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校领导一前一后,踩着看不清的台阶,向楼上走去。
刚走几步,在楼梯间,便隐约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是个女性声音,由于距离太远,叫喊的内容听不真切。
王金皱了皱眉头,加快步伐,向于兰所在的病房走了过去。然而,当两人接近病房门口时,激动的叫喊声却戛然而止了,片刻,一个戴白口罩的护士捧着托盘,从病房走了出来。
王金注意到,托盘里放着两个打开的药瓶,和一支空的注射器。
“老陈,刚才怎么回事?”王金拉过站在门口的一个校领导,问道。
他话刚落音,病房里又走出一名护士,一边关门一边对几人宣布道:“病人受惊吓过度,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我们刚才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睡下了,你们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说完,护士丢下眉头紧锁的几人,转身走了。
“哎呀,本来就够受的了,这个于兰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事情可就更麻烦了……”一位校领导皱眉叹息道。
王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心想他这句话真没说错:眼下已经死了一名学生,王斌、李文林、蒋冰儿三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容乐观,现在又加上个于兰……假如这几个人再有什么意外,那学校的声誉可就全完了。别说是应付教育局那些头头的质问,光是几位学生的家长这一关怕都不好通过!
“你们说,这个蒋灵儿平时表现看起来挺好的呀,为什么突然要自杀呢?而且是在那片树林里,该不会……”
在王金严厉的注视下,说话者连忙闭上了嘴巴。
“老陈,你给于兰家打过电话了吧?他父母怎么说?”
被称为“老陈”的校领导耸了耸肩,“还能怎么说,把我臭骂一顿,说即刻赶来医院。”说着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呀,都两点多了,他们也该到了!”
王金点点头:“那辛苦你再去医院门口等他们一会,记住,无论人家这么骂你,一概装作没听见,不要跟人家辩论,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学校要负大部分责任。好了,其他人没什么事都赶快回去休息吧,今晚大家都辛苦了!”
“王校长你呢?”有人问。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们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天上午九点钟,准时到学校开会!再见!”
几个校领导假意推辞了一阵,便相继离开了医院。只剩下王金一个光杆司令在病房门口站着。此刻是半夜一点多,对于一贯早睡早起的王金来说,说不困不累是假的,但事情还没处理完,至少要等那些警察尸检结束,找他们问明白一些事情,他才能安心离开医院。其中最重要的疑问,便是蒋灵儿的死因——到底还自杀还是他杀?抑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件事搞不明白,即使回家,王金肯定也睡不着觉。他站在病房前,点燃一根香烟,刚抽了两口便扔脚下踩灭。然后,他掏出手机,给张乐清打去了电话。电话“嘟嘟”响了一阵,变成占线音——张乐清没接。
王金很郁闷地挂上。片刻,他正准备再打,张乐清竟回拨了过来。
“喂,王老师吗?”
张乐清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怕被什么人听到自己的说话声。
“是我,你们现在还在医院吗?蒋冰儿呢?”
“她还在楼下小花园里坐着呢。她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我刚才不好接电话。我现在是找借口出来给你打的电话,你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警察找她问过话没有,如果问过话就送她宿舍休息吧,我把她交给你了,一定好照顾到位,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好的。我这就送她回去。你放心吧王老师!”
挂上电话,王金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喂,老陈,蒋灵儿的父母现在过来了吗?……什么,上海?那你明天上午去火车站接一下,然后直接带到学校,好,就这样,你辛苦下!”
电话还未放下,一串响亮的脚步声便从楼梯口响了起来,很快,几名警察来到王金面前。为首的还是那个神情刚毅的中年警察。王金认识他,知道他叫肖楚强,现今是许由市刑警支队队长——五年前,因为那件校园自杀案,两人曾打过一次交道,那时候王金还是办公室主任,肖楚强也还是地方上一个派出所所长,五年后的今天,两人再次相遇,都已经升了职,成为各自单位里独当一面的人物。令王金不解的是,在他理解中,刑警支队与县区级分局的级别是一样的,一般只负责调查地区上无法破获的大案要案,这一次,为什么身为支队长的肖楚强会亲自带队前来呢?
两人一见面,王金便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肖楚强淡然笑道:“要论案情重大程度,这件案子可能算不上特大案件,但是案件是在大学校园里发生的,遇害的又是名大学生,这样的案件在社会上往往影响极大,我们是想不重视都不行啊!所以,还希望你们学校配合我们的工作,争取尽快查清案情,这样对你们学校也是好处的。”
王金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对了肖队长,你们刚才尸检有什么发现,是不是——”
肖楚强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走廊深处,“走,我们去那边谈!”
