这种表现来看,蒋冰儿已然感到了他的不正常。
张乐清又道:“王斌,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去二楼,找人去了。”王斌脸上突然现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这时候蒋冰儿忍不住插了句话:
“王斌,你还认识我吗?”
王斌皱眉看了她足足有十秒钟,然后恍然大悟道:
“哦,你是蒋冰儿,是灵儿的妹妹!”
蒋冰儿点点头。这时,王斌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几乎是趴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灵儿回来了……”
“什么!”蒋冰儿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你、你再说一遍,谁回来了?”
王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张乐清,将声音压低,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偷偷告诉你们,刚才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了,就知道她一定是回来了,我找啊找啊,终于在二楼找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在走廊里来回地走,可是,我跑到跟前的时候,她又从窗户出去了,我很着急,追下楼后,她已经走了……唉,你们说,她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他话未说完,蒋冰儿身体早已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二楼走廊上的白影,竟然连王斌也看到了,难道,那真是姐姐的鬼魂?她回来干什么?于兰看到她,究竟是偶然,还是姐姐的鬼魂故意如此?
张乐清见她表情有异,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耳边小声安慰道:“你不要乱想,他是病人,说的话不可相信。”
蒋冰儿没有答话,心里却在想: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况且,他说他闻到蒋灵儿身上的味道了,那是什么味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闻到呢?可是不管怎么说,毕竟当时自己也看到了那团白影啊!在这一点上,王斌说的是没错的。
于兰惊恐的眼神让蒋冰儿记忆犹新,据此推测,门外那个白影,一定是个极为让人恐怖的“东西”。难道,那就是姐姐的鬼魂?
蒋冰儿不敢相信。但是她坚定地认为,不管方才那个白影是不是姐姐的鬼魂,这件事其中一定有蹊跷。就好像眼前这一扇扇的房门一样,透过门上的玻璃门洞,可以窥见房间内的一些情况,但并不是全部,想彻底看个明明白白,非要打开门亲自走进去不可。
每一个谜题的背后,都有这样一扇门。一扇通往真相的门。
可钥匙却只有一把。蒋冰儿痛苦地想,阻挡在自己与真相之间的这扇“门”的钥匙,究竟放在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