两人来到走廊最里边。身后是一间大门紧闭的病房,从窗户的黑暗程度看来,里面大概没有住人。
“我直说了吧,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确系窒息而死,极有可能是上吊自尽。我们留在现场勘察的警员也回来了,在现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但是,我们刚才询问了死者的妹妹和同居的男友,在最近一段时间,死者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假如确系自杀的话,动机很不明确。而且——”
肖楚强干咳了两声,问王金,“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些死者的同居男友、那个叫李文林的学生的资料?”
王金一愣:“你们怀疑他?”
“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这个李文林是死者的同居男友,是除了在现场发现的那名昏迷的女生外,最后一个明确见过死者的人,我们肯定是要调查他的。”
“好,我回头马上去查,然后给你电话!”
王金话刚落音,突然从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连串凄惨的啼哭声,然后是医生、护士乱作一团的对话声。“怎么回事?”肖楚强皱了皱眉,马上转身朝哭声响起的病房快步跑去,王金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于兰的病房门口一看,果然,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按住情绪激动的于兰。
由于不甘受到束缚,于兰的脸上扭曲着痛苦的表情,满脸通红,嘴里发出“呜咦呜咦”的怪叫声,场面甚为骇人。
一名护士惊奇地叫起来:“真奇怪,这才多大一会药力就过去了?孙医生,要不要再给她打一针镇定剂?”
“不能用镇定剂了,容易成瘾。用‘安定’吧!小李你快去拿药剂和针管,来,你们几个帮我按住她……”
一名护士领命匆忙跑出病房,很快便拿来了一个装满白色药物的注射器,在几位医护人员的协力合作下,费了好大劲,终于将针管插进了于兰胳膊上的静脉血管里……
数分钟后,在药物的作用下,情绪狂躁的于兰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双眼微睁,表情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肖楚强走过去,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这个既是受害者、又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的少女。此刻,她的下颌仍在不停颤抖着,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但跟方才狂躁的表现已是判若两人。
“医生,我能问她几句话吗?”
“最好快一点,病人需要休息。”医生瞅了眼床上的病人,转身带领几名护士离开了病房。在房门重新关上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于兰、肖楚强和王金三人。
肖楚强和蔼地望着床上的女孩,试探地问她:“你好,于兰同学,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于兰一脸茫然,没有任何反应。假如不是她的眼睛微睁着,并不时地眨动,很容易让人错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肖楚强耐心等了片刻,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这一次,于兰缓缓点了点头。
“好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树林前昏倒?在昏倒之前,你都看到了什么?不要紧张,慢慢回答。”
于兰的眼睛睁开了点,颤抖而虚弱的声音,从她半张半闭的嘴唇间断续飘了出来:“我是接到蒋灵儿的短信,才去到那个树林,当时我没有敢进树林,在外边给她打了个电话,突然,我感觉到背后有人对着我脖子吹气,我连忙回头,看到、看到……”
于兰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双手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王金还注意到,她的脸正在一点点褪去血色,透着一种怕人的苍白。他害怕这样下去会再出什么状况,连忙走上前,低声对肖楚强道,“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她情绪很不稳定,你有什么话以后再问吧。”
肖楚强只好点头。王金便俯身安慰于兰,“好了,于兰同学,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非常安全。好好休息吧,其它什么都不要想了。你父母应该很快就来了,我们不打扰你了,再见!”
说完,王金转身刚要出门,冷不防被于兰从后一把拽住手腕,失声哭了起来。“不!你们不要离开我,那个鬼会来找我的,我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要走!它太可怕了,它要杀我!随时都会来杀我!……”
两个男人互望了一眼,俱是一脸惊异。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先前被派去接于兰家长的“老陈”,他身后紧跟着一对表情焦急的中年男女,不用问,他们肯定就是于兰的父母了。
王金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刚要招呼,夫妻俩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扑到了女儿的床前,开始激动地问长问短。然而,于兰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到来而转变自己的情绪,目光仍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嘴里念念有词,不过声音小了很多,语速也很快,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偏执,浑身不停地颤抖着。王金看着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此刻的于兰,看起来似乎有点……有点精神失常?
正发呆间,肖楚强突然拉了他一把:“走,我跟你说点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一直来到楼梯处。肖楚强方才站住,扭头对王金说,“刚才那个女孩的话你也听到了,听她的话音,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然不会吓成这样。等两天她情绪好点了你要及时通知我,我得问个清楚。还有那个李文林的资料,你尽管给我。就这样,我先走了,再联系!”
王金目送他下楼,然后默然地转过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向于兰的病房走去。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非常难处理的问题——于兰的家长一定会质问他,为什么他们的女儿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啊,为什么呢?王金也想不明白,但他是学校领导,而于兰是他学校的学生,于情于法,他都要对这件事负责。
在即将迈进病房大门的一瞬间,王金脑海里突然蹦出另一个难解的甚至有些可怕的问题。于兰方才反复提到“鬼”这个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回头后看到的,难道是蒋灵儿的鬼魂?还是别的什么?
王金顿然发现,这件事好像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样简单